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結案
房裏一時安靜下來。
顧士玄不着痕跡地觀察寧安公主的神色, 一邊問:“公主,白大娘子身上可有傷痕?”
寧安公主用手帕按着眼角,悲傷地搖搖頭:“身上未曾見到。只是, 兩邊手除了拇指,指甲全斷了。”
顧士玄點點頭,看她并不似先前那麽激動,想來真是身上無傷。外孫女不是最糟糕的情況,寧安公主才總算收起一身刺。
顧士玄又接過那玉佩細瞧,發現挂玉佩的細繩像是被扯斷, 便問:“這玉佩具體是在何處發現?”
寧安公主看向嬷嬷,嬷嬷上前福身, 回道:“被卷在裙擺當中。”
顧士玄:“身前還是身後?”
嬷嬷:“身後。”
顧士玄将玉佩按在腰上通常會挂的位置,四下看看, 叫過一個矮個子小宦官, 自己站到他身後, 低頭去看玉佩所對之處。
嬷嬷又道:“差不多是背後這位置。”
白泊皺着眉道:“大娘今日戴着腰鏈, 會不會是挂到腰鏈上被扯下來, 又滑到裙擺當中。”
謝煐看他一眼, 問顧士玄:“兇手是在身後下的手?”
顧士玄點頭:“從兇器與脖上的勒痕看,是在背後發力。”
謝煐:“剛才我從外頭看過一眼,白大娘子臉上是不是有指痕。”
顧士玄再點頭:“清晰的按壓痕跡, 該是曾被大力捂住嘴, 且是從正面捂。”
謝煐:“她八指指甲全斷,說明被勒的時候人有意識, 掙紮去摳脖子上的布才會斷。此時兇手在她身後雙手扯布, 可她的嘴又被從前方捂住, 那是還有一個幫兇在捂嘴, 防止她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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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一直留意謝浩的白殊看到他渾身一僵,嘴唇甚至抖了下。
顧士玄:“有這個可能。但單一個兇手也不是不能留下這種痕跡。”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在先前那小宦官的臉前方比劃。
“兩人先是面對面,兇手為了防止她喊叫,從前方捂住她的嘴。這樣大力捂,即便只是捂嘴,受害人在驚懼之下也會暫時昏迷。之後,兇手再繞到後方行兇,中途受害人醒來,開始掙紮。這個時候她脖子被布大力勒住,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謝煐淡淡颔首,沒再說話。
旁邊薛明芳瞥一眼給白殊領路的那小宦官,特意強調:“總之,不管是哪種情況,兇手都不會是臨時來到這裏的楚溪侯。楚溪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來這,不可能和另一個人約在這裏殺白大娘。
“而白大娘遇害前既然沒睡着,那楚溪侯要下手就不會一點動靜都沒有,讓等在外頭的三個人完全察覺不到。事實上,以他們兩人的關系,楚溪侯出現的時候,但凡白大娘還活着,不可能安安靜靜地讓楚溪侯靠近到她身前去捂嘴。”
他這話分析得合情合理,至此,白殊的嫌疑可以排除。
顧士玄轉身看向大理寺卿,大理寺卿則皺眉沉思。
死者身上出現能指向旁人的物件,定是要尋人來問情況,且目前來看,肅王的嫌疑相當大。只是,他在猶豫是直接去找人,還是先去向嘉禧帝請旨。
此時,白泊淡淡地開口催促:“既然那玉佩是肅王之物,總要先請肅王過來問上一問。說不得,他今日高興,随手送了人呢?”
然而肅王最近的煩悶朝野有目共睹。
但白泊既然開了口,大理寺卿也只得看向孫宦官:“孫內侍,你看……”
孫宦官把球踢回去:“陛下讓您徹查,您若認為該現在叫人,咱家便去叫。”
大理寺卿看一眼白泊,咬牙道:“那便喚肅王來吧。”
孫宦官點人去跑腿,屋裏衆人安靜等着。
白泊又道:“既然确定此事與三郎無關,太子與三郎也不必再在這兒耗着了。”
大理寺卿忙接話道:“對對,太子與楚溪侯可以離開。”
白殊卻道:“大娘也是我妹妹,我總該關心一下。倒是葛西爾首領和伊落祭司才是受牽連,讓他們先走吧。”
謝煐沒出聲,但明顯是要留下的意思。
最後就只有葛西爾和伊落離開。
顧士玄則出門去找在附近值守的羽林衛問話。
白殊裝着閉眼休息,在腦內和謝煐說着話。謝煐趕在這事之前接上系統,倒是方便了他們在公共場合随意說話。
白殊:【白泊不是才把肅王推出來,這時候嫁禍給他,總不能是想殺他吧。和皇帝換子,對他的謀反大業能有什麽幫助?】
謝煐:【只憑此事,還殺不了一個王。但如果坐實謝琢殺他女兒,天子會給他一些補償,作為留下謝琢性命的交換。】
白殊:【所以他想用女兒交換的不是肅王的命,而是天子的後續反應……我記得懷傷先生說過,大理寺算是寧西王那一派的?】
謝煐:【大理寺卿是中書令正經收進門的弟子,少卿又是中書令點的進士,下面也有不少人和中書令、寧西王有拐着彎的關系。中書令和寧西王對大理寺的影響力非常大。】
白殊:【寧西王和肅王畢竟都是出自範家,真能把殺人罪名扣到肅王頭上嗎?】
謝煐:【這其實得看天子。不過,白泊要的應該就是大理寺和肅王這層關系。】
白殊将他這話在腦子轉進幾遍,恍然大悟:【正因為有那層關系在,大理寺斷出來的結果就會沒那麽有說服力。】
謝煐暗暗回個贊賞的目光:【重要的是,天子會給白泊什麽補償。】
兩人議論過一會兒,顧士玄回來了,表情雖然變化不大,但眼中有些愁色。
白殊看他這模樣,若有所思:【白泊不會連羽林衛都能安插人吧。】
謝煐微眯起眼:【白泊當年能通過史更漢掌握北衙禁軍,就算天子防着,也難說他是不是還能故技重施……】
這時,肅王被領了進來。
不過,顧士玄沒能從他嘴裏問出一點東西。問人在哪,就是喝沉了酒在睡覺,身邊沒有人。問玉佩就是丢了,不知道怎麽丢的。
直磨到天黑,馬上要放煙火結束宴席,也沒個結果。
最後是嘉禧帝派人來傳話,讓今日先散了,明日大理寺再繼續查。
白殊跟着謝煐走出殿外,返回十福殿。
路上,只聽幾聲響,天空中就炸開了煙火。
兩人不由得擡頭望去。
五彩斑斓的流光在夜空裏劃過,煞是美麗。
白殊仰臉看着,心中感嘆:【但願白泊能沉得住氣,