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搬遷

白殊讓人套馬車, 要親自去驿館看看怎麽回事。

薛明芳是個愛湊熱鬧的,既然碰上了,當然也要去。不過那驿館在永定坊, 離開相對安靜的永樂坊,他騎在馬上就不那麽方便和馬車內的人說話,因此只得一同坐馬車。

路上白殊問起驿館的情況,薛明芳就将自己知道的說了說。

“那是鴻胪寺的驿館,專門供給外邦、屬國、羁縻州縣來使居住。住宿是不收錢的,只收取夥食、冰炭、柴火等費用, 如果不買裏頭的東西,那就一個銅板都不用花。”

羁縻州白殊聽謝煐說過, 相當于少數民族自治州,由當地首領擔任刺使, 但也受到都護府監管。不過西弗然遷到武州, 那應該是相當于自治縣。

果然, 薛明芳接着就說到了這點。

“朝廷在武州給西弗然設了羁縻縣, 葛西爾每年帶商隊來京走一遭, 能賺不少錢回去。用他的說法, 其中一種縮減開支的方式,就是住驿館占朝廷便宜。”

賀蘭和笑道:“既然朝廷允許羁縻縣來使住,他們就是正當住宿, 怎麽能說是占便宜。這其實是朝廷對歸附民族的懷柔策略之一。”

薛明芳繼續說:“千秋節和元日離得近, 各處來使都待得久。所以這段時間驿館會非常熱鬧,争院子争房間算不得什麽稀奇事。不過葛西爾心裏也有數, 不會挑最好的院子, 加上西弗然有平叛之功, 朝廷也給幾分臉面, 這兩年倒是沒碰到過要讓院子的事情。”

白殊靠着軟枕撫着貓,問道:“不講先來後到?”

賀蘭和解釋道:“住宿不收錢,所以得聽朝廷的安排。便是外頭的驿站,如若後面來了品級更高的,住着上房那個也得讓房間出來。現下鴻胪寺官員若是堅持,西弗然就非搬不可。”

白殊回想起他和謝煐在離奉住驿站的時候,那知縣的确是說過,将原本住城東驿站中的人都遷到城西驿站去了。

薛明芳卻是嗤笑一聲:“葛西爾既知分寸,鴻胪寺也知他和殿下有交情,往年捏軟柿子哪會挑到他頭上。這回敢這樣,還不是肅王現下飄了,下頭才抖起來。”

三人一路閑聊着來到驿館,下車往西弗然住的院子走去。

還沒進院門,就聽見裏頭葛西爾中氣十足的大嗓門在嘲諷人。

“我當是要給誰讓院子呢,原來是泰粟的使團。說起來大家都是老熟人,當誰不知道誰往年住哪兒嗎!那邊院子我看還空着啊,怎麽就非得我騰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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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了,泰粟可沒一年不試圖南下的,你不給他們冷臉就算了,居然還這樣幫着張羅。我聽說這回接引泰粟使者的,是你舅舅的門生?別是你和泰粟有什麽首尾吧!泰粟那邊流行認幹親,你這是認了幹爹啊還是認了幹兒子?”

白殊三人在葛西爾的聲音裏走進院中,發現他嘲諷的人竟然是肅王,大概是特地過來給下面人撐腰,顯顯威風的。而肅王此時已經被說得面色漆黑,還帶着點惱羞成怒的漲紅。

薛明芳一樂,立刻接上話:“哎喲,肅王你新認了爹或是兒子啊,告訴聖上他多了個兄弟或是孫子沒?”

肅王氣得發抖,厲聲喝道:“住口!休要胡說八道!”

葛西爾一點不怵他,繼續在話裏埋雷:“問一句嘛,不是就不是呗,這麽激動幹嘛。那就是泰粟給了你啥好處?唉,這個我們西弗然的确比不上,我們的好東西都是留給聖上的。”

肅王去年才加冠,挂着鴻胪寺的職卻一直沒幹過事,哪裏能知道該如何應對各處來使。此時被葛西爾三言兩語帶歪,想自辨又嘴笨,除了否認沒收,就再說不出其他有力的話來,一時急得臉色又漲紅一分。

身旁随從看不過去,低聲提醒一二,他才察覺自己中了套,連忙急聲厲色地斥道:“別東拉西扯!總之,驿館的院子怎麽住都得由朝廷安排!今年泰粟使團人多,還帶着女眷,就得住這裏才方便!限你們今日之內……”

白殊已經從剛才的話中聽出原委,突然插話道:“葛西爾首領,先前不是說好今日搬到上景宮去嗎?這是變卦了?”

