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壽禮
謝煐呆在原地走不動步, 只覺得兩邊耳朵迅速開始發燙,那熱意還有順着脖子往臉上蔓延的趨勢。
那些東西要麽是葛西爾送的,要麽是馮萬川找來的。謝煐只是不想被收拾房間的小厮們發覺, 才收進床頭的暗格。
床頭的暗格設計,是用于裝一些物件方便拿取。謝煐通常只用外側的小格,油膏被他單獨裝在內側的小格,中間的大格他完全給抛到了腦後。
白殊在這張床上午睡了那麽久,先前也不是沒見過自己從外側暗格中取物,卻未從試過敲開暗格, 怎麽突然就……
謝煐對那些東西全無興趣,但此時都被白殊翻出來, 就好似自己特別在意才專門藏起來似的。一時間,他陷入一種不知該不該解釋的窘迫中, 總覺得不管說什麽都是欲蓋彌彰。
而且……白殊雖然看得興致勃勃, 卻絲毫不是看春宮圖該有的模樣, 仿佛只是在看再普遍不過的圖畫。
面對這樣的白殊, 謝煐又感覺自己的窘迫反倒讓自己顯得大驚小怪。
那邊白殊早已發現謝煐進了門, 結果左等右等都不見他有動靜, 就擡頭望去,好似未察覺他的異樣,只笑道:“不是說好的再給我按一回腰, 殿下怎麽還不過來。”
白殊這種自然如常的态度, 總算緩解了謝煐的尴尬。
謝煐盡量保持着淡然神色,不急不徐地走過去, 坐到床上, 伸手去幫白殊按摩。
白殊将面前那張圖推到一旁, 又去拿另一本, 一邊道:“我聽說,按着民間風俗,女子的嫁妝裏都會放有春宮圖冊,給新人在新婚之夜學習。這些難道是殿下的嫁妝?”
謝煐:“……”
白殊回頭瞥他一眼,眸中是毫不掩飾的促狹,還續道:“畫工都非常精良,想像力還相當豐富,不便宜吧。殿下最喜歡哪張圖?”
謝煐暗暗吸口氣,無視先前那句逗弄,把鍋全推到好兄弟頭上:“都是葛西爾送的。他在其中一本裏藏了密信,我只在尋密信的時候翻過一次,已經沒印象了。”
白殊“哦”一聲,也不知道信沒信,只繼續和小黑一起評論圖。
謝煐在幫他按摩腰,目光不可避免地掃過那些圖,聽這一人一貓饒有興致地議論,心中委實覺得怪異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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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殊點評過幾張,突然再次驚嘆:“哇,秋千!真的不會摔下來嗎!”
小黑:“如果換成那種搖籃式的,應該沒問題。”
謝煐終于忍不住問道:“三郎,你看這些圖……就沒有什麽感覺嗎?”
明明自己就在他身邊。
謝煐獨自看時心如止水,可現下白殊在這兒,他目光掃過那些圖,就免不了會心猿意馬。
然而白殊身為剪片達人,本就阈值奇高,對着這時代的失真畫風,自然沒有絲毫感覺。
他回頭一瞥,對謝煐眨下眼:“殿下若須要再去一次浴房,随時可以去。”
謝煐微眯眼,手在他會癢的位置輕撓幾下。
白殊腰一軟,撲在枕頭上笑得全身輕顫。
謝煐到底顧忌他身體,不敢多逗,繼續老老實實地按摩。
白殊看完那些冊子,又随意拿起支玉勢把玩。這東西他以前只有所耳聞,還是第一次見到實物,頗為稀奇。
謝煐初時還沒覺得如何,可看着白殊修長的手指四處滑動,還時不時戳一戳抹一抹,驚嘆做工精細,臉色就不自覺地越來越黑。
他伸手過去将那玉勢從白殊手中抽出,扔到一旁,同時說道:“別玩這東西,明日我就讓馮萬川把這些都砸了。”
醋壇子說翻就翻,白殊失笑:“別啊,這麽好的玉,觸手生溫呢,砸了多可惜。讓人改雕成其他東西就好了。”
謝煐垂眼看他:“你帶着去找人?”
