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局勢

謝煐帶着白殊尋偏僻的路走, 避開辦宮宴之處離開禦花園,快步走向宮門。

聽着白殊時不時咳一下,他皺着眉問:“冷嗎?你披回鬥篷, 我把它包在我衣服裏。”

白殊擡頭看下天空,笑道:“沒事,太陽出來暖和多了。趕緊回到車上,我喝些熱參湯就行。”

今天停了雪,但早上天都還陰着,陽光一直被擋在雲層後, 風也冷。不過到得下午,雲層居然散開了, 現在有明亮的陽光照着,寒風也在減弱。

白殊轉眼看向謝煐懷中的小鹿, 輕聲道:“連上天都露了笑臉, 希望小鹿能沒事……”

他其實算不上有愛心的人, 但面對幼崽, 總還是會多一分慈悲。何況這只小鹿就是人類鬥争的犧牲品, 實在太無辜。

想到這裏, 白殊突然心頭一跳,蹙起眉頭小聲問:“剛才天子讓你去捕鹿,白泊又先給小鹿喂過毒, 是不是就打着讓祥瑞折在你手中的主意……那我們把小鹿帶回去, 會不會對你不利?”

謝煐低聲安撫他道:“無妨,剛才我沒來得及去捕。白泊這招不是針對我, 祥瑞出事, 他可以發散到在場任意一人身上, 尤其天子與寧王。說不定還留有後手, 出現‘祥瑞被肅王治好,肅王福緣深厚’之類的事。”

白殊沉默一瞬,才道:“但願他真有後手。”

要是那樣,小鹿中的毒就不會太深。

過了片刻,白殊又問:“那若是治好了,是不是還得還回去?”

謝煐溫聲道:“放心吧,不用。這次實在太巧,竟然聽到王美人嘲諷天子,這對天子來說就是奇恥大辱,他不會再想見到任何會讓他想起此事的東西。

“而且,這種醜事他絕不會宣揚出去。但不收拾寧王他也不會甘心,那祥瑞就是最好的借口。‘沖撞祥瑞,刑克君父’,有這頂大帽子,他想怎麽處置寧王都可以。”

白殊嗤笑一聲:“王美人嘲諷得也沒錯,又好色又怕死,這麽一大把年紀還糟蹋人家年輕小娘子。當然寧王也沒好到哪去,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兩人出了嘉德門登車,白殊立刻讓小黑給小鹿做掃描。

幸好,大概真是白泊想着留後手,小鹿中的毒可以救。小黑搜索出解毒方法,以及一大堆和鹿有關的信息,交叉對比之後,得出一份藥方與用量,還有一些輔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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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裏備有筆墨,白殊抄出一份,讓個腳程快的東宮衛去抓藥。

謝煐看他忙完,示意馮萬川給他遞上第二杯參湯。

白殊慢慢喝着,伸手摸摸謝煐懷中的小鹿,問道:“府裏有獸醫嗎?最好找人看看藥方,還要配合針刺。”

馮萬川忙答道:“有照顧馬匹的,常見的牲畜病症都會瞧,這鹿想來與馬也差不多遠吧。”

一行人匆匆回到上景宮。

白殊直接讓謝煐将小鹿抱到竹影院正房中,又和被急喚來的獸醫确認過方子可用,就親自盯着人給小鹿針刺。

小鹿雖然懵懂,卻很親人,并不抗拒那些治療手段,連灌藥都很配合。

只是,大概因為它在最無助的時候被白殊和謝煐抱過,就認準了他們兩人,見不到便總轉着頭要找,直到見到人才能安心。

兩人便一直守着它。直到天黑透,小鹿的情況才基本安穩,閉眼睡了過去。

白殊讓小厮們小心地将小鹿移到卧房裏,免得它半夜醒來見不到人會緊張,這才去洗澡準備睡覺。

謝煐等白殊洗完,也去洗過澡。回來看見白殊坐在小鹿身邊,輕輕撫摸着它的雪白皮毛,目光卻好似沒有焦距,該是在看腦內的書。

他沒出聲打擾,只是走過去蹲下身,将滑到白殊手臂的鬥篷給扯回肩膀上。

白殊眨下眼,目光轉向謝煐,輕聲說:“原來小鹿是梅花鹿。不過白化了,看不出背上的白斑。”

謝煐又聽到個新詞:“白化?”

