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準備
謝煐将卷軸與摺本都收起, 連着那盒油膏一同抱起隔間卧房。
他在床頭坐下,先敲開一個空的小暗格,将五瓶油膏一一放進去。再敲開上次收有葛西爾禮物的那個大暗格, 把這次的摺本和卷軸也放進去。
随後,謝煐在床上躺下。
最近幾天白殊中午一直歇在這邊,下午一同參與議事。
謝煐側過身摸摸枕頭,想像着白殊睡在這的模樣,唇角不自覺地上揚
随後他又想起昨晚。想起白殊舔着唇說“原來殿下喜歡吃胭脂”,想起後面那個讓自己血液翻湧的激吻, 想起白殊的暗示……
謝煐眸色漸漸轉沉,心火也在往外冒。
他翻個身, 閉起眼睛運氣,慢慢将那股煩躁壓下。
現在還不行。
從青州回來的路上, 謝煐曾悄悄向楊大夫問過白殊的身體情況。原本他只是擔心在青州的這段時間讓白殊吃了苦, 耽誤休養, 不過楊大夫細致的回答打消了他的疑慮。
或許是那時心情愉快之下精神太放松, 謝煐順便隐晦地尋問了一句, 什麽時候才适合與白殊有親密。楊大夫有過接觸各種病人家屬的豐富經驗, 聽出來了,也隐晦地回答最好能讓白殊休養足十個月,且兩三年內都不宜放縱。
白殊的病情是從二月初開始有起色, 到現在是七個多月, 得到十一月底才足十個月。為了不傷着白殊的元氣,他總得忍到那時候。
另外……
謝煐微微睜開眼, 蹙起眉頭。
他雖無經驗, 卻并非完全不知那事。在十三四歲、富貴人家都給男孩房中放通房婢女的時候, 嘉禧帝和皇後也在用長得漂亮的小宦官引誘他, 試圖讓他沾上養娈寵之風,最好別對女人有興趣。
那兩三年裏謝煐時常被莫名其妙地召進宮,莫名其妙地撞到漂亮得各有千秋的小宦官。後來見他始終淡淡,帝後甚至設計讓他見識過幾次活春宮,想以此勾出他的欲望,但謝煐只覺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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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謝煐也因此曉事,現下一細想,總覺得必會傷到白殊……
想着想着,他突然記起葛西爾先前那封信,便翻身取出來展開,忍耐着那筆醜字,艱難地重新細看一遍。
葛西爾比謝煐年長六歲,據說和他家祭司已經恩愛了六七年。可惜礙于語言表達能力,謝煐勉強總結出的信中經驗只有兩點——別慫,以及,保持鍛煉腰力。
謝煐:“……”
也就他家祭司忍受得了那莽漢!
不過,這封信倒是給了謝煐一個啓示——還是得找有經驗的人。
謝煐若有所思地收好信,聽見外頭小厮提醒,便起身出門去吃午飯。
白殊抱着小黑來到吃飯的殿中,發現薛明芳、賀蘭和、張峤和懷傷都在,薛明芳正在講昨晚寧王被揍的事,張峤和懷傷都愉快地聽着。
“先生也來了啊。”白殊笑着和四人打過招呼,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有懷傷在,他和謝煐的案便移到了下首第一位。
懷傷平常不怎麽到前院來參與議事,若有大事也是學生們到他院子裏去議,這是謝煐的尊師表現之一。
張峤笑道:“殿下就猜到季貞會忍不住早早來聽寧王的消息,着人給先生和我傳了話,先生便過來聽季貞講故事。”
剛說過兩句,謝煐也進來了,一邊命人傳膳一邊走到白殊身旁坐下。
膳食很快擺上來。
懷傷發現謝煐與白殊兩人不僅共案,還連菜也未分,又暗暗觀察兩人神色動作,心中頗有些感慨——也不知殿下是否還記得先帝後的相處情形。
當年他時常伴駕,見先帝後也是這般親密,還曾因此被禦史參奏過,規勸先帝後該相敬如賓,為天下夫妻做表率。
結果先帝明知故問地回他一句:“朕亦希望天下夫妻皆如朕與皇後,一生一世一雙人,便能少卻無數紛争。不知卿後宅是唯有一妻,還是侍妾二三人、通房四五人?”
羞得那禦史當時便跪下辭官,此後朝中再無人敢對先帝後之間的事置喙。
這邊懷傷暗自回憶,那邊薛明芳已經按捺不住地問:“殿下,寧王今日沒上朝吧?”
謝煐一邊給白殊夾菜,一邊回道:“他昨晚被打得那般慘,自然爬不起來,還讓他那一派的禦史參了安陽府尹一本。”
薛明芳樂得自己幹了一杯,又問:“那安陽府尹怎麽說?喊冤了?”
