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狠辣

謝煐跟着孫宦官去往嘉禧帝所在的大殿, 走出一段路突然問:“孫內侍,陛下召孤前往,是為何事?”

孫宦官稍稍側回身, 面上喜慶的笑容未改,回道:“太子許是忘了,往年也是這個時候吃壽糕。待會兒太子回來時,臣再讓人将楚溪侯那份一并送過來。”

經他一提,謝煐才恍惚想起。

按着風俗,年過五十的老者辦壽之時, 會準備壽糕與家中親戚同吃,是個團圓喜慶、家族興旺的意思。

只不過, 嘉禧帝從未召謝煐到跟前同吃,向來是直接分一份壽糕送來。由此亦可見, 他年紀越長, 權力越穩, 也就越沒了壯年時做戲的耐心。

謝煐剛想再問今年為何突然召自己, 便聽孫宦官續道:“今年衛國公也來了, 又更熱鬧了些。”

衛國公身為先帝的泰岳, 現今儲君的外祖父,是正經的皇親國戚,同時又是三朝元老、國之柱石。往年他不在京中也就罷了, 今年他回了京, 吃壽糕不叫上他可怎麽都說不過去。

既然召了衛國公去,那無論如何都不能不把謝煐召去。

謝煐心中嘲諷一笑——自己待在面前, 天子今年的壽糕怕是吃着都不香了。

他跟着孫宦官進到溫暖的大殿裏, 在一衆王、郡王、長公主、公主當中, 果然見到衛國公夫婦和薛明芳。

謝煐上前給嘉禧帝見禮問安, 又去問候各長輩,最後被嘉禧帝指到衛國公身旁坐。

他神色淡然地過去坐下,同衛國公、老夫人說過幾句話,看嘉禧帝沒再注意這頭,才低聲問:“怎麽單叫我,沒帶上三郎?”

聽到這一問,衛國公面色就有些苦,老夫人也輕嘆口氣。

薛明芳挨到謝煐身旁,幾乎不動唇地小聲道:“阿爺剛才裝得有點過,天子大概是礙于他的臉面,覺得還是別叫三郎來刺激他為好。”

謝煐見兩位老人家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含着歉意,便安撫道:“無妨。倘若白泊真想做點什麽,即便三郎過來了,也會被他找借口叫走。”

老夫人面上不動聲色,聲音裏卻帶着擔憂:“虎毒尚且不食子,齊國公卻三番兩次算計三郎性命,真是比畜牲都不如!三郎落了單,可別再着他的道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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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煐溫聲安慰:“外祖母且放心,馮萬川跟着他。便是馮萬川再被支走,我們也另有安排。”

聽他如此說,衛國公夫婦才總算安下心來。

謝煐目光掃過上首,陪在嘉禧帝身旁的依舊是皇貴妃和淑妃。又掃過殿中一團和氣的衆多親戚,突然發現少了個人。

“謝琢怎麽沒在?”

“說是吃多了酒,醉得沉,天子就不讓喚他了。”薛明芳話音中含着幸災樂禍,“肅王這幾日怕是憋屈得緊,幹什麽都被彈劾。”

謝煐點下頭,又說起別的。

白纓兒好不容易支開了趙夫人派來的婢女,悄悄來到和謝浩約好的地方,見到一個年輕宮人。

宮人笑着迎上來,低聲道:“大娘子随妾來就是,別怕,裝成尋賞的模樣便好。”

白纓兒點點頭,盡量擺出平常的表情跟着她走,手裏巾帕卻是不自覺地越絞越緊。

她跟着宮人來到一處有些偏的殿宇,不過也只是來往的人少些,周圍還是有羽林衛站崗。

宮人一直将她領到一扇門前,依舊微笑着道:“大娘子自己進去吧。按着尋賞規矩,妾不能幫忙。”

