第56章 搭救

年輕人看上去約摸十七八歲的年紀, 此時身前身後各有兩個東宮衛拔出長刀攔着。

他擡着頭從東宮衛的身影間瞪視着謝煐,不敢置信地喃喃:“這、這不是楚溪侯的車嗎……我觀察了一整天,楚溪侯白日出過兩次門……”

謝煐面色更黑, 沉聲道:“帶回去!”

随即便重重合上車門。

白殊已經重新倚着靠枕坐好,看謝煐盤腿坐在一旁暗自生悶氣,就把剛抱起來的小黑放到他面前,笑着勸:“給你撸貓,消消氣。”

謝煐轉眼看他,又低頭看看用小腦袋蹭自己手的黑貓, 雖然沒太聽懂,卻也擡手順起黑貓的背毛。

小黑矮身趴下, 舒服地眯起眼睛。

白殊随意找個話題,說起剛才晚膳的一道菜:“我很喜歡那味道, 我們家廚子會嗎?”

“那是北邊的風味。”謝煐被他一句“我們家”安撫下來, 緩和了臉色, “你既喜歡, 回頭讓馮萬川遣廚子過去學一學。”

手下撫着貓, 沒一會兒謝煐的氣也就散了。只是剛才的氣氛已然消散, 再想繼續也不合适。

不過此處離上景宮已經不遠,兩人還沒聊幾句,車子便駛進家門。

謝煐讓人押着那攔車的人進正殿。

正殿寬敞, 雜役們忙碌片刻才将蠟燭都燃上。殿中站了兩排板着臉的執戟東宮衛, 再有兩排手搭腰刀的,一室明亮又搖晃的燭火下, 威懾感十足。

年輕人微抖着身子跪在殿內, 對坐于上首的謝煐與白殊叩頭, 聲音帶顫地道:“我、學生……吳敬書……見、見過太子殿下、楚溪侯……”

白殊看他身上穿着圓領袍, 口中又自稱“學生”,該是個有功名之人,那日常見儲君其實不用跪。不過看他現在吓成這個樣子,估計也想不起來那個。

謝煐靜靜地看着下方之人片刻,施加夠了壓力,才開口道:“你今日一直在跟蹤楚溪侯?”

Advertisement

吳敬書擡起身,但還是縮着脖子,目光怯怯地在謝煐和白殊間來回掃。

站在他身前的孟大猛一瞪眼,喝道:“太子在問你話!”

吳敬書像只受驚兔子似地一抖,連忙回道:“是、是……學生只是……想認一認楚溪侯……學生聽聞楚溪侯很心善,便想來求救……”

孟大再次喝道:“何事求救,說清楚!”

吳敬書這次沒抖,他再叩個頭,随後竟是跪得腰背挺直了些,聲音也變得響亮。

“我想求楚溪侯救救舍妹!舍妹豆蔻年華,上月去應玄觀上香時被寧王相中。寧王欲納舍妹為妾,遭我拒絕,如今便以勢壓人……學生實在無力……”

說到後面,他眼中已經泛起淚光,聲音也帶上哽咽。

吳敬書擡手用袖子抹下眼睛,第三次叩頭:“求太子殿下與楚溪侯救救我們!”

他原本聽說楚溪侯心善,走投無路之下只想死馬當成活馬醫,來碰碰運氣。沒想到運氣這麽不好,竟然碰到以暴戾聞名的太子。但既然都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不試一試又實在不甘心。

大不了就是兩人一同死,下輩子再做兄妹吧!——吳敬書狠狠咬牙,在心中這般想。

上首的白殊和謝煐都沒料到會聽到這種事,不由得對視一眼。

白殊暗中戳小黑:“豆蔻是多大?”

小黑将搜索內容顯示出來:“十三四歲。”

白殊震驚:“這不還是幼女嗎!”

他禁不住低喃出聲:“寧王竟然能對那麽小的下手!”

謝煐耳力好,聽見後傳頭看看他:“十三四歲成婚雖然早,但民間也不是沒有,尤其窮苦人家。”

白殊卻是皺起了眉頭:“可寧王都三十多了吧?”

謝煐略有些不解:“天子年近六十,後宮新晉的美人據說也有十五六的。”

白殊盯着他眼睛:“你也喜歡那種年紀的?”

