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變裝
恰好這日沒什麽事, 謝煐中午給衛國公府傳話說無需議事,随便薛明芳與賀蘭和過不過來。
午後他便和白殊一塊去了懷傷的院子,再加上張峤, 幾人共同商議第一批線裝書該印哪些內容。白殊沒想着靠賣書賺大錢,主要目的是通過控制紙張成本來降低書價,一邊推廣更便于閱讀的線裝版,一邊也攏絡家境相對清貧的士人。
薛明芳和賀蘭和果然沒過來,白殊原以為是薛明芳對讨論印書沒興趣,卻沒想到, 居然是逮到了寧王的空子。
薛府家丁來報之時,白殊剛被謝煐送到竹影院門口。他趕忙吩咐人去套車, 并且大有站在院子中等着出發的意思。
謝煐看着他滿是期待的眼神,都有些哭笑不得, 一邊拉着人在院中的榻上坐下, 一邊道:“不用趕, 現下也就是申時, 太陽這麽高, 不方便套麻袋。十二郎就是瞎咋唬。”
白殊聞言, 擡頭看看太陽,又疑惑地看向薛府家丁。
家丁嘿嘿笑:“就知道唬不住殿下,十二公子還偏要試試。”
謝煐道:“先說說是怎麽回事。”
家丁細禀道:“前兩日府中便打聽到, 有個胡商要在今晚拍賣一批胡姬舞者。十二公子篤定寧王必會去挑人, 方才盯着寧王府的人果然見寧王去了四海樓。十二公子與賀蘭公子一接到消息就過去了。”
白殊有些不解:“拍賣?胡姬舞者?”
謝煐向他解釋道:“四海樓是胡人商會經營的酒樓,胡商經常會在那裏拍賣各種商品, 也包括奴隸。不少富貴人家會在家裏豢養家伎, 胡姬的舞有番邦風情, 算是頗為搶手。”
白殊沉默一瞬, 随既抛開奴隸的問題,問道:“那我們什麽時候過去?”
家丁忙道:“拍賣通常是酉時開始,總要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十二公子準備在寧王離開時下手,楚溪侯在那之前過去便好。”
謝煐補充道:“你若是想看拍賣會的熱鬧,我們便早些過去。”
白殊對賣人的拍賣會沒有興趣,本來想說那就吃完晚飯再去,卻見薛府家丁遞上一份單子:“這是預計要在今晚拍賣的東西。”
他接過掃了一眼,前面沒什麽稀奇的,直到被靠後的一排字吸引:“棉花?還這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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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白殊又低聲嘀咕一句:“原來這時候就有棉花傳入了……”
棉花算是白殊認得的少數原材料之一。即使到了他所在的星際時代,棉紡織品都沒有完全被化纖材料所取代,棉花經過不斷改良培育,依然是各星球經濟作物的一大主流,可見其性質之優良。
謝煐離他近,聽在耳中,感覺這話說得有些怪異。不過白殊說奇怪之語的次數不少,他沒多在意,只回道:“邊疆地區從前朝起就有種植。不過木棉紡織不易,若是商人直接販棉布過來還好賣些,木棉卻是不好賣。這一批估計是賣不出去,才拿到拍賣會上碰運氣,看能不能吸引有錢人的興趣。”
白殊微愣:“紡織不易?”
謝煐:“我只知道結論,具體的你得問章臣。”
白殊便先将這事按下,卻也說:“殿下,我們把那批棉花買回來吧。”
謝煐先前聽他嘀咕,心中已有預感,此時沒多問,直接召過一名小厮,讓他去給馮萬川傳話拿錢。
旁邊的薛府家丁看得目光閃爍一下,心中暗念——回去得和衛國公與老夫人說說,太子對楚溪侯和當年先帝對先皇後還真挺像。
既然決定買棉花,白殊便換了個主意,道:“季貞和章臣已經過去了,那我們也過去湊個熱鬧,看看拍賣會。”
薛府家丁見他和謝煐站起身,突然拍拍額頭:“哎呀哎呀,差點忘了。賀蘭公子說,殿下與楚溪侯過去時最好變個裝。他與十二公子也是稍微變裝後才過去的。”
白殊一想也對,自己現在算是和寧王對着幹,要是自己出現在那裏,稍後寧王又被人打了,肯定首先想到自己。
謝煐卻道:“寧王知道也無妨。”
白殊好笑:“那還有什麽套人麻袋的樂趣啊,就是得要他猜來猜去才好玩。而且,我與殿下也的确不方便一同出現在那種地方。”
在非必要的場合一同出現,會顯得他們感情很不錯。
白殊勸謝煐道:“殿下再去貼一次那絡腮胡?”