白殊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和他解釋,想了想,幹脆簡化着說道:“是一種病變。因為患了病,沒能長出原有的毛色,這才全身雪白。偶爾會出現患這種病的動物,各種各樣的都有。”

謝煐微愣,目光轉向熟睡的小鹿,臉上露出些許驚奇:“竟是因為生病?我雖不怎麽相信祥瑞之說,卻也沒想到居然是這個原因。”

白殊也看向小鹿,柔聲續道:“會被傳成祥瑞,該是因為數量稀少。這種病雖然不太影響健康,但沒了保護色,全身白的動物在野外很容易被天敵發現,因此能活下來的不多。小鹿這麽親人,估計從出生起就被人養着。”

“往後換我們養它。”

謝煐說完,突然伸手捏住白殊下巴,湊臉過去親在他唇上。

白殊看着那雙近到模糊的鳳眼,任謝煐在唇上舔了好幾下,才張嘴和他接了個溫柔的吻。

好一會兒,兩人方才分開。

謝煐:“忙了一天,早點睡吧。”

白殊笑道:“那殿下還不趕緊去暖暖床。”

自從兩人睡在一處,白殊都靠着謝煐來取暖,連湯壺都省了。

謝煐手指抹過白殊唇角,從善如流地起身先去暖床。

白殊看着他背影,唇角滿意地揚高。

狼崽子領悟力不錯,先前自己親過他之後,他總算知道平常也是可以随時親親的。

白殊低頭檢查過小鹿的毯子和水碗,便起身洗手脫外袍,再坐到床上,去吹床邊案上蠟燭。

結果低頭之時,正好看見睡在床邊的小黑定定地看着不遠處的小鹿。

白殊吹滅燭,一邊掀開被子躺進去,一邊在腦內戳小黑:“怎麽了,有哪裏不對嗎?”

小黑:“我在想,太子會不會給它起名字叫白王。”

白殊已經窩進謝煐懷裏取暖,聽到這話就笑出了聲。

謝煐不解,攬在他腰上的手挪下位置:“癢?”

“不是,是小黑說……”白殊好笑地解釋,“你會不會給小鹿起名叫白王。”

謝煐:“……”

他在白殊後腰上按了下:“既然它和你姓白,該你給它起名。”

白殊再笑一聲:“那就叫小白。”

就是這麽簡單粗暴。

謝煐無奈,最後只得道:“叫白瑞好了。行了,睡吧。”

皇後是到晚間才知道寧王出了事。

散宴之時,她沒見兒子來給自己請安,有些奇怪,便派人去尋。結果等了許久,才等回驚慌的宮人。

對于下午塵香殿裏的事,用不着嘉禧帝交待,知情的人都會對外保持沉默。

但總有一些蛛絲馬跡露出去。比如,嘉禧帝早早回了紫宸殿,還從宴席上将奉禦緊急召走。又比如,寧王是被羽林大将軍親自送出宮的。

皇後聽得心頭一跳,隐隐覺得該是出了事。可如今她使喚不動人,一時半刻都打聽不到消息。

她猶豫來猶豫去,最終還是一咬牙,去了紫宸殿。

不過,即使她貴為皇後,沒有天子同意,依然進不去紫宸殿的門。

皇後黑着臉對那個傳話的小宦官發火,那小宦官也只是垂頭聽着,一言不發。

皇後越發不安,來來回回踱了幾步,正要硬闖,卻見孫宦官走出來。

她端起架子沉聲道:“孫內侍,陛下到底如何。再不給我個準話,莫怪我硬闖了!我倒要看看,哪個真敢攔我!”

孫宦官擡眼打量皇後幾眼,重重嘆口氣,示意她跟着自己走到一旁,才以極低的聲音将塵香殿裏的事說過一遍。

皇後越聽面色越白,手中帕子都擰成了麻花。

孫宦官勸道:“奉禦還在為陛下診治。陛下如今要戒氣戒惱,也斷不會想見到您。皇後還是回去吧。”

皇後心亂如麻,一時擔心被打了五十板的兒子不知傷得怎樣,一時又擔心嘉禧帝氣沒撒夠,後續不知還要做什麽。

最後,她也只得再堅持問一句:“陛下究竟如何?”

