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冬至

嘉禧朝這十幾年來, 十一月有兩件盛事,一件是月底的千秋節,另一件則是冬至大節。

大煜一年當中會舉辦兩次盛大隆重的大朝會, 分別在冬至與過年的元日。

而嘉禧帝的壽誕又正好同在十一月,因此十一月的京城非常熱鬧,準備這兩件盛事的各官署也非常忙碌。

今年的冬至很早,在十一月初二。

淑妃于九月底被嘉禧帝安排了命婦們的相關事宜,雖然都有定例,但也年年有變化, 實際事務總是相當繁瑣,尤其涉及人情世故。加之淑妃從未有過獨當一面的經驗, 手上又無鳳印,名不正言不順的, 做事實在艱難。

最終她焦頭爛額地忙了近一個月, 才總算勉強趕在冬至前将所有事情順理。

前段時日, 她母親高夫人幾次讓人傳話想見她, 淑妃都一直沒空。這日總算得了空閑, 便将高夫人接進宮中說話。

高夫人與淑妃閑話過幾句, 示意她屏退旁人,才與她說起正事:“你舅舅家裏在和齊國公府談九郎與白大娘的親事,你知道吧?”

淑妃不太在意地順口應道:“隐約聽到一些風聲, 已經說好了嗎?”

高夫人點頭:“差不多了。十二月有好日子, 先訂下親,過幾年再成婚。”

淑妃:“那回頭我尋摸些好東西備着, 在宮宴上見到白大娘便送與她。”

高夫人不作聲地看着她。

淑妃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怎麽?”

高夫人在心中嘆口氣, 只得耐心地與她說道:“翻過年五郎就二十二了, 他的婚事你有什麽打算, 相看好人家沒有?”

“這個得看陛下。”淑妃不解,“皇子們的婚事全都是陛下安排的,我相看又沒用。”

高夫人不贊同地道:“那你也得心中有點數,有機會便和聖上敲敲邊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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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更加莫名其妙:“陛下自有考量,我若說得不合适,反而會惹他不高興,沒必要。”

高夫人看她實在不開竅,只得把話挑明了說:“趁着聖上現下還沒想法,咱們得給五郎薦個有力的岳家,将來也好和齊國公配合。”

淑妃把這話反複思索兩遍,眼睛慢慢睜大:“娘的意思,是要五郎和寧王争?這……”

高夫人壓低了聲音:“這什麽,你難道就沒想過自己當太後?你和皇後雖然都姓範,可到底不是一個爹。如今既然有機會,為何不争一争!”

淑妃用手帕捂着嘴,垂下目光沉思。

高夫人繼續勸道:“說起來,你兄弟又比皇後兄弟差在哪裏,不都是進士出身。人家雖說外放,但都在江南當肥差,權力可大着,銀錢随便撈。

“可你看看你兄弟,如今都還是朝會上沒個座的官。不就是因為你爹不是嫡支,你也說不上話。當年皇後要找人幫着争寵,來家裏讨了你去,這麽多年她又幫過咱家什麽?

“現下齊國公都看好五郎,你這個做親娘的可不能糊塗。你想想,這段日子那些命婦們給你和五郎送的禮,能抵得上皇後給你的好幾年賞賜了吧。你甘心回到過去嗎?”

淑妃給她說得眼中漸漸燃起火,卻還是猶豫道:“可是平川王和寧王都已經營日久……”

高夫人:“他們經營得再久,能有齊國公經營得深?如今皇貴妃被關,平川王被壓,我們正好把寧王也往下拉一把,五郎不就突顯出來了。”

說完,她湊到淑妃耳邊,悄悄告訴她寧王與王美人私通之事。

淑妃滿臉震驚:“這是真的?”

高夫人:“齊國公查出來的,那還能假。只要讓聖上親眼見一見,便是不能借此廢後,也能讓寧王降降爵!”

淑妃皺起眉:“可若是被查出來是我動的手腳……”

“這算什麽動手腳,你只不過給寧王行個方便。若是他自己沒那龌龊心思,又哪裏會有事。”

高夫人安撫完,再壓下最後一根稻草:“你想想皇後和寧王都是怎麽使喚五郎的,難道你還想讓你兒子受一輩子委屈嗎?”

