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善名

白殊起得比平常稍晚些, 吃過了早飯,就召來吳敬書兄妹看他們的功課。

他給吳敬書補基礎之時,偶然得知他妹妹吳敏娘也和其父學過算學, 只是沒學多深。白殊便把吳敏娘也叫過來摸個底,發現她年紀不大卻是極有天賦,幹脆連她也一塊給教上了。

吳敬書天賦在理化上,吳敏娘天賦在數學上,兄妹兩人都還相當刻苦。白殊讓小黑挑選整合了一套合适的教材,最近陸陸續續抄出來一些, 讓他們能自己看書,教得更是省心。

今日白殊也是解答過他們的疑問, 又布置下新的作業,便放人回去自己琢磨。以吳敬書現在的進度, 要不了多久就可以讓他正式接觸延時裝置的研究制作。

顧完這邊, 白殊準備出門, 馮萬川卻在這時找了過來。

白殊一見到他, 就想起他為了替謝煐掩飾遣人去南風館的事, 就把那不好聽的往自己身上攬, 心下不由得感慨——馮總管不愧是忠仆,也是不容易。

馮萬川同時在暗暗打量白殊,看白殊氣色不錯, 身子瞧着也沒有不舒服的模樣, 心中更是奇怪——殿下昨夜留宿竹影院,到底是個什麽進展?

寒暄過兩句, 馮萬川先試探着問起白殊要不要搬去偏殿。

白殊臉上的笑僵了一瞬間, 随即若無其事地道:“我這邊還有些事, 搬過去不太方便, 再過些時候吧。”

他一回就得休養十天,狼崽子又不好打發,真槍實彈之前還是遠着點為好。

馮萬川沒敢勸,只照着謝煐說的,提了下兩邊都放幾套替換衣物的事,就轉而說起白泊的生辰。

“齊國公今年是五十整壽,想是要大辦。剛還有家仆送了帖子來,請殿下與楚溪侯二十九那日晚間過府宴飲。咱家試探過幾句,似是請了不少官員。”

白殊翻找下原身記憶中往年的情形,似乎原身只是簡簡單單地回家吃頓飯。

不過整壽想大辦也正常,白殊便問:“殿下怎麽說?”

馮萬川恭敬地道:“咱家早晨時問過要不要備壽禮,殿下說一切由楚溪侯做主。”

白殊又問:“往常這種情況,都會備什麽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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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萬川有些為難:“除了聖上,殿下只給衛國公府備過壽禮。”

親疏有別,衛國公那邊當不了參考。

但白殊可不想專程給便宜爹花錢辦壽禮。他想了想,問:“我與殿下成婚時收過一些擺件,那些東西能轉送出去嗎?”

馮萬川笑道:“自是可以。這些人情禮物本也是大家相互送來送去,只要不直接送回上一家便成了。要不然,備一份禮便要花一次錢,這誰家都受不了啊。”

白殊戳小黑打開禮物記錄看過,吩咐:“有一把玉如意,還有個象牙雕的葫蘆,就這兩樣吧。”

馮萬川暗暗驚嘆白殊記憶力好,躬身應過是,又親自送他上馬車出門。

白殊先去了應玄觀。

就白殊的觀察,國師還是挺憂國憂民,只是大概有什麽原因限制着,總得閉關不問世事。不過此前他為借應玄觀在京中的影響力,去商議租用觀中前院一段時間,倒是非常順利,觀中甚至不肯要錢。

白殊出門得晚,到得應玄觀一看,彈棉花工作已經進行得熱火朝天,騰騰騰的聲音響成一片,空中飄飛着許多雪白的棉絮。

觀中前院擺着衆多長案,短工們兩三人一組,都戴着面巾、背着工具在工作。一些扮成普通人的東宮衛穿梭其間,時不時指點一下那些短工。道士們還燒了水裝在大木桶中提出來,招呼着人渴了便可過去喝。

白殊與孟大等人也戴上面巾,在前院稍稍轉過一圈。

短工們今天是第一日上工幹活,都認真着,竟也沒人發現給他們開工錢的楚溪侯就從旁邊走過。

白殊很快發現,雖然其中有一些青壯,但還是半大少年和有些年紀的老人居多,便将負責這裏的大管事喚到一旁問問情況。

大管事殷勤地解釋:“楚溪侯有所不知,這京城裏的壯勞力基本都有正活兒,便是那些閑漢,靠着跑腿幫閑也能賺得不少,因此會來做這活的就多是老小。不過這才是頭一日,等過兩日消息在城郊傳開,估摸着農閑的佃戶們也會來做活,多攢些錢好過年。”

白殊點下頭,又交待他:“看好場子,若有問題,或是有人找麻煩,随時可派人去上景宮尋我。如我不在,找馮總管或衛率也一樣。”

大管事連聲應着,笑道:“外頭都知道這是給楚溪侯做活,做的東西也是要送往各地慈幼院的,是行大善事。而且應玄觀還有國師在,誰那麽想不開會來找麻煩。”