葛西爾心中一愣,不過他當了七八年首領,早已學會控制,此時面上并未顯露出絲毫不對。

他向白殊一笑:“沒變卦,正讓人收拾東西呢。結果剛剛那小官進來就頤指氣使地趕我們走,我一時氣不過,才頂他幾句。”

白殊也笑得溫和:“那便好。下頭莊子送上來幾尾活魚,我想着先來接你和伊落祭司過去用午膳。”

伊落暗暗給手下使過眼色,出來接話道:“有魚啊,太好了。”

葛西爾和他一同走向白殊,連聲道:“走走走,不和那些話都不會說的人生閑氣了,吃魚去。”

白殊一邊和他們說着話一邊轉身離開,從頭至尾沒搭理肅王一眼。

薛明芳離開前倒是對肅王露出個詭笑,涼涼地道:“泰粟和我們可是年年都打。肅王,你和他們來往,還是小心着些吧,可別不一小心就攤上什麽裏通敵國的事情。”

說完,也沒等肅王做出反應,徑自轉身跟上前方幾人。

肅王頂着黑裏透紅的臉站在原地,看西弗然的人紛紛開始收拾東西,感覺自己這趟就像是專程過來給人嘲諷似的。

他狠狠瞪一眼辦事不利的手下,甩袖而去。

葛西爾和伊落都上了白殊的馬車,還勉強能坐下。

白殊道:“我住的院子下午便能收拾出來,那裏寬敞,你們人不少,就住那裏吧。”

伊落忙推辭道:“怎麽能占你的院子,随便找一處給我們就行。”

白殊擺下手:“我本來也是要今日搬去另一處,正趕巧而已。”

伊落這才應下,幾人說說笑笑着回上景宮。

馬車路過永樂坊那家高消費酒樓,白殊恰在這時望向外頭,又看見平川王的兒子謝浩走進酒樓中。

他轉頭的時間有些長,薛明芳留意到,也跟着看出去,哼笑一聲:“那小子又來幽會啊。平川王好不容易湊上銀子補了稅錢,他家裏估計得兩三年才能緩得過來,他花起錢倒是絲毫不心疼。”

白殊跟着一笑:“投資嘛,總得舍得一點,不然怎麽把小娘子哄到手。”

白纓兒隔三差五就去酒樓和謝浩幽會,這事已經被白遷探得,白殊他們自然也就知道了。

白殊也就是個看戲心态,說過兩句便轉開話題,聊到吃食上,葛西爾還表示今晚要親自烤肉當謝禮。

謝浩這段時間心情都不錯。

在他近一個月的努力下,白纓兒已經和他交換定情信物私定終身,剩下的便是說服齊國公推掉高家的婚事。

白纓兒很憂心,一直說那恐怕很難。

謝浩倒不覺得。大不了,他們兩人傳出點什麽事,白纓兒也就只能嫁給他。

大煜雖然對貞潔不是特別看重,但女子婚前失貞還是會引人非議。只要鬧得朝野盡知,至少高家迫于臉面必不會再定親,別家但凡要臉的也不會再上門求娶。

謝浩先前一直沒提這辦法。他要讓白纓兒承受足夠大的壓力,讓她絕望,她才會配合自己的計劃。

現在,他感覺時機到了。

白高兩家會在十二月正式定親,那千秋宴上便是他最好的機會。

他仔細制定了一套計劃,還反複斟酌過該如何勸說。

今日,他一定要說服白纓兒同意。

謝浩走進酒樓,信心滿滿地推開廂房的門。

下一刻,他的笑容卻僵在臉上。

坐在裏面看着他的人,不是白纓兒。

是白泊。

謝浩只覺背上一片冰涼,喉嚨像被什麽東西卡住。他僵笑着,聲音都變了調:“齊、齊國公……”

白泊笑得很慈祥,如同憐愛孩子的長輩,溫聲開口:“大郎進來,關上門。”

謝浩想走,腳下卻邁不開步子。這時,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的兩個小厮抓住他手臂,架着他帶進廂房中,再退出去關上門。

白泊的聲音依舊溫和:“其實,你又何必舍近求遠呢?與其逼着自己做小伏低地哄大娘,不如直接來找老夫。只要你替老夫辦件事,老夫也不是不能偏向平川王。”