白殊:“……”
他想像一下,笑出了聲。雖然他并不介意,但這事如果傳出去,也不知道會變成什麽奇葩故事。
最後,白殊只好笑道:“看來,還得麻煩馮總管那位能幹的幹兒子。”
說完,他翻過身,擡手輕捏謝煐的鼻子:“堂堂太子,竟連個死物的醋都吃。”
謝煐眸光沉沉地看着他,緩緩俯下身,貼着他的唇道:“我記得你昨晚說,偶爾可以三回。那今晚是不是能把餘下的這一回補上?”
一邊說,謝煐一邊時輕時重地吮着白殊的唇。
白殊給他撩得有些心癢,卻還是猶豫着道:“你明日要上早朝。”
謝煐:“我撐得住。”
白殊不得不按住他的手:“可我的腰撐不住了。”
謝煐反手回握他:“看了那麽多圖,就沒哪張能用得上?剛才你不是和黑王議論……那張樹下的不費腰……”
白殊腦中浮現出具體的畫面,還未說話,就被謝煐吻了個結實。心火一下下竄高,最終白殊還是放棄掙紮,擡起雙手攬上謝煐肩膀。
至于小黑,它早在謝煐俯下身時就識趣地跳下床,跑到窗前一躍,從留着透氣的窗縫裏鑽出去。
小黑決定,先把上景宮巡視一遍,再回來睡覺。
十一月二十三日千秋節,白殊又一次被迫早起。幸好這次不用祭祀,也就沒早多少。
白殊和謝煐各自打理好,吃過早飯,出門登車。偏殿外頭的路寬,即使是謝煐的太子車架也能進來,免了白殊的吹風之苦。
兩人剛坐好,張峤匆匆尋來,在車外急喚“殿下”。
謝煐推開車門:“風大,上來說。”
張峤帶着一身寒意進到車中,白殊體貼地将熏籠往他面前推了推,張峤便一邊伸手取暖一邊細細陳禀。
“第二次去黔中的人回來了一個,已經确定如今這位齊國公是頂替了白泊的身份。當年白泊與其母停留的縣城裏,沒人認識齊國公,連白泊族裏的親戚也沒人認識他。
“一确定這點,那人便先回來禀報。其他人還留在那邊繼續往鄰近各縣追查,看能不能摸到一些齊國公真正身份的線索。”
謝煐道聲“辛苦”,張峤便又迅速下車,不耽誤他們出發。
車子走到大門處,碰上牽着馬出來的葛西爾和伊落。他們既然住在這邊,幹脆就一塊過去。
兩隊人合在一處,出門慢慢去往北辰宮。
到了這時,白殊才将自己準備的壽禮打開給謝煐看。
謝煐詫異地拿起一個細瞧:“青棗?這是……你從哪裏尋來的?”
白殊得意一笑:“自然是自己弄的。知雨和孟大從九月底就一直在房裏養着好幾盆青棗,等結出棗子了就将紙貼上去,讓它慢慢長。現在這三顆是從一大堆棗子裏面挑出來,紋路最自然的三顆。”
謝煐微微點頭:“再加上老花目鏡,當得上一份好禮了。”
白殊拉開抽屜,又拿出一個盒子打開,裏面也是青棗。他塞了一個給謝煐,自己也拿起一個啃。
“剩下的我們可以慢慢吃,還挺甜。小黑和小鹿都喜歡,這兩天都吃過好幾個了。對吧,小黑。”
白殊說完,還咬下一大塊喂給身旁黑貓。
謝煐見他們吃得香甜,垂眼看看手中青棗,也放到嘴邊啃起來。
馬車行到嘉德門,白殊裹緊狐裘鬥篷,下車頂着寒風進宮。所幸今天不開大朝會,這次他能把小黑也帶進去。
千秋節的所有集體活動,都在臨着禦花園的十福殿裏進行。
先是群臣與各地使者獻禮賀壽,随後開宴。宴會将一直延續到天黑,放過煙火才散,而在宴會期間,群臣也可到禦花園去游玩。
千秋宴還有一點與別的時候不同,是男女合席。以家庭為單位入席,官員們都可攜家眷前來。
謝煐依慣例晚到。白殊跟着他往裏走,一路能看到男男女女們混在一處交談,有點像他參加過的北山行宮那次賞花宴。只是,不過半年時光,當初舉辦賞花宴的皇後,如今已經成了範昭儀。