謝煐垂眸瞥一眼他的手指,再擡起眼,壓低聲音道:“取的時候你還幫我?”
白殊目光掃過他下巴,突然就想起那個自己被衆多蓄須的謝煐圍住的夢,差點憋不住笑出聲來,咳過一聲才道:“行呀。”
謝煐便吩咐身旁東宮衛弄假胡子和膠水,又叫孟大去通知衛率,兩人一同變裝,等會兒随他們出去。既然他們要隐瞞身份,就不好帶太多人,讓最厲害的兩個随行,謝煐才能放心。
白殊一邊看着東宮衛們忙碌,一邊道:“我要怎麽變裝呢,也貼胡子?”
身側的知雨突然開口道:“以郎君的模樣,光貼胡子不夠,肯定會被認出來。還得将臉塗黃,最好還能化妝化醜點。”
白殊聽得砸舌:“這麽麻煩?”
他在腦內戳戳小黑:“小黑,你能搜到什麽方便快捷的變裝方法嗎?”
小黑盡職盡責地一通搜索,回道:“以你的情況,最方便且不容易被識破的,就是扮女裝。一般人思維有慣性,都不會想到人會改變性別。”
白殊:“……”
小黑又給他拼湊了個形象:“像這樣,戴上帷帽,別人更看不清你模樣了。如果保持性別,塗臉需要以下材料……會比較難受。”
白殊撫着黑貓猶豫片刻,決定向性別妥協——這時代的男女裝差不多,穿女裝不難受,塗臉可就難受了。
他轉頭問謝煐:“那地方女人能去嗎?我換女裝去好了。”
這話一出,院子裏所有人的動作都有一剎那的停頓。
謝煐眼中閃過震驚:“你确定要換女裝?”
白殊低頭看看自己:“除了比較高,應該沒什麽不妥?我在京裏和青州也見過和我差不多高的女子。”
他上輩子和現在這具身體都因為患病而沒能長太高,大概一百七十八厘米左右,扮女人應該不算多突兀。
謝煐語塞一瞬,見白殊真是那麽打算的,有些遲疑地道:“你想扮成什麽樣子?”
白殊想想,道:“扮成你的侍妾吧,這樣才好戴帷帽。要不然,會去那種地方湊熱鬧的女子,戴帷帽顯得和性格不搭。”
謝煐點下頭,心情複雜地吩咐小厮去後院問繡娘們借衣裙,再領幾個人過來幫白殊變裝。
薛明芳與賀蘭和坐在四海樓二樓雅間內,椅着欄杆看下方一樓大堂的表演,也盯着坐在臺前雅座的寧王。
薛明芳眼睛利,輕哼道:“我看寧王的眼珠子都要粘在那幾個胡姬身上下不來了。”
賀蘭和在旁邊道:“你要不要像殿下對付平王那樣,給寧王也來一下?”