白殊也笑笑,讓他忙去了,自己出門登上馬車,又去往慈幼院。

大煜各地的慈幼院是官府開辦,收留十五歲以下的孤兒,和五十歲以上的孤寡老人。官府每年撥些米和布,就是保證個餓不死的程度。有時一些富戶也會接濟一下,而有能力工作的孩子與老人都會盡量做一些活,多少是個補貼。

白殊先前捐肥皂的時候和慈幼院打過交道,這回又雇傭裏面的孩子與老人給棉花摘棉籽。現在則租借慈幼院這片地方,招女工來此地做棉衣棉被。

安陽的慈幼院地方挺寬敞,馬車剛靠近,就聽見裏面傳出一片叽叽喳喳的嘈雜之聲。

想着裏面女人多,白殊覺得自己不好進去,幹脆也沒下車,只讓人去把管事喚出來問情況。

負責制衣制被的幾位管事,是從上景宮繡娘們當中挑出來的,白殊還提前給她們培訓過流水線制作。

此時大管事嬷嬷高興地對白殊禀道:“來的人比預想中的多!妾打聽過,是邱家領的頭,還有十幾戶人家一同發動親朋好友。那麽多娘子們都聚過來,那些猶豫的人家看着安心,便也過來了。”

白殊細問過,知是上次采選秀女一事中勇敢站出來自救的人家,心下頗為欣慰。

大管事又繼續禀:“這流水線的确能讓速度提升不少,現下已經制完要留給京中慈幼院的棉被了。大家都贊好,還有人問能不能買的。”

白殊笑道:“你和她們說,雖然這些東西不賣,不過若是她們家中想種棉花,我們可以免費提供種子。若真有人有意,你便登記下來交給我。”

大管事認真應下,白殊同樣叮囑她有麻煩随時回去找人,便讓車夫轉道回府。

看着馬車走遠,大管事口中念了聲佛,心裏暗道——楚溪侯如此心善,願先帝先後在天有靈,保佑殿下與他平安吉祥。

她轉回慈幼院,裏面做活的女人們手下不停,卻是立刻七嘴八舌地問她話。

“嬷嬷,剛才是誰過來了?”

“是不是楚溪侯?我瞧見東宮衛了!”

“哎呀,楚溪侯怎麽不進來呢?”

大管事應道:“是楚溪侯來看看情況,他說這裏面都是女子,他不方便進來。”

衆人頓時議論開了。

“我聽說楚溪侯長得可好看了,可惜都沒能見過。”

“我見過我見過!真的就和仙人一樣!”

“他和太子成婚時我去祝賀過,還扔過香囊!不過被太子攔下了,哈哈。”

“你們這些小娘子啊,就知道看臉,怎麽不提提楚溪侯的善心。”

“是呀,不僅贈這麽多冬衣冬被,他還花錢找人做活。只要做上兩個月活,我家今年這個年可是好過多了。”

“我阿爹的藥眼看要吃不上了,我正愁着,幸好楚溪侯這兒招人!”

“我家裏供着楚溪侯和太子的長生牌位呢。要不是他們,我家閨女今年夏天就沒了。”

大管事樂呵呵地聽着衆人誇白殊與謝煐,一邊巡視過去,偶爾指點一下手生的娘子。

而那十幾戶人家的帶頭娘子們則是相互交換過眼色——她們沒敢在家裏明着給楚溪侯供長生牌,心中卻都牢牢記着,只盼太子早一日登基,她們便能立刻擺上那長生牌位。

安陽府尹謝元簡領着兩名少尹下朝回來,立刻聽得捕頭來報應玄觀與慈幼院的事。

協理民生之事的左少尹奇道:“這楚溪侯當真這般心善?招這麽多人,得做多少東西啊,安陽的慈幼院用不上這麽多吧。”

捕頭細禀道:“卑職探聽過,據說是要讓劉家的商隊沿途一路送過去。而且,除了現在這批,好像還托商隊再從邊疆運了一批過來,估摸着那些活能做一兩個月。”

左少尹聽得咋舌:“這麽多?不是說他一直不得齊國公的寵嗎?哪裏來那麽多錢做善事,別是太子在裏面插了一手,要弄什麽事吧!”

謝元簡瞥他一眼,淡淡地道:“不就是做些衣服被褥,還是無償往外送。就算背後真是太子給掏銀錢,又能有什麽事。”

左少尹撚着須沉吟:“若真只是這樣,的确是積德行善……對了,那些木棉做的冬衣冬被怎麽樣?”

