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隐憂
謝煐來了兩三天, 白殊看他真只是每晚來當環保暖爐,也就随他開心。還讓他幹脆在這邊洗澡,否則洗完澡再走夜路, 把熱氣都走散了。又命人在外間備上衣架、盆架、銅鏡等物,省得謝煐總是一早起來還要回一趟偏殿。
到得二十九日,兩人提前吃過晚飯,登車去往齊國公府。
白殊當然并不想去,但父子名份壓着,表面功夫總得做一做。原本他只打算自己過去露一下臉, 但白泊疑似與伏龍教有牽扯,謝煐放心不下, 堅持要跟着。
對白泊的二次調查還沒有反饋消息,白殊腦子裏轉着有關白泊的線索, 這才想起來問:“先前在青州抓的那人, 武涼縣令的幕僚, 招了嗎?”
謝煐回想片刻, 答道:“承認了他是伏龍教的人, 剩下的說辭和以前差不多, 任務只是盯着武涼縣令,保證金礦與私兵的事不被發現。對于伏龍教,他透露的地方是在閩州的一處縣城, 但也說那裏只是分壇, 他并不知道總壇設在何處。”
白殊:“閩州?”
謝煐略微解釋:“南邊和嶺南相鄰,從青州順黃河入海, 再南下便可到。那幕僚說他就是閩州人, 屢試不第, 被伏龍教招攬。他在教內接觸過的人不多, 只比最底層教衆強些,就做些記賬之類的雜活。
“後來他被派往青州協助黃四,又被黃四安排到武涼縣令身邊。不過這些話必定是真假摻雜,甚至可能只有一分是真的。這人很能熬刑,要掏他腦子裏的東西不容易。”
白殊奇道:“黃四當時自我了斷得那麽幹脆,這人聽起來卻是求生意志很強烈?”
謝煐點下頭:“所以我懷疑,他在教中應當有一定地位。要麽,他篤定自己失蹤後會有人設法尋找并營救。要麽,他身上還藏着沒有傳出去的消息,讓他不敢死。”
“你覺得,”白殊若有所思,“白泊有可能是伏龍教的人嗎?查青萊兩州的案子時,他主張将人犯全押回京,是否就是為了防止細查伏龍教?畢竟在京裏查他還能掌控,在那邊查就鞭長莫及了。”
謝煐輕點着車中小案臺:“應當不完全是。白泊這十幾年都手掌重權,若要扶持一個民間勢力斂財,可以有很多更好的辦法,不至于讓伏龍教去勾結平王做走私。
“我更傾向他和伏龍教背後的人有關聯。白泊頂替人有二十餘年,伏龍教在青州走私八年,很可能伏龍教是後來發展起來。白泊對伏龍教,怕是沒有多少控制力。”
“伏龍教……”白殊低聲念着這名字,“他們難道是想造反?”
一聽就是個危險名字。
謝煐續道:“他們對外估計還有另一個名字。而且,既然和祝五娘的村子接觸過,大概和前朝有點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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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殊眨下眼:“前朝皇室的人是都死完了嗎?”
謝煐伸手握住白殊手腕,稍稍用力一拉。白殊沒想到他突然有動作,被帶得倒過去,整個人靠到謝煐懷中。
白殊也沒掙紮,自己調整下姿勢,似笑非笑地看向謝煐:“說話就說話,動手幹什麽。”
謝煐摟着人,在他耳邊低語:“當年高祖皇帝圍住京城,久攻不下,最後是前朝一位公主的驸馬領人打開城門,迎高祖入京。高祖當時答應過,不殺他妻小。”
白殊有了點興趣:“後來呢?”