薛明芳伸手摸下巴,又被胡子紮得收回手,嘶了一聲,才道:“我倒是想,但隔着麻袋,估計沒法打那麽準。”
兩人正說着話,外頭有人敲門,薛明芳應聲“進”,就見守在門外同樣變過裝的家丁走進來,面帶怪異地道:“兩位郎君,客人到了。”
他将門打開,當先走進一個身材高大、滿臉絡腮胡的男人。
薛明芳哈哈一笑:“六郎,我在青州聽說的時候就想見見你這模樣了。”
說完他歪過頭,向謝煐身後看去:“讓我看看三郎扮成了什麽樣……”
他的話漸漸消音,胡子下的嘴越張越大:“這是……”
只見謝煐身後走出一個身穿淡紫衣裙的女郎,裙擺繡着飛燕,腰間環佩叮當,聲響甚是清脆。她頭戴帷帽,一圈薄紗垂至肩膀,透過紗簾能隐約看見細彎的柳眉、嫣紅的唇和腦後盤起的婦人發髻。
那女郎伸手掀開半邊薄紗,露出其後的研麗面容。她眼中含笑,朱唇輕啓,聲音有些低啞:“十二郎,幾天不見,便把三娘給忘了?”
薛明芳用力眨眼,又傻傻地問身旁的賀蘭和:“這、這真是……”
賀蘭和也很詫異,但還算鎮定地點點頭:“是。”
薛明芳繼續瞪着眼睛看那女郎,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不過,才掃過一遍,就被前方高大的男子擋住,并收獲一個警告的眼神。
他整個人一抖,轉身抱住賀蘭和假哭:“六郎兇我!”
賀蘭和伸手摸摸他的頭頂。
白殊樂得哈哈笑,一邊跟着謝煐坐下,一邊也在打量薛明芳和賀蘭和:“十二郎,你和殿……六郎不愧是表兄弟,變了裝更像了。”
薛明芳貼的也是絡腮胡,而且比謝煐的更誇張,下半張臉都快看不見了。賀蘭和則是文士打扮,貼着美須,不過臉上不知塗了什麽,帶點蠟黃。
白殊一行打扮起來費了些時間,此時下方的拍賣會馬上便要開始,薛明芳讓人叫酒樓上菜,又給貼上疤痕更顯兇惡的衛率和孟大開了一桌,幾人邊吃邊看熱鬧。
四海樓裏除了胡人特別多,和京中別處也沒什麽區別。拍賣會很快開始,也就是上方展示商品,下方各處叫價,無什稀奇。
很快輪到棉花,那胡商只拿了些許當樣品,下面叫過幾次價,最快便成交。
白殊轉頭去看謝煐——他們變裝過來,就不方便自己買了,得另外安排人出面。
謝煐點個頭:“買家是馮萬川的幹兒子,他最得力的副手。”
賀蘭和奇道:“三……三娘怎麽想到買木棉?”
白殊笑笑:“回頭再和你細說。”
衆人便繼續留意下方。
将近最後才輪到胡姬舞女。十個身材曼妙的胡姬站在臺上,胡商叫到一個便有一人上前簡單地跳幾個動作,展現妩媚動人的姿态。
這群胡姬相當受歡迎,下方叫價不斷。
最後,寧王如願買到一個身材最火辣的,和一個面容最美麗的,一手摟着一人,笑得志得意滿。
白殊厭惡地看過一眼便收回目光,問薛明芳:“可是寧王回去時肯定走大路吧,要怎麽套他麻袋?”
薛明芳笑道:“要吸引寧王這種色中惡鬼還不容易,你看。”
白殊再次看下去,就見一個胡商打扮的人湊到了寧王身前說話,還摸出個卷軸拉開給他看,上面依稀能看出個人形。
白殊在帷帽後眨下眼:“是你安排的人?”
薛明芳拉着賀蘭和起身,一邊道:“走走,換地方,我們去等着看好戲。”
白殊和謝煐跟着起身,随他一同下樓出門,穿過兩條街,走進另一間酒樓,上到二樓封閉的雅間。
待酒樓中的仆役上好茶水、小菜、點心,退出去之後,薛明芳直接将西面的窗全部打開,讓人将桌椅都挪到窗邊,四人臨着窗坐。
白殊摘掉帷帽,向下一望,發現下方是條由兩旁店鋪所夾的暗巷。
準确地說,也算不上完全暗。這一片酒樓食肆多,其中也夾有聽曲的勾欄,聽書的茶館,燈火挺亮。下方的巷子就有兩旁店鋪的光映照着,亮一段暗一段,而且暗的部分少。
賀蘭和也在探頭看,問道:“瞧着挺亮的,沒問題嗎?”