謝煐倚着靠背吃飯,心情不錯地道:“那倒沒有。在他治下發生打人事件,就算這種事再尋常,他也脫不開責任,這冤沒法喊。
“不過府尹也向天子陳禀,此事該是早有預謀,要從與寧王有仇之人查起。随後就當朝說了前些天寧王想強納邱氏女,卻被三郎阻止一事。又說他昨晚就已查過邱家,并無嫌疑。
“而三郎這邊當是沒有人手能行事,再說也該是三郎防寧王報複才對,沒有再去打寧王的道理。所以,他準備下朝後便去尋寧王問問,最近是否還有‘貼心的手下’替他逼納過哪家女,才害他被人報複。”
薛明芳拍着腿大笑:“他竟然把這事抖出來了!我真想看看中書令當時是什麽臉色!”
寧王貪花好色的性情朝野皆知,雖然有些不給岳家面子,但中書令畢竟是男人,這種事只要不擺到明面上,自然不會在意。可安陽府尹這麽刻意一提,盡管沒什麽實際用處,也總能嘲諷得中書令面上無光。
白殊好奇道:“最後呢?”
謝煐:“天子和稀泥,不了了之。寧王的後院,中書令管不到,天子又不在意。而那種套人麻袋的事情,人人都知道很難追查,天子不可能為這點小事就動安陽府尹。我估計寧王是昨晚氣糊塗了,否則以他的行事風格,根本不會讓人去參。”
張峤接話道:“足見寧王昨晚被打得有多慘。”
衆人笑過寧王一陣,白殊便對賀蘭和道:“對了,章臣你昨晚問我棉花,我也想問問你,大煜百姓不用棉花和棉布嗎?不好用?”
賀蘭和想了想,回道:“也不是說不好用。棉布其實挺好的,比百姓們常穿的麻衣要舒服不少。但是中原沒什麽地方種木棉,棉布都是商人從邊疆販來,物少價貴,一般人家舍不得買。”
白殊若有所思:“所以還是成本問題……”
賀蘭和點頭:“對。但若是買木綿自己織布,以民間現在普遍使用的織機,織出來的效果比商人販來的棉布差不少,效率也低。”
白殊:“那麽說,如果能改良織機,再鼓勵種植,棉布還是可以普及開的。”
賀蘭和聽得眼中閃光:“三郎那裏有改良過的織機圖?”
白殊笑道:“有,我找時間畫給你研究。不過我買那批棉花,其實是另一個想法。我想做一批冬衣冬被,天寒時捐給各地的慈幼院,以此打開普及之口。這樣比織布更能直接見到棉花的好處,想來也更能促使有閑田的人種一種。”
聽到這裏,張峤接道話:“冬衣冬被?三郎的意思是,将木棉……棉花塞在衣物和被中?好像以前有人試過,似乎效果不好。”
賀蘭和也道:“塞進去倒是挺實,但保暖效果不見得比現下的東西好。比起要花錢的,還是不花錢的蘆葦絮、雞鴨毛、破布頭劃算。”
白殊伸手戳戳身邊黑貓:“小黑?”
小黑搜索片刻,給他顯示在屏幕上。
白殊分神看了下,才續道:“棉花要先彈,彈蓬松了效果才好。一會兒我就把用具畫出來,讓人試着來。反正我們買了一堆原料,可以随便試驗。”
薛明芳挺積極:“要是真的好,我也給薛家軍弄一批!”
白殊笑道:“成啊,這個應該弄得挺快。你們若是覺得行,就再派人去邊疆看看能不能多收到棉花。”
先前從青州金礦裏弄到不少錢,他現在相當財大氣粗。
棉花的讨論便先到這裏,今日早朝依然沒什麽大事,謝煐便問張峤那邊有沒有新消息。
張峤道:“吳敬書兄妹查清楚了,他們有同鄉在京,多方相互印證過,沒有問題。吳敬書在家鄉考上秀才後,父母相繼過世,他志也不在科舉,幹脆就帶着妹妹來京,想考工部的雜科試。不過考了三年也沒考上,如今靠抄書、給人寫信和做些短工糊口。”
白殊不解:“雜科?”
謝煐給他解釋:“工部每年都會在民間收人,不拘哪方面才華,有用便收,所以稱為雜科。”
白殊一下便想到吳敬書給自己的單筒望遠鏡,想必是用來參加下次考試的。正好他今天也想說這個,已經帶過來,便讓知雨拿出來給衆人展示。
謝煐接過那圓筒放到一只眼睛前,依着白殊的指點緩緩轉動,片刻之後放下來,一邊傳給旁人一邊道:“難怪他想考雜科。”
薛明芳試用過後大為吃驚:“這這這!神器啊!就可惜還是不太夠遠!那小子挺有本事嘛!”
賀蘭和很詫異:“他能做出這東西,怎麽會三年都考不上雜科?”