孫宦官淡淡地道:“皇後,您該知道,打探龍體是大忌。”

皇後聽得心一沉——這怕是不太好!

但她也知道能得這一句已是不易,再多的必不可能問出來,只能憂心忡忡地回轉。路上再派出心腹女官去尋羽林大将軍,打聽一下兒子的情況。

一回到明正殿,皇後甚至等不及喚人,直接尋去老嬷嬷的住處,屏退衆人,将事情細細說了。

老嬷嬷咳着聽她說完,長長地嘆口氣。

皇後見她一直不語,着急地催促:“嬷嬷,現下究竟該如何是好?”

老嬷嬷定定地看着皇後,慢慢地道:“上回老身說的話,寧王不願聽。這回老身再說,皇後是否願聽呢?”

皇後聽她這時候了還在計較上次,連平常“二郎”的稱呼都給換成了“寧王”,心下頓時有些惱。可如今自己六神無主,實在想不出法子,也只得按捺下脾氣,好聲好氣地道:“嬷嬷請說,我一定會聽。”

老嬷嬷又沉默良久,直到皇後心頭蹭蹭冒火,眼看要壓不住了,她才開口道:“私通都還在其次,主要是寧王與王美人那幾句話惹下大禍。在心腹重臣面前被狠狠撕下面皮,陛下是定饒不過他們的。王美人聰明,此時想必已經自盡。至于寧王……大概會被除族,一直圈到陛下消氣為止。”

皇後倒抽一口涼氣——除了族,便不再是皇家人,也就基本斷了繼位的可能!

老嬷嬷沒等她問對策,接緊着又道:“要想保下寧王,得皇後舍得下自己。”

皇後一滞:“什、什麽意思?”

老嬷嬷咳過一陣,續道:“您今晚便寫一封請罪奏章,将所有錯都往自己身上攬。明日一早,便去紫宸殿外長跪,自請廢後。”

皇後猛地瞪圓了眼。

老嬷嬷待她緩過一會兒,往下說道:“您也不用不甘心。待陛下收拾過寧王,接下來自然也會廢後。橫豎都要被廢,不如自請,讓陛下順順心,或可換下寧王,留住希望。”

皇後面容漸漸變得扭曲。她掙紮着道:“可是……我沒了後位,二郎就不再是嫡子,還怎麽和平川王争?如若陛下再把彭氏封後……”

“陛下年紀越長,越不會想看到一方獨大,那會讓他感覺拿捏不住。您主動自污退讓,給陛下搭個梯子,讓他将心裏的氣撒幹淨。陛下心氣順了,自然會考慮平衡之事。否則……”

說到這裏,老嬷嬷壓低聲音:“皇後,你莫忘了,咱們這位陛下,可是會殺兒子的。牽制平川王也不是非寧王不可,還有個肅王可以用。”

皇後整個人都僵住,只覺背上一陣一陣地發涼。

嘉禧帝這次氣得狠了,竟是有些中風的征兆。奉禦帶着人不眠不休地照顧他,才總算在第二日晚間将他的病情穩定下來。

孫宦官端着藥,親自喂給嘉禧帝,一邊揀着些有意思的閑事說。

嘉禧帝慢慢喝完,休息一會兒,揮手将人都遣出去,這才問起那日後續。

孫宦官避重就輕:“幾位相公們自是守口如瓶。寧王挨完板子,如今正在府中養傷。”

嘉禧帝一下聽出不對:“那個賤人呢?”

孫宦官頓了一瞬,才回道:“當日寧王剛被帶走不久,王美人就自盡了。”

嘉禧帝冷哼一聲:“便宜她了!把她家人都挖出來,統統給朕流放三千裏!”

孫宦官勸着他身體為重,不要動氣,才将将把人安撫下來。

片刻之後,嘉禧帝見孫宦官欲言又止,便問:“還有什麽,一并說了吧。”

孫宦官取來一本奏章:“皇後上了請罪奏章,今日一早便在殿外跪着,現下都沒起身……皇後也是五十多的人,陛下是否先讓她回明正殿去?”

嘉禧帝心下卻很不痛快:“她養的好兒子,還有臉來請罪!”