白殊突然聽到謝煐在腦內說:【白泊果然沒帶夫人來。】
他依言看向齊國公府的席位,就見到白泊正同旁邊官員說話,身旁只有白廣和白纓兒兩兄妹。那兩兄妹都拘謹得厲害,垂着頭端坐在案臺後。
對此,白殊兩人先前已經有所預料。白遷将白纓兒和謝浩密謀的事透露給趙夫人,趙夫人若在,必然會時刻盯緊白纓兒。而白泊為了讓自己的計劃順利實施,絕不會允許趙夫人來橫插一手。
白殊收回目光,在腦中回道:【還得看白纓兒自己的選擇。】
兩人走到太子席位入座,白殊又望向靠得最近的衆皇子席位。
大皇子平川王帶着王妃與一雙龍鳳胎,此時謝浩也乖乖坐着,沒敢往白纓兒那邊張望。
二皇子寧西王那裏只有王妃和嫡子女,沒見到寧西王的身影。
白殊在腦中問:【寧西王不來?】
謝煐語帶嘲諷地道:【稱病了。估計天子不想看見他,敗壞好心情。能允許他家眷來,已經是看在範家的情份上。】
白殊繼續往下看,五皇子肅王還沒成家,孤零零一人坐着,一臉不痛快。
白殊:【肅王這臉色是擺給誰看?】
謝煐嗤笑:【他也就只能自己生悶氣。本來他被白泊推出來,另兩派人就在警惕他,他又得志便猖狂。先前他幫泰粟使團争院子的事傳開,一下就被抓住把柄,兩派人聯起手來參他,現在他鴻胪寺的職已經沒了。】
白殊笑道:【那天我看他就像不熟官場的樣子,範家沒請人教他嗎?】
謝煐:【範家主要栽培的是謝珅(寧西王),對謝琢(肅王)就只當個纨绔來養,以免兄弟倆有矛盾。】
白殊嘆道:【難怪白泊要把肅王推出來。】
有道是“兵熊熊一個,将熊熊一窩”。推個沒能力的出來,既能攪混水,利用得好還能拖累旁人,日後要對付起來也容易。
白殊撫着小黑暖手,在腦中謝煐聊着天打發時間。
終于,随着谒者一聲“聖駕至”,在所有人起身恭迎之下,姍姍來遲的嘉禧帝于龍椅上坐下。
“衆卿平身。”
衆多谒者将話一層一層傳下去。
白殊直起身時偷眼往上看,發現嘉禧帝身旁跟着“久病”的皇貴妃,以及淑妃,并沒有原皇後的身影。
依舊是鴻胪寺卿先宣讀一封白殊聽不懂的聖旨,待群臣山呼萬歲之後,叫了入座。由謝煐領頭,群臣這才依次落座。
鴻胪寺卿開始唱名。
第一個自然就是儲君謝煐。
鴻胪寺卿:“太子攜夫婿楚溪侯賀天子千秋——”
一聲響亮的“太子攜夫婿 ”,聽到的官員們紛紛神色微妙,還偷眼看向謝煐。不過謝煐一如既往地沉着臉,倒是越發讓人看不透。
白殊放下小黑,和謝煐一同起身。
謝煐先行一步,捧上一個半臂長的盒子,連禮單一同交給谒者,再對嘉禧帝躬身說句吉祥話。
旁邊谒者打開禮單,高聲唱:“太子獻親筆《孝經》一幅。”
便有兩個小宦官過來,将盒中《孝經》卷軸取出,拉開給嘉禧帝看過,再轉向群臣略作展示。
謝煐年年壽禮都是這個,和走個過場沒什麽兩樣,所有人都已經習慣了。
白殊随後也捧上兩個小盒并禮單,再對嘉禧帝躬身道:“祝陛下福壽綿長。”
谒者對着禮單高聲唱:“楚溪侯獻福祿壽祥瑞三果,并老花目鏡一副。”
聽到“祥瑞”二字,一時間殿內都冒出了議論之聲。哪個天子不愛祥瑞,獻祥瑞永遠比其他東西更能得天子歡喜。
嘉禧帝也挺驚訝,目光看向小宦官拿起展示的盒中三果,覺得看不真切,便招手示意拿上去。
小宦官先讓羽林衛檢查過,再将盒子遞給孫宦官,孫宦官才捧到嘉禧帝面前。
嘉禧帝低頭細看,驚道:“這果子上竟是長出字來?”