謝煐鳳眸微微瞪大。

兩人對視片刻,白殊移開目光,對還保持着叩頭姿勢的吳敬書道:“你站起來。”

吳敬書擡起頭,愣愣地回視過去。

白殊再次道:“站起來。你有功名在身,不須跪。”

吳敬書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又看向謝煐,見他雖然依舊沉着臉,卻沒有先前在車上那種怒色,才慢慢爬起身站好。

白殊剛想繼續說話,卻感覺到謝煐伸過手來,隔着袖子握住自己手腕,又順着往下,蓋在自己手上。

謝煐的手本就暖,今晚喝了酒,溫度又更高些。在涼意已起的秋日夜間,這只手立刻就給白殊微涼的手帶來舒适的熱氣。

兩人椅子挨着椅子,白殊的手随意地垂在扶手上,只被身前案幾遮住少許。若是此時有人看向他們,但凡心思細些,必然能看到謝煐的動作。

白殊轉頭看過去,卻發現謝煐沒有看自己。不過,從耳朵到脖子全泛起一層薄紅。

對于喝酒都不上臉的謝煐而言,這可是難得一見的情形。

謝煐聽着耳邊幾不可聞的低笑,盡量無視耳朵上的燙意,繃着臉繼續沉聲問:“你想讓楚溪侯怎麽救?看你也是讀書之人,身處京中,莫不是不知他的處境!”

“啊?”吳敬書再次一呆,臉上露出迷茫之色。

白殊暗暗轉過手,輕輕回握謝煐,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只溫聲道:“太子在此,你要求也該求太子才是。”

吳敬書目光在他們兩人臉上來回掃,呆愣愣地道:“我、學生……聽聞太子脾氣不好……”

謝煐握着白殊的手,心情愈發地好,也不再吓人,只道:“你先說說,想讓楚溪侯怎麽救人。”

吳敬書回過神,趕忙道:“我想自賣自身,給楚溪侯為奴,只求能帶舍妹入府。寧王他總不至于能到這裏來搶人吧!”

又是一句出乎意料的話。

白殊向謝煐偏過頭:“看着的确是個書呆子,想法簡單得很。不過,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只要進來了,他們總能躲得過寧王一時。”

謝煐聽他這話,便知他已是同意救人,只叮囑道:“還不能排除是專程來接近你的可能,我會讓子山查查他們兄妹。”

白殊目光看過去,眼裏含着笑,小指在謝煐掌心輕刮:“殿下費心了。”

謝煐只覺得掌心那股麻癢沿着手臂一路傳到心髒,激得心跳都在一下下加快,耳朵也似乎更燙了。

白殊很快移開視線,對吳敬書道:“你回去吧,明日帶上你妹妹——最好給她扮個男裝,一同從角門進來,我會派人在那裏候着。若碰到人問,便說見到我小厮才知是親戚,過來投奔。”

吳敬書頓時面露喜意,連連躬身再三道謝,才跟着東宮衛離去。

他一走,殿內值守的執戟東宮衛也退到殿外。

白殊松開謝煐的手,抱着小黑站起身:“殿下喝了酒,該早些休息,明日一早還要上朝。”

謝煐手指微動,空握幾下,心頭生起股失落感。

下一刻,卻有一道陰影罩下來。

謝煐擡首,只覺有什麽東西在眉心擦過,很柔軟,又帶着點舒服的涼。

陰影很快退開,白殊笑着道聲“好夢”,便領着知雨、孟大等人離去。

謝煐目送着他身影消失,擡手輕撫過眉心,唇角不由自主地揚起。

站在他身後的馮萬川垂着頭,心中卻在考慮該不該催一下自己幹兒子,早點把該準備的東西準備好。

可是殿下又說楚溪侯的身子要再休養一段時日,那到底是需要啊還是暫時不需要……馮總管很是苦惱。

翌日,白殊才吃過早飯,就聽人來報吳敬書帶着妹妹來了,便将人傳進來。

沒多久,吳敬書和一個身材嬌小的人一同進來給白殊下跪。

白殊叫了起,目光掃過兩人,見那女孩雖做男裝打扮,卻還是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尤其一雙大眼睛格外靈動。

他很快收起目光,對吳敬書道:“你們且在府中後院住一段日子,我再尋機安排你們到莊子上去,能自在些。”

吳敬書卻是聽得一愣,随即滿臉緊張:“後院?!我們不是跟着您嗎?!”