孫宦官知他正在氣頭,此時勸說只會适得其反,就只輕描淡寫地陳禀:“皇後說,都是她沒把寧王教好,也沒管好後宮。一切自她而起,她甘願自請廢後入冷宮。”

嘉禧帝這才感到詫異,拿起那本奏章看過,卻沒有言語。

又過片刻,他再仔細問了祥瑞白鹿,得知被白殊帶回去救,便吩咐道:“找人過去傳個話,就說當日白鹿已經受驚吓而死。”

不管白殊是救活了還是沒救活,總之不能讓它再出現。

說完,嘉禧帝将奏章扔到地上,淡淡道:“讓皇後回去,就說朕已經看過了。”

孫宦官應過是,伺候着嘉禧帝躺下,才撿起奏章退出門去。

朝中官員都知道冬至那日宮宴上出了事,畢竟寧王府又被羽林衛圍上來了,宮裏還傳出消息,說是皇後在紫宸殿外跪了一整日。

可具體什麽事,卻又完全打聽不出來,衆人不由得在暗地裏議論紛紛。

冬至三日假期過去,早朝一重開,就先宣讀了一封聖旨,大意為——

寧王行事有失,沖撞祥瑞,以致祥瑞喪命,且累及君父。皇後自覺教養不當,自請廢後入冷宮,天子憐惜她多年伴君有功,只降為昭儀。寧王則降為寧西王,暫且閉門思過。

群臣都聽得一頭霧水。面上的理由是明白了,可這顯然是背後還有事。

下方官員紛紛關注已經閉門謝客三日的中書令。但中書令只繃着臉,絲毫沒有出言回護之意,更讓衆人摸不着頭腦。

随後衆人在心裏一琢磨,突然發現——大皇子平川王與二皇子寧西王如今竟都退一步,依舊打平手。反倒是以往沒有存在感的五皇子肅王,好似變成了離皇位最近的那個?

一時間,朝野中的視線都轉向肅王。

連肅王自己,都有些飄飄然。

白殊先前接着宮裏傳話,心态很是平靜。只要不讓他将小鹿交回去便行,反正朝中沒人和上景宮來往,自然沒人知道祥瑞在這裏。

後來再聽到嘉禧帝對寧王的處置,也只是“果然如此”。就像先前謝煐瞞下平川王養私兵一事保住他,是為保持皇子間的平衡,此時嘉禧帝只降寧王為郡王,亦是為保持平衡。

至于白泊,他要想複僻前朝,就得不斷攪亂局勢。不過,只要不影響到民間,白殊都樂于看戲。

他照樣在上景宮裏安安穩穩過日子。

冬至之後,五娘子的商隊依約入京,白殊接待了她們。商隊在京裏待了十來日,又帶着采買的貨物與白殊要捐贈的冬衣冬被離開。

随着商隊離開的,還有懷傷帶領的一批人,重中之重的吳家兄妹自然也在其中。謝煐手上能用的人太少,那邊的事又必須有個能拿主意的人坐鎮,最後他只好再勞煩恩師懷傷先生。

千秋節一日日臨近,天也一日日更冷。

偏殿的隔音終于改造完成,白殊便琢磨着可以搬過去了。

這天,白殊吃過早飯就過去偏殿,看看如何安排自己的東西。

正忙着,薛明芳與賀蘭和尋了來。

白殊看他們二人臉色有些異樣,笑道:“殿下還未回,你們是尋他還是尋我?”

薛明芳拉着賀蘭和坐下:“都一樣,反正都要說。”

白殊便續道:“那留下用午膳吧。今早莊子裏送來幾尾活魚,我已經讓人去請了葛西爾和伊落。”

他和那兩人挺談得來,時常都會請人過來聊天。

賀蘭和應聲“好”,卻顧不上多說吃飯,主動拉回話題:“昨晚我阿爹偶然看到你畫的史更漢畫像,他說,他在江南見過那個人!”

白殊吃了一驚:“江南?”

賀蘭和正要細說,卻被敲門聲打斷。

被白殊派去請人的家仆進來禀道:“葛西爾首領和鴻胪寺的人起了沖突。鴻胪寺那小官員仗着肅王的勢,非要西弗然搬到驿館裏更差的院子,葛西爾首領不肯,現下兩邊正鬧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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