想到兒子從小就圍着寧王打轉,什麽都得相讓,淑妃的眼神終于慢慢變得堅定。

從前朝至大煜,冬至一直是僅次于元日的隆重節日。

冬至當日一大清早,天子會帶領群臣在社稷壇祭祀,随後召開大朝會,再從午間開宴到傍晚方散。總之,一整天都不得閑。

白殊三更半夜就被謝煐喚起身,痛苦地束發戴冠,換上新做的棉袍官服,吃點東西便登車出門。

馬車慢慢往內城而去,白殊在車裏打了個盹,才總算清醒些許。不過今日帶不了貓,他只得捧個手爐下車,謝煐又給他披上狐裘鬥篷。

前幾天一直在下不大不小的雪,今天倒是還好,至少雪停了。

謝煐身為儲君,到得稍晚。兩人一路從站在寒風中的官員們身邊走過,白殊身上的狐裘真是分外紮眼,不知引來多少羨慕的目光。

謝煐被領路的小官員引到最前方位置上,而白殊如今是正經“太子夫婿”,只落後他半個身位,身邊再無旁人。

兩人剛站定,主持祭祀的太常寺卿便過來勸:“楚溪侯不可披着鬥篷……”

謝煐打斷他道:“到時辰自會讓他去了,現下且還得等。若是他熬不到祭祀便暈倒,‘龍鳳’缺一,你如何向天子交待?”

這“龍鳳”還是嘉禧帝自己想起來提的,特意命太常寺設計一個讓他倆同念祭文的環節。

原本祭文最好是主祭者親自念,但嘉禧帝年紀大精力不濟,又不願将祭祀全交給謝煐代勞,就搞出這樣的折中。

太常寺卿看看白殊的面色,也擔心這個出名的病秧子撐不過去,只得默認他搞特殊。等吉時将近,才再次過來。

這回白殊主動解下鬥篷,連手爐一起交給旁邊的小官員。

厚實的鬥篷一去,白殊都不由得打個寒顫。他目光掃過後方站了許久的衆臣,還頗有些年紀大的,禁不住在心中感慨一句——這時代的官也不容易當。

嘉禧帝踩着最後的時間出現,肅穆的禮樂響起,祭祀開始。

白殊跟着太常寺卿的指示動。先是登上祭壇,與謝煐一人一句合念祭文。每次開口都免不了吃進一嘴冷風,他這才知道為什麽嘉禧帝不願親自念。

祭文念完,呈給嘉禧帝焚燒,兩人退回壇下,跟着指示不斷重複跪拜與起身。最後所有人依次登壇,念着吉祥詞插香。

吉祥詞需要從拿到香起一直念到插好香為止,還不能重複。幸好白殊排在第三位,在将謝煐替他準備的那些話念完之前,他就插好了香。

即使整場祭祀時間算不上很長,但一套流程下來,白殊都感覺到了疲憊,主要也是今天實在起得太早。

幸好他沾謝煐的光,可以坐車去北辰宮。

兩人一上車,謝煐立刻給白殊倒上一碗溫着的參湯。白殊喝過幾口暖暖身,又吃兩口東西墊肚子,就靠着謝煐閉目養神。

謝煐摟好人,扯過狐裘給他蓋上,再伸手摸摸他的臉,感覺還是涼,幹脆用掌心給他暖着。

“等會兒進了含元殿就好了,裏面暖和。”

白殊想着剛才那一大片官員,問道:“含元殿能站得下所有人嗎?”

“當然不能,”謝煐道,“依品級來,低品的只能站外頭,一路往殿前廣場排。”

白殊嘀咕:“說着是隆重,但這也忒折騰人,幸好一年只有兩次。”

謝煐笑道:“但是大朝會會賞賜東西。天子上位不正,為了籠絡人心,賞賜還算豐厚,不少小官就等着這些賞賜過個好年。而且明日起還能休三日假,今日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白殊又問:“剛才好像沒見葛西爾和伊落?大朝會他們來嗎?”