謝煐輕敲案臺:“當今天子只重享受,工部收人的标準都是能不能讨好天子。他走這個路子,考不上倒也不奇怪。”
白殊看薛明芳對那望遠鏡愛不釋手,對他道:“季貞不用可惜,既然他都做出這個了,要再擴大倍數不是難事,繼續琢磨透鏡便行。”
薛明芳正翻來覆去地看手中望遠鏡,聞言便道:“那我資助他水晶吧。”
白殊一笑:“不用,咱們的作坊已經能産出成品了。”
他向知雨伸手,接過一個小袋,從裏面取出幾片如水晶般的透明片分給衆人。
“拿時小心邊緣,別割傷手。”
大家紛紛小心地拿着細看,都有些驚嘆這通透度。這些小片片雖然頗有點厚度,大小形狀不一,但都是完全透明,若不仔細看,都像是手中根本沒拿東西。
謝煐問:“這就是你說過的玻璃?”
自從上景宮蓋房子的水泥制好後,一批匠人被派往北地,一邊給那裏制水泥一邊繼續改良。而留下的人,則開始按着白殊給的一整套制作方案研究燒玻璃和造低價紙。
白殊跟着謝煐去青州,一走便是兩個月,回來之後,那兩樣竟然都有了初步成果。便是白殊,也不得不為這個時代的勞動人民嘆服。
現在他點點頭,道:“這就是玻璃,如今只能燒出小塊的,不過雜色都能除掉,足夠拿來磨透鏡了。”
薛明芳轉着手上的小片片,感慨:“這居然是沙子燒出來的……我們要是拿出去當水晶賣,或者再燒些彩色的當成琉璃,是不是就發大財了?”
大煜能燒出絢麗多彩的琉璃,但透明度不高,通常只燒來當飾物或随葬品,價格非常昂貴。一開始白殊說用沙子燒玻璃之時,衆人都以為是低成本的琉璃,沒想到竟然能燒出如此透明的東西。
白殊笑出了聲:“不用那樣也能發大財。透鏡不僅能用在望遠鏡上,還能做近視鏡、老花鏡、放大鏡,這些都有很大的市場,有錢人會捧着錢來的。而且,待以後能燒出大片的,裝到窗戶上,也絕對能引領一片風潮。”
各種透鏡衆人都或是見過或是聽過,但這玻璃窗戶可就是前所未見之物了。
無憂難得開口贊道:“這個想法好,光是足夠明亮的屋子,就值得許多人花大錢。”
聽得這話,在座幾人都不由得想像起那樣的房子來。
白殊将話題拉回吳敬書身上:“吳敬書不僅會這個,他還鼓搗煉制。殿下若是覺得他這人可以,我想讓他參與手榴彈的研究制作。”
一邊說,他一邊讓知雨将一張圖紙展開舉起,衆人立刻全看過去。
謝煐大致看過圖上的說明文字,詫異道:“投擲用的小型火藥包?”
而薛明芳已經開始設想,這東西弄出來要怎麽用。
白殊:“這個試驗起來危險性比較大,等在京郊有了初步成果,可以到青淄縣去繼續。劉家為了确保包下礦,在那邊買了很大一片山頭,我們劃一塊用沒問題。其實,若不是我不能出京,我都想自己去做這個東西。”
謝煐聞言,一下按住了白殊的手。
白殊轉頭對他笑笑,反手握住他。
“我希望這東西能盡快做出來,訓練衛士們使用也需要一定時間。有了這個,三千東宮衛足以和守衛北辰宮的兩萬羽林衛抗衡。我不知道殿下對皇位是什麽打算,但天子絕對不會讓殿下安安穩穩等繼位。
“他今年也五十七了,現在是還顧忌着臉面和史筆,可真到了身體不行的時候,想必拼着身後罵名也會對殿下動手。我想,殿下還是得握有一支随時有能力兵變的隊伍,才好安心。”
他這話一出,殿內瞬間安靜下來。
誰都沒有想到,白殊與謝煐結盟不過八個月,成婚不過四個月,竟然就已經把主意打到了兵變逼宮上去。
張峤皺着眉頭,賀蘭和滿臉驚訝,連薛明芳都面色頗為複雜。只有懷傷的目光最為沉着,詫異之中又帶有點果然如此的意味。
白殊環視幾人,揚唇一笑:“你們不敢嗎?”
謝煐注視着他雙眼,用力回握他的手。
白殊回視過去,只見謝煐劍眉高揚,鳳眸含光。
白殊面上現出些許張狂,輕聲道:“殿下,我說過的吧……”
——我定會托你上去。
不過,他話未說完,殿門突然被打開,馮萬川急步走進來,打破殿中這股奇異的氣氛。
馮萬川都顧不上行禮,急聲道:“殿下,宮中蘭貴殿那邊剛傳來的消息,皇貴妃要為天子選秀!最多三四天,就要出明令禁止京中十五歲以上的未婚女子娶嫁!”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