謝煐:“那公主一家也知自己身份尴尬,一直在京裏當富貴閑人。到了文宗朝,出過一次謀逆大案。當時案子被交給現今皇後之父,那時的禦史中丞主審。
“文宗朝禦史臺不設禦史大夫,以禦史中丞為長。範中丞查到最後牽出幾家前朝降将,連公主後人也一并被問斬。只是,才兩年,那案子就被翻了。”
白殊目光閃爍一下,同樣輕聲問:“範中丞就是因為這事被罷免,天子也才娶到了範氏女?”
謝煐握着他的手輕輕捏一下手心:“範中丞當年的确查對了兇手,但也私自揣測上意、擴大清算範圍,以為文宗要借此将前朝血脈徹底斬斷……”
白殊給捏得癢癢,曲起手指回握,一邊道:“若是按話本裏的發展,這種時候,就會有那麽一位天命之子逃過死劫,流亡民間,然後拉起勢力回來報仇。伏龍教——原來還有兩層意義。”
既表示要降龍,又表示自己是卧龍。
謝煐卻是聲音裏透着冷意:“只要有需要,任何人都能成為那個‘天命之子’。”
白殊一嘆:“白泊如今已是位極人臣,如果他真和前朝有牽扯,還想幫着前朝複辟,那對前朝皇室可真夠忠心的。”
謝煐冷笑:“那邊倒未必相信他忠誠,否則,也不會弄出個伏龍教來。”
白殊在他手心輕撓一下:“你說,若是我向天子暗示一下白泊和前朝餘孽有關系……”
“不可!”謝煐立刻出聲打斷。
白殊沒料到他的反應這麽大,有些吃驚地側過身看他。
謝煐面色凝重,雙眉緊蹙:“天子年紀漸長,精力不濟,此時遇到這種事,定是寧可錯殺、不會放過。你是白泊嫡子,他若真對白泊動殺心,必然也不會放過你!”
白殊一愣,才反應過來,這個時代扯上謀反會誅族,一殺就要殺一大家子。
他微微皺眉:“那我們還得替白泊掩飾?”
謝煐握緊他的手,剛想說什麽,馬車卻在此時停下。
外頭衛率禀道:“殿下、楚溪侯,到齊國公府了。”
話題只能先中斷。
謝煐低聲道一句“回去再說”,便推開車門跳下去,又回身伸手來扶白殊。
白殊一邊抱起黑貓,一邊抓着他的手,低聲問:“衛國公來嗎?”
謝煐回道:“外祖父是三朝老臣,年紀又比白泊大,不來也不會失禮。”
也就是說,今晚沒有白殊的熟人。
白殊抱着貓下了車,落後謝煐半步,一同走上齊國公府大門。拿着禮物的馮萬川跟在他身後,衛率、孟大等一衆東宮衛卻只能去另開給随從的席面上坐,他們幹脆不吃宴,全留在門外守着馬車。
白泊是天子腹心、當朝重臣,來賀他壽誕的官員自然非常多。即便是那些沒收到請帖的小官,也有不少人備了禮送來。此時門口便擠着許多人說吉祥話,衆管事都忙着接待。
不過,自謝煐和白殊下車後,凡是發現他們的人都不自覺地閉上嘴,擋在他們前路上的人也紛紛向兩旁避讓,一邊還要躬身行禮。
待謝煐踏進門檻,馮萬川将禮物将與白家家仆,送進上一波客人的總管才趕忙迎出來,恭恭敬敬地将兩人往裏讓。
白殊微垂頭裝着乖巧,在衆人怪異的目光中被領到白泊面前。
白泊向謝煐拱手道:“太子殿下駕臨,寒舍蓬荜生輝。”
謝煐沒和他客氣,淡淡地回道:“齊國公長壽。”
白殊同樣跟了一句:“齊國公長壽。”
白泊笑容不改,仿佛絲毫沒覺得不妥,只将謝煐往上首引過去。
謝煐看看上首兩張單人案幾,另一張擺位微偏向下,明顯是白泊自己的,便道:“讓人将孤的案幾移到下首,孤今日是以晚輩身份來賀。”
這話一出,堂上氣氛頓時有些怪異,聽見的人都暗自将目光轉到白殊身上。