只見盒中三顆圓潤的青棗皮上,出現了形似福、祿、壽三字的紋路。嘉禧帝又拿起一顆摸摸,确認不是寫上去的,真是皮中現字。
他問:“楚溪侯是從何處尋得這祥瑞?”
白殊恭敬答道:“前些日子臣夢到三位長須神仙,對臣言道,可在二十日未正時分,到應玄觀臣所住過的別院中尋祥瑞。臣醒來後反複琢磨,覺得該去一試。
“當日臣從未初便一直在那院中守着,到得未正時分,院中棗樹上突現光芒。臣順着光芒尋找,便找到了這三顆祥瑞果。陛下壽誕正在此時,這三顆果子該是神仙獻予陛下的。”
嘉禧帝聽得挺舒心——神仙獻禮,哪個天子不愛聽,何況這三顆祥瑞果看着也真得很。
他原本也沒指望白殊能送來什麽好東西,還以為會是特制香露之類,沒想到居然得了個驚喜。不管白殊剛才那番夢到神仙的話有幾分真,至少祥瑞果子不假,能被白殊尋到獻上來,足見自己有這個福氣。
嘉禧帝一高興,就命人拿這祥瑞果往下走走,給群臣都看一看,沾沾喜氣。
随後,心情好的嘉禧帝又道:“那老花目鏡也拿上來給朕試試。”
依舊是經過羽林衛檢查,再由孫宦官遞上去。
嘉禧帝也有老花鏡,只是得手持着用。這時見到連着兩條細長腿的古怪目鏡,拿起來都啧啧稱奇。
他仔細看過一番,才在白殊的指點下戴上,又讓孫宦官拿過禮單放在眼前觀看,頓時面色一亮:“很好很好,字字清晰,這用起來可方便許多!楚溪侯能有此巧思,費心了。”
白殊不緊不慢地道:“這其實是臣的外祖家所獻,臣實不敢居功。回頭将陛下這一聲贊賞帶回去,也是陛下給劉家的恩典了。”
嘉禧帝一聽這話就知道他的心思,伸手虛點點他。不過在祥瑞果帶來的好心情下,最後也只是笑着讓他回座。
白殊跟着謝煐回位入座,接着看其他人獻壽禮。
随後,白殊就見識到了這時代的高奢之物,古董字畫、金銀玉器、珠寶奇石、奇珍異獸都如流水般獻上,更別說各種吃的穿的,有些官員送來的禮甚至論車論船算。
其間也有兩樣祥瑞——白龜和顯字的山石。但有白殊的帶字果在前,這字跡不清的山石就不多出彩了。
獻完禮便開了宴。
嘉禧帝和冬至那天一樣,用過午膳便離席去休息。
他一走,謝煐也帶着白殊尋間房休息。
白殊睡了一個時辰起來,伸着懶腰問:“要不要去尋衛國公和老夫人?”
謝煐搖頭:“不必。有外人看着,他們也不好對你熱絡,不如各自自在。”
兩人便打開半扇窗,看看下方的表演。
直到孫宦官親自來請謝煐。
謝煐微蹙眉:“陛下只召孤去?”
孫宦官笑着颔首:“陛下體諒楚溪侯體弱,外頭風寒,還是在房內休息為好。”
謝煐沒再多問,起身随他離開。
出門之際,他在腦內對白殊道:【怕是要分而擊之,你多加小心。】
白殊:【你也小心。】
果然,謝煐剛離開沒多久,便有小宦官來傳話——白泊找白殊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