謝浩猛地瞪大眼睛。

一個時辰後,謝浩腳步虛浮地走出酒樓,一副失魂落魂的模樣。

過得一盞茶,白泊的馬車從酒樓後院中駛出。

又過片刻,白遷從酒樓對面的茶樓裏出來,尋了輛馬車鑽進去,吩咐車夫去東市。

白泊疑似與謝浩密談的消息,在下午傳到白殊手上。

搬住處雖然頗為麻煩,但那也是下邊人的事。白殊和知雨吩咐好一應詳情,自己照舊是吃過午飯便在謝煐的隔間裏午睡,起床後參加下午的議事。

剛議完江南出現史更漢形跡一事,薛家酒肆的夥計就送來了白遷的消息。

不過白泊可不是渾身漏洞的白纓兒,白遷并不敢跟進酒樓中,只能從他和謝浩前後進出酒樓的時間,以及謝浩離開時的狀态,來猜測兩人見過面。

薛明芳奇道:“白泊是去收拾女兒的小情郎?感覺不像他會做的事啊……”

張峤接道:“的确不像。如果他要斬斷那兩人的聯系,只要将女兒關在家中,再讓齊國公夫人去找平川王妃談就行了,沒必要自己去見謝大郎。”

謝煐側頭看向白殊:“你怎麽看?”

白殊擡眼掃過衆人:“白泊這個人,你們不要指望他對自己的孩子會有親情。所有人,在他眼中都只是可以利用來達成目标的工具。他對我不聞不問二十多年,對白廣和白纓兒也沒好多少。他夫人和那兩個孩子,不過是他蒙蔽外界的障眼法。”

畢竟,從白泊的目的來看,不管他成與不成,那兩兄妹下場都不會好。他若敗了,兩人跟着被殺;他若成了,兩人也只會是棄子——那兩兄妹的外祖母可是本朝公主,他們體內都流有大煜皇室的血。

張峤繼續道:“謝大郎的心思就很好猜。他想娶白大娘,以此獲得齊國公的支持。在目前白高兩家已經基本議定親事的情形下,最快最方便的辦法,自然是讓外人都知道,白大娘已經委身于他。”

薛明芳滿臉鄙夷:“和他那個禽獸爹一樣畜牲。”

張峤:“齊國公的做法我就完全摸不着頭緒了。這麽淺顯的事,他必然想得到。那他和謝大郎能密談什麽呢?”

謝煐點着案臺,沉吟道:“白泊的主要目的,是要攪混水。在他的主導下,如今就已經由二王之争變成三王之争。另外,他還有一個目的,是要殺我,或是三郎,且對三郎下手的可能性更大。

“結合謝浩原先的想法——謝浩該是想在千秋宴上暴出他和白纓兒的事。白泊直接找到他,我猜……他是想利用謝浩原先的計劃,至少達到兩個目的之一。”

最後,他拉起白殊的手叮囑:“信息太少,無法做具體判斷。但無論如何,千秋宴上一定要慎之又慎。”

白殊回握他,點點頭。

薛明芳看着他們相牽的手,忍不住偏頭看向賀蘭和,卻見他神色有些感傷,連緊問道:“怎麽了?”

賀蘭和擡頭看向他:“我只是覺得,白大娘有些可憐。她再如何不讨喜,也只是個才十二歲的小娘子,就被意中人和父親這般利用。”

薛明芳擡手在他背上拍拍,卻也說不出什麽。

張峤突然道:“齊國公想利用謝大郎的計劃,而白大娘又是那計劃中的一環。若是我們勸動白大娘遠離謝大郎,是不是他們的計劃都會落空?”

白殊見衆人都看向自己,輕嘆口氣:“我可以試一試,但我覺得她聽不進去。”

十二歲的小女孩,從小被娘寵着,根本沒有見識過世事的險惡。如今被家中逼着嫁給不喜歡的人,對她來說就已經是最可怕的事了。在這種情況下,心上人低三下四地求她,說“只要這樣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白殊不覺得她還能保持理智。

不過,試一試也不妨礙什麽。

議事結束,白殊出去轉過一圈,确認下搬家進度。

東宮衛人手多,此時東西都已經搬過來,正在規整。連小鹿都在院中好奇地看着衆人忙碌,發現白殊到來,還湊到白殊身邊親昵一番。

白殊随後又轉到謝煐書房門前,戳戳給自己當手爐的小黑:“隔音如何,能聽到太子在裏頭的動靜嗎?”

小黑擡頭看看門上方的搖鈴,晃晃尾巴:“你可以直說,今晚要我睡外間。”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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