白纓兒心中依舊在猶豫,手按到門上,卻是遲遲沒有用力推。

裏面的人可就急切得多,沒等片刻就直接打開門,伸出手将她拉進殿中,再迅速将門關上。

白纓兒驚呼的聲音剛起個頭,就被捂住嘴,随即整個人被謝浩摟進懷裏。

也不知是不是太激動,謝浩的手臂有些微微的顫抖。他湊到白纓兒耳邊輕聲道:“是我,纓兒,別怕。”

白纓兒卻是掙紮得更厲害,還擡手去掰謝浩壓在自己嘴上的手指。

謝浩這才發現自己的力氣大了點,白纓兒的臉已經漲紅,眼中也蓄起淚水。

他趕緊松開手,一邊拍着白纓兒的背給她順氣,一邊急聲道歉:“抱歉抱歉,我太激動了。”

白纓兒平過氣息,擡頭看向他,抖着聲問:“你……都安排好了?”

謝浩微垂下眼,仿佛不好意思看她,低聲應着:“嗯,一會兒就會有人進來撞破……放心吧,不會太狼狽的……”

他拉起白纓兒的手,要走向內室。

白纓兒卻沒有挪步,突然道:“對不起,謝郎,我、我騙了你……”

謝浩猛地回頭,瞪着眼看她。

白纓兒語帶哀泣:“其實,我父親并不多疼我……所以,即使我們成了親,他很可能也不會幫你……即便如此,你也願意娶我嗎……”

說完最後一個字,她眼中的淚水也跟着滾落。

謝浩卻仿佛松了口氣,湊過來擁住她,柔聲道:“你在說什麽傻話,我娶你是因為喜歡你,和齊國公沒關系。”

白纓兒伏在他懷中,自那日被白殊嘲諷後的惶恐終于散去,心漸漸變得安穩。

謝浩在她耳邊哄過幾句,再次拉着她要進內室。

這次白纓兒很配合,一臉嬌羞地被帶到裏面的軟榻上坐下。

謝浩的氣息有些急促,像是更加激動。

他慢慢向白纓兒靠近過去。

白纓兒心跳跟着加快,閉上了眼睛。

下一刻,她感覺到謝浩再次捂住了自己的嘴。

而且,比剛才還要用力!

緊接着,有什麽柔軟的東西繞過自己脖子,又猛地收緊。

嘴和脖子都被巨大的力量壓迫着,白纓兒立刻睜開眼,看見的卻是謝浩猙獰扭曲的臉。

謝浩全身都在抖,只有按在她嘴上的手紋絲不動。

白纓兒伸手去掰,但絲毫沒有用。她又摸上脖子,然而脖上的絲滑綢布繃緊得讓她連手指都摳不進去,只能徒勞無功地在表面抓撓。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謝浩,淚水不斷滾落。

她想問“為什麽”,可完全出不了聲。

倒是謝浩顫抖着聲音說:“你、你別怪我……是齊國公讓我做的……你有什麽仇怨,就找你爹去……”

說完這句,他又推卸道:“你若是一早告訴我,齊國公完全不疼你,那我也就早早放手了。可惜,你說得太晚……”

白纓兒緊盯着謝浩,眼睛越瞪越大,如同要脫框而出。

然而,最終,她的眼中慢慢失去了神采。

謝浩死死捂着她的嘴,直到聽到一句“她已經死了”,才飛速收回手,站起身連退幾步。

白纓兒身後的宦官松開手中綢布,接住她歪倒的身子,放在軟榻上。

謝浩此時已是全身都被冷汗濕透,他不斷地在衣服上擦着剛才捂人的手。

宦官嗤笑一聲,直起身:“你可以回去了。小心點,別露破綻。”

謝浩白着臉點點頭,一眼都沒未瞧榻上的白纓兒,轉身快步離去。

白殊跟着領路的宦官進到白泊所在的殿中,發現差不多三品以上的高官都在這裏,每人帶有一個小輩在身旁。

白泊對白殊招手,待他走到身邊,一邊示意他坐,一邊笑道:“為父正要與諸公擲骰尋賞,四郎年紀小坐不住,還是得三郎你來陪着。”