薛明芳笑道:“就得要這樣的地方,不然獵物不會進來。”
幾人閑聊過幾句,謝煐突然擡頭看向巷口:“來了。”
白殊跟着看過去,便見寧王和四個護衛騎着馬跟在胡商身後走進巷中,再後方是輛小馬車,裏面估計坐着剛才買的胡姬。
寧王應該喝了不少酒,騎在馬上都有些搖搖晃晃。胡商一邊領路一邊和他說話,引得他時不時發出笑聲。
一行人走過明暗相接的路段,就在四匹馬都進入下一段暗路之時,突然有幾個蒙面的黑衣人從巷子兩邊的牆頭上冒出,沖着馬上四人飛撲過去。
僅僅是眨眼之間,馬上四人就被撲倒在地。他們連痛呼聲都還沒發出,巷子的牆頭上又撲下更多的人,利索地拿着麻袋将那四人都套住。
後方趕車的車夫這時才發現不對,趕緊勒住馬就往下跳。但已經晚了,從天而降的麻袋同樣罩住了他。
接下來就是單方面的踢打。下方的黑衣蒙面人大約有十個,四個護衛和車夫的麻袋邊各留了一人,餘下的人都在對寧王伸腳。
看得出來他們并沒有用上狠勁,但即使如此,套着寧王的麻袋也被踢得不斷翻滾。
白殊愉快地看着下方情形。
那條巷子幾乎被後方馬車遮擋住,他們坐在二樓也沒聽到多大動靜,想來外頭大街上更是沒人會發現這裏面的事。倒是兩個胡姬察覺不對,探頭出來看看,又立刻縮回去,沒再有一點動靜。
白殊正看得起勁,突然感覺搭在椅子上的手被人輕輕按住。他都不用看就知道——右邊只有謝煐。
謝煐挨近過來,低聲問:“舒心了?”
白殊瞥過去一眼,翻手回握他,薄紗下眉眼彎彎:“暫時。”
下方黑衣人大約戲耍了半盞茶的時間,才蹲下身将四個麻袋的口子拉大,再紛紛搭人梯翻牆,迅速消失。
寧王的護衛們手忙腳亂地趴出麻袋,又過去把寧王扒拉出來。寧王雙手扶着腰,氣得眼冒金星,嘶聲喊道:“是誰算計我——趕緊去報官!去給我查!”
他這一聲喊,倒是引得兩邊酒樓裏不少人探頭張望。
白殊等人直看到寧王被護衛們扶上車,一群人退出巷子,才心滿意足,還以茶代酒幹了一杯。
他們又吃喝片刻,待到聽見戌正時分的報時,薛明芳才站起身伸個懶腰:“我們也該回了,得趕在宵禁前進永樂坊。”
白殊看完熱鬧心情好,低頭裝出乖巧模樣跟着謝煐,惹得謝煐不動聲色地回身看他幾次。
一行人離開酒樓,分別上了兩輛馬車,慢慢向永定坊的坊門行去。
卻不料,在坊門處被攔了下來。讓人上前一打聽,才知因寧王遭了暗算,逼着人将所有坊門都關上,準備挖地三尺找兇手。
薛明芳有些無語:“他平常有多少仇家,心裏都沒數的嗎?”
白殊蹙眉道:“那怎麽辦?”
謝煐吩咐孟大調轉馬車,在坊內找客棧住下。
可他們晚了些,因為寧王突然鬧這一出,坊內客棧已經暴滿。他們不方便和別人混住,可現下衆客棧的小院都是許多人混着,還堆有貨,想給錢請人騰出來都不太可能。
兩輛車并在一處,四人面面相觑。
薛明芳:“難道我們要睡馬車?”
白殊突然道:“其實還有一個地方可去……”
見其餘三人都看過來,他笑笑:“青樓啊。只要錢給夠,總能包下一個院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