捕頭辦事仔細,被問到便能答上:“據說與絲綿比不差多少。卑職摸過,兩者是挺像。”

謝元簡又問過幾句細節,叮囑他這段時間多留意那兩處地方,便讓他退下。

左少尹道:“府君,若那木棉真這般好,是否該奏報陛下,在中原推廣種植。如此一來,冬日裏受凍的人也能少些。”

謝元簡卻是緩緩搖頭:“安陽可是天子腳下,京中發生什麽事,聖上豈會不知曉。聖上若有意,自會召你我問詢;若無意,奏報也無用。”

左少尹想想也是,輕嘆口氣。

此時,一直沒出聲的右少尹突然道:“此番出面的雖是楚溪侯,可應玄觀與慈幼院中的管事俱出自東宮,甚至連銀錢也可能是東宮所出。如此一看,太子與楚溪侯的關系當是并不算差?”

左少尹一愣,想了想,問道:“有沒有可能,楚溪侯是受到太子脅迫?”

右少尹卻搖搖頭:“太子若只需要楚溪侯的名義,直接對外宣稱便是,根本用不着放楚溪侯出府。而且,上次楚溪侯救邱氏女之時,衆目睽睽,那句‘上景宮會庇護人’真是出自他口,并沒有東宮衛授意。”

“那楚溪侯當是能做些主……”左少尹思索着點點頭,“不過,這又如何?聖上不就是要借楚溪侯攔下太子找岳家,至于他和太子之間,若是你死我活,聖上當然樂見其成,但即便風平浪靜,聖上也不虧。”

右少尹沉默片刻,壓低了聲音:“你還記得年初時國師的谶語嗎?楚溪侯與太子今年治好孟夏腹痛,治好青州疫情,如今又将為各地帶去禦寒性好的新衣被……”

左少尹細想了想,訝然道:“這……難道太子還真能……”

右少尹轉向謝元簡:“國師一脈出過兩次谶語,都已應驗。相傳,得出谶語的下一年,國師會無力蔔問。明年不知吉兇,府君或許要早做準備。”

謝元簡微微眯起眼,擡手緩緩撫須——他是天子腹心,若明年真會有變,那他……

晚間,白殊洗漱好坐上床,剛抖開被子,就聽到小黑說:“太子來了。”

他動作頓住,轉頭看向門。門很快被拉開,謝煐一邊進門一邊吩咐知雨端熱水來洗漱。

白殊微微瞪眼:“殿下怎麽過來了?”

謝煐神色自然地解着外袍,同時回道:“你不過去,那我自然是要過來的。”

白殊:“……”

他勸道:“殿下沒必要這般兩邊跑。”

謝煐:“無妨,沒幾步路。若有事忙得晚,我也不會過來打擾你。”

白殊啧舌,戳小黑:“不是說這時代的貴族夫妻都是住不同院子,分房睡的嗎?”

小黑甩甩尾巴:“太子很多地方都不符合這時代的貴族作風,你又不是不知道。”

這時知雨端進熱水,伺候謝煐洗漱。

謝煐擦完臉,再抹過白殊用的面脂,散了發,吹滅燭火,走向床邊。

白殊在心裏嘆口氣,也不能真把人趕走,只得往床裏挪一挪,讓出位置。

謝煐揭開被正在躺進去,突然察覺腿上有熟悉的觸感,低頭一看,果然見到黑貓的金色眼睛在黑暗中看着自己。

小黑:“喵。”

謝煐彎身揉揉黑貓腦袋,問白殊:“它說什麽?”

白殊挑眉:“它提醒你,我需要休息十天。”

謝煐失笑:“我自是記得,又不是為那個來的。”

他在床上躺好,拉上被子,用手背碰碰白殊的臉,便把人摟進懷中。

“你的小厮怎的都不知先用湯壺把被子烘暖。”

白殊靠着熱源,舒服地閉上眼睛。

“還不至于就要先暖被子了,等再冷一點,知雨自然會做。”

謝煐輕拍着他後背,沒再說話。

沒過多久,白殊的意識便有些迷糊。

這時,他感覺到有氣息撫過耳畔,随後就會聽到謝煐的輕聲。

“我住的那隔間,牆是專門砌的中空牆。到了冬日,燒火通煙,整間屋子都能暖起來,比用炭盆舒服,最适合你這般怕冷的人。”

白殊含糊地應他一句:“那不錯啊,殿下好會享受。”

謝煐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如同在哄孩子,力道極輕,卻相當舒服。

“待天再冷一些,你這邊須點炭盆了,不如便搬過去吧。”

白殊聽在耳裏,唇角不由自主地揚起——熟悉的心機狗又回來了。

謝煐想了想,又道:“早些搬更好,通上煙暖和了,你在屋裏能穿少些,輕省。”

白殊沒睜眼,只嘟哝着抱怨:“你那邊的浴室沒我這的淋浴水箱。”

謝煐:“讓人加一個便是。”

白殊忍不住睜開眼,果然看見謝煐在黑暗中注視着自己。

他低聲笑道:“那就只剩最後一個問題了——小黑讓你把隔音好好弄一下,不然我們會吵到它在外間睡覺。”

謝煐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

白殊樂得擡手捏了下他的臉,體貼地道:“我可以提供一份方案,你催一催,讓人在兩個月內改建完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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