白殊便在他身旁坐下,馮萬川緊随在身側。

白泊瞥過去一眼,沒說什麽,目光轉回場中,道:“既然人到齊了,便開始吧。”

充作司儀的宮人笑盈盈一福身,開始擲骰。

尋賞,這是千秋宴上特有的一種游戲方式,始于太宗朝,白殊聽謝煐講解過。在千秋節這日,天子收到群臣的賀禮,也會準備回禮。回贈的方式便是尋賞。

宴中衆人不拘多少,皆可坐在一處擲骰,按點數由司儀順次數過去,點到哪個,哪個便要做一首賀詩。若詩能得所有人通過,此人便可抽賞簽,再派自己的子侄去簽上所寫之地尋賞。如有做不出詩的,飲酒三杯也可。

每年千秋宴中的尋賞游戲都很受歡迎,四處皆可見到擲骰尋賞的小圈子,運氣好的人家能拿到不少好東西回去。

現在白殊就靜靜坐着,看這群大煜最頂尖的官員們作詩抽簽,暗暗觀察每個人的性子。

沒幾回,就點到了白泊。

白泊毫不停頓地脫口誦出一首,贏得滿殿喝彩。他笑着謝過,抽了賞簽遞給白殊,便有小宦官上來領路。

白殊拿着簽條起身,跟着小宦官出殿。馮萬川緊跟在他身後,一出門便給他披上狐裘。

這支簽上的地點不算遠,片刻就到。

小宦官停在門外:“請楚溪侯獨自進去,尋賞不能有人幫。”

白殊看看馮萬川,見他點頭,便推門進屋。

賞簽上寫的是個謎語,不過很淺顯,對着屋裏的東西一一看過去,很快就能猜到是什麽。

白殊拿起一塊硯臺細看,果然在底部找見“賞”字印。

他又将手中賞簽放在硯臺的位置上,好讓下一位尋來的人知道,此處賞物已先一步被取走。

白殊帶回硯臺,白泊瞧過之後非常高興,殿中諸公也紛紛向他道賀。

游戲繼續進行,過得好幾輪,又點中了白泊。

白泊作完詩抽出賞簽,展開看過便道:“這回地方有點遠……那老夫先歇歇,待三郎尋回賞之後,再繼續參與。”

說罷,他将簽條遞給白殊,白殊再次拿着簽條往外走。

剛出門沒走多遠,突然有個小宦官急急尋過來:“馮總管,陛下召你過去陪着說話。”

馮萬川一愣:“召咱家?要說什麽……”

“就說說以前的事。”小宦官催促,“趕緊吧,那邊都等着。”

馮萬川擔憂地看向白殊。

白殊面色未改,點頭道:“總管去吧。”

天子召,避不了,馮萬川只得去了。

白殊繼續跟着小宦官走向賞簽上的地址。

葛西爾和伊落正和熟識的人閑聊吃酒。

伊落突然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蹭自己,低頭一看,發現是只脖子上帶着銀牌的黑貓。

葛西爾也看過來,詫異道:“這不是楚溪侯的那只貓嗎?在上景宮裏常見到它。”

伊落“嗯”一聲:“可能走丢了,見到我們就跑過來。”

他抱着貓起身,對其他人笑道:“我去找找楚溪侯,給他送回去。”

葛西爾自然也跟着他一同。

兩人離了房中走出一段,伊落才彎身将黑貓放在地上。

黑貓轉身便小跑起來,兩人快步跟在它身後。

葛西爾小聲嘀咕:“居然真要出事?”

伊落低聲回他:“反正我們護好楚溪侯就行。”

黑貓帶着兩人七彎八拐地來到一處有些偏僻的地方,猛然在一座假山邊停下,等兩人靠近,又擡起爪子去爬伊落。

伊落将它抱在懷中,做出終于追到貓的模樣——此處雖然偏僻,也有羽林衛值守,總得做個樣子。

葛西爾湊過來,伸手摸摸貓,一邊低聲問:“就在這兒等着?”