白泊涵養極佳,只笑道:“太子為君,怎可坐下首。太子既願擡舉我家三郎,那便将三郎的案幾搬到上首,與臣的同排吧。”
說罷,他向總管使個眼色,總管連忙轉身叫家仆動手。
謝煐達到目的,也不計較在上首還是下首,等案幾移好就和白殊坐過去。
他們兩人特意挑了稍晚的時間來,坐下不久便正式開宴。
謝煐揮退兩旁要伺候的婢女,只讓馮萬川留在身邊。白殊趁着白泊說話,旁人的注意都在那頭,悄悄倒點自己和謝煐的酒,又從兩張案上的幾盤菜上各夾一些拌了拌,讓小黑檢測過,才放心入口,沒檢測過的那些則是一點不沾筷。
白泊就坐在旁邊,兩人不方便說話,幹脆只看歌舞熬時間,準備晚一些便走。
白府的席面擺滿了屋中、廊下、前院,幾輪歌舞後,客人們吃得差不多,開始拿着酒在席間走動交談。也有不少人再次進屋給白泊賀壽,尤其是帶着子侄來的,都想讓小輩在這位重臣面前露露臉。
只是,謝煐冷冷地坐在一旁,也不是每個人都能無視他,弄得場面總有些不尴不尬。
白泊正和一位帶兒子上來的客人聊着,還誇了那少年好幾句,甚至扯下腰間玉佩當見面禮。
待客人高興地退走,白泊略坐着喝過一盞,突然轉向白殊,溫聲道:“三郎,重陽之時你不在京中,今日既回了家,便去祠堂給你母親上柱香吧。”
這話合情合理,白殊沒法拒絕,應過是站起身。
謝煐也跟着起身:“既是給先夫人上香,孤也該同去。”
白泊勸了兩句沒勸住,便也随他,只招過一名管事領人去祠堂。
祠堂位置偏,白殊等人跟着走出一段路,男女賓客兩處席間的熱鬧之聲就都遠去了。
游廊上挂着一排的燈籠,還算亮堂。
白殊懷中的小黑突然耳朵動了動,走在他身側的謝煐也暗暗上前半步。
緊接着,前頭的管事就在拐角處差點撞上一個人影。
管事急退兩步,才看清人:“哎呀,二郎怎麽在這?”
前面過來那人是白殊的二哥。
白殊略一回想,剛才在席間只見白廣出現過一陣,未見兩名庶兄,大概是白泊不讓他們去宴席。
此時白二撓撓頭,憨憨一笑:“這邊清淨,我過來背書。”
他一擡頭見到白殊與謝煐,吓一跳似地道:“三、三郎?你怎麽會在這兒?那這位就是……太、太子殿下?”
他自顧自說完,才想起要行禮,趕緊彎身做揖。
管事道:“國公讓楚溪侯來給先夫人上香。二郎快回屋去吧,天晚了,風涼。”
白二讷讷地應着聲,小心翼翼地從白殊、謝煐和馮萬川身旁走過。
管事目送他走遠,才回身再次領路。
幾人繼續往前走。謝煐舉起手攤開,手中有個小紙團——是剛才白二快和管事撞上時扔向白殊的,被他截住。
謝煐展開紙,和白殊一同就着游廊上的燈籠看,只見上面寫着——祠堂裏有殺手。
兩人對視一眼。白殊将紙片再揉成團,給小黑叼着,在它背上輕輕一拍。
小黑悄無聲息地跳下地,躍出游廊,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此地距離祠堂已經不遠,白殊停下腳步之時,前方都能看到祠堂的門。
管事走着走着感覺不對,回身見後方三人都停住,忙又返回來詢問。
白殊看着他:“管事,我想問個事。”
管事陪笑道:“楚溪侯盡管問。”
白殊:“你說,齊國公到底是為什麽要殺我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