一直低着頭跟在他身後的女孩也吓得臉色發白,雙手緊緊抓住哥哥的衣袖。

白殊不解地眨了下眼,才反應過來,溫聲道:“這裏的後院沒有女眷,都是太子的衛士在住。我這院子裏全是男人,你妹妹住這不方便。我讓管事給安排了一處偏些的小院,你們暫時住在那裏。我這邊也不用你伺候,你可以好好陪你妹妹一段時日。”

在張峤查清楚他們底細之前,這兄妹兩個還要接受東宮衛的監視。

吳敬書這才松口氣,又要拉妹妹磕頭,不過這次被白殊攔住了。他便取下背上包袱掏了掏,拿出一樣圓筒形的東西,雙手遞上。

“這是我……學生……小人……”

白殊好笑:“就說‘我’吧,這裏沒那麽多規矩。”

吳敬書傻傻一笑:“這是我自己做的東西……現在給楚溪侯當仆人了,這個便獻給主人吧。”

孟大走過來接下,仔仔細細檢查一番,沒發現什麽異樣,才遞給白殊。

白殊接過一看,卻是愣了:“單筒望遠鏡?”

他一邊說,一邊将望遠鏡放在一只眼睛前,調試片刻,發現能放大的倍數還很有限。

吳敬書卻是一下變得興奮:“您知道?啊……您還會用!”

白殊放下望遠鏡,眼中帶着詫異:“這是你做的?裏面的水晶可不便宜。”

吳敬書撓撓頭:“那是家裏傳下來的,我給磨成透鏡……做得粗糙,讓楚溪侯見笑了。”

“不,做得很好,能有這個想法就非常難得。”白殊沒想到随意救個人還能撿到個物理人才,“你還會什麽?”

吳敬書低着頭腼腆地笑笑:“不會什麽了……就是時常琢磨點稀奇古怪的東西,但有成果的不多……”

話音剛落,他妹妹卻小聲說:“哥哥還會煉丹……”

吳敬書頓時臉色一凝,回頭斥道:“別亂說!”

接着又緊張地對白殊解釋:“舍妹不懂,那不是煉丹!我雖然擺弄些道士們煉丹用的東西,但我真不會煉丹!”

白殊挑挑眉,看來還是個化學人才啊。

他安撫道:“好了我知道了,別緊張。那你們先下去安頓吧,若是想尋我,随意找個東宮衛幫傳話便行。”

吳敬書觀察着白殊的神色,見他面上并無異樣,才躬身道謝,領着妹妹跟一個小厮離開。

安排好這兩人,白殊便吩咐人傳話套車,喚知雨帶上昨日拿到的那一大塊赤瓊,按計劃出門去找玉雕師。

邱家既然已經是名聲在外的玉雕大師,家境便還算不錯,住在京中西北的永定坊。白殊昨日便計劃要去拜訪,孟大自然是先安排人去摸清了門,此時車子直接來到邱家門前。

門外遠遠圍着一些人,正交頭接耳地小聲議論。邱家大門不僅敞開着,前院還擺有許多紅紙包裝的東西,像是禮盒。

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帶着七八個家丁站在門內,将大門完全攔住。有幾人與他們隔着禮盒對峙,那幾人有老有少,不過沒有女人。

白殊下車便看到門內這麽副劍拔弩張的場面,不禁皺起眉頭。

孟大在他身旁低聲道:“那管事是寧王府的人,裏頭站的是邱大師爺孫三代。”

白殊帶着人往前走,便聽到裏面管事說:“總之,聘禮王府是下了,你們就準備準備,過幾日日子好,寧王府的花轎就來接人。”

裏面年紀最長的人沉聲應道:“我邱家高攀不起寧王,這些東西還請管事拿回去。”

管事一聲冷笑:“寧王府送出來的東西,也是你敢不收的?”

便在此時,一道厲斥響起:“帶上你們的東西滾出去!我就是死,也不會進寧王府當妾!”

白殊擡眼看去,便見一個約摸十五六歲的俏麗少女撥開人走出來,狠狠地瞪着對面幾人。

管事也沒惱,只是嘿嘿冷笑。不過,他剛要說話,卻感覺腰帶被人拽住,緊接着整個人騰了空,再下一刻,就重重摔在地上。

沒等他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又聽見一陣撲嗵聲——他帶來的家丁和禮盒也全被扔出了邱家大門。

管事摔得重,一時甚至爬不起身,只能一邊揉着屁股一邊氣得大叫:“誰!是誰敢動寧王府的人!”

這時,他眼前出現一雙淺色的靴子。

管事一愣,瞧出這料子不一般。他擡起頭,順着靴子又看到衣服、腰佩、黑貓,最後看到一張美若仙人卻也冷若冰霜的臉。

白殊站在門口,垂眼看着他,冷冷地道:“是我叫人扔的。寧王若有意見,讓他去上景宮找我。”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