伊落:“只要沒人來趕。”

不過,兩人沒等多久,就見到白殊跟着個小宦官出現了。

伊落立刻笑着迎上去:“楚溪侯,我們發現你的貓落了單,剛把它抓到,正想給你送去。”

白殊也笑着接過黑貓:“辛苦兩位。我正在尋賞,原本留它在殿裏,也不知道它什麽時候跑走的。”

葛西爾眼睛一亮:“尋賞啊,那我們跟過去湊個熱鬧,看看是什麽好東西。”

白殊自然不會不應,倒是小宦官一臉為難:“尋賞不能幫忙……”

葛西爾瞥他一眼:“我們不看簽不就行了。不知道謎面,想幫也幫不上。”

兩人擺明要跟,小宦官也沒辦法,只得讓人跟着。

賞簽上的地址離這裏已經不遠,一行人很快來到目的地。

小宦官照例等在門外,白殊推門進去。

葛西爾也要進,小宦官又攔了下:“兩位跟進去都算違反游戲規矩,還是等在門外吧。”

白殊給他們使個眼色:“無妨,我尋出來給你們看。”

兩人這才作罷,和小宦官一同在門外等。

白殊進了殿,對着簽條四下細看。

事實上,他和謝煐都并不擔心會有刺客來刺殺。若是同時刺殺謝煐和他便也罷了,單刺殺他一個,這不符合嘉禧帝的利益。畢竟他現在還是攔着謝煐娶妻納妾的重要工具人。

白泊要想單獨對白殊動手,雖然宮裏的确是能避開東宮衛的最好地點,但要在宮裏動手,也就意味着得不到嘉禧帝的支持,只能暗暗使絆子。

而只要不是明目張膽的正面刺殺,白殊也就不懼什麽。

此時白殊很快看完外間,并未找到符合謎面的物品,便舉步走向內室。

剛拐過屏風,他就停下腳步,目光落于軟榻上的人影。

嬌小的少女側倒在榻上,脖間卷着一條長長的披帛,無神的雙眼瞪得好似會脫眶,臉龐上還挂有兩道淚痕。

白殊輕嘆:“果然罵不醒要裝睡的人。”

小黑:“白泊真狠。”

嘉禧帝讓人去召馮萬川的時候,謝煐心頭跳了下,卻也有種“果然如此”之感。白泊不愧是天子第一腹心,将嘉禧帝的每一步反應都計算得非常準。

馮萬川進殿叩首,嘉禧帝笑道:“你打小跟着先帝後,也照顧太子到這麽大,快來給衛國公和老夫人講講往事。朕可是什麽都緊着太子來,自問并不比先帝差多少。”

薛明芳都被他這厚臉皮的話驚得啧下舌,再轉眼去看自己祖父母,卻見他們臉上并無一絲異樣,不由得感慨——兩老這表面功夫也算是練出來了。

馮萬川應聲上前,湊趣說話。這滿殿的人裏有許多都是在宮中長大,也紛紛說将起來,其樂融融。

衆人說過好一會兒話,吃完了壽糕,淑妃便提議也來尋賞,左右嘉禧帝不參與就是。

嘉禧帝心情還不錯,便招呼宮人做準備。

就在這時,一個小宦官遛着邊進來,湊到孫宦官身邊耳語幾句。

孫宦官禁不住倒吸口氣:“真的?”

他這聲有些大,一下吸引來衆人目光。

孫宦官随即回神,忙向嘉禧帝躬身:“老奴禦前失儀,請陛下責……”

嘉禧帝打斷他:“好了好了,是出了什麽事,讓你這般一驚一乍。”

所有人都留了話看着這頭,孫宦官也不太好單獨禀給嘉禧帝,只得道:“宮裏有人遇害……”

此話一出,殿中傾刻間便靜得落針可聞。

謝煐刷地站起身,目光如劍一般掃來。

他身旁的老夫人也猛地扯住薛明芳的袖子,才克制住沒有出聲。

嘉禧帝一愣,下意識地皺起眉:“是誰?”

孫宦官低眉垂眼,聲音不大,卻傳遍安靜的殿內。

“齊國公的千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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