謝煐面色有些微妙:“來。其實他們只需要參加元日的朝會便行,冬至的不來也無妨。但來了就會有賞賜,葛西爾說這便宜不能不占。而且他們住驿館,收的費用也很少,所以每年都從十一月待到過元日。”

白殊聽得低聲一笑:“的确像他的作風。”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直到馬車抵達北辰宮,就不得不下車步行。

從嘉德門到含元殿,要穿過相當開闊的殿前廣場。

白殊剛才念祭文吃了點冷風,這時雖然捧着手爐披着鬥篷,走快了還是會時不時咳一聲。

謝煐聽得皺眉,不動聲色地道:“回去讓馮萬川給你備些清息丹,你記得随身帶一點。”

白殊愣了下,才想起這是二月時謝煐送給自己的藥方,心中不由得有些暖。

只聽謝煐又低聲道:“待以後……你便能在宮內坐車或坐轎,不用再走。”

這個“以後”,自然是指謝煐入主北辰宮。

白殊笑笑沒接話,心裏念叨着也不知道自己能在宮裏待多久。不過轉念一想,好像也有皇帝會特賜功臣入宮可騎馬坐轎,那自己應該能争取到一直保持這個待遇。

行到殿門前,白殊将鬥篷與手爐交給跟來伺候的馮萬川,自己随着謝煐邁進殿內。

含元殿很寬敞,而且殿門大開,兩人一直走到禦階前的座位處,白殊才終于覺得暖和了。

大朝會對白殊而言非常無聊。先是鴻胪寺卿念了一卷他完全聽不懂的聖谕,接着便是衆官員分批次向天子行禮,天子則給出賞賜。

賞賜的确頗為豐富,而且是衣服、鞋襪、面脂、筆墨紙張等等實用物品,甚至還有一些錢。京城物價高,這一批賞賜對清水衙門的小官員們來說,算得上是一筆“年終獎”。

白殊昏昏欲睡地熬過大朝會,繼續跟着謝煐轉到禦花園參加宮宴。

路上他湊到謝煐身邊低聲道:“剛才我偷偷看過一眼,天子臉色也不怎麽好。如果今晚他病倒,就有意思了。”

謝煐意味深長地回他:“若是今晚病倒,那可說不清是因為什麽。”

寧王私通嫔妃的消息,他們早已透露給了白泊。如若白泊想動手,今日宮宴就是最好的機會。

白殊暗暗瞥一眼走在遠處的寧王,可惜看不清他的臉。

冬日的宮宴沒再露天擺,而是選在一處殿宇,室內與廊下都設有案臺,廊下還扯了幔帳擋風。不過依舊是男女賓客分席,命婦們在另一處殿宇。

戲班子在搭起的高臺上唱開戲。

嘉禧帝坐在二樓一間大暖閣中,居高臨下地看下去,皇子們和一些心腹近臣都被他叫到身邊作陪。

謝煐不想陪他,上前奏請自己身體不适,想另尋一間房休息。這舉動不算多突兀,往年嘉禧帝也要休息,不會讓人陪多久,現在謝煐只是主動提前離開而已。

嘉禧帝撩起眼皮看看他,倒是沒有刁難,估計也不想謝煐在跟前掃興。

謝煐帶着白殊和馮萬川另尋了間離得遠的小房,等小宦官送上吃食,便将伺候的宮人都遣走,關上門窗,連戲也不看。

小黑在馬車裏沒能跟進來,白殊不放心吃宮中的東西。馮萬川從随身小包袱中拿出自備的肉餅幹糧,在炭盆上給兩人烤熱。謝煐也掏出兩個茶盞,取來水囊倒出些水,湊過去溫一下,再遞給白殊。

白殊将就吃喝過,便解下外袍,往旁邊的軟榻上一躺,蓋着狐裘鬥篷補眠。

也不知睡了多久,等他醒來,發現自己竟窩在謝煐懷中。難怪暖和得緊,睡得舒舒服服。

白殊坐起身伸個懶腰,問道:“我睡了多久?”

謝煐跟着坐起,給他攏住鬥篷,免得熱氣散了:“沒多久,和你平常午睡時間差不多。”

這時,門吱呀一聲打開。白殊轉頭看去,發現是馮萬川小心翼翼地進來。

見他已醒,馮萬川恢複正常動作關好門,面上透着些許期待:“臣仔細找了一圈,都沒在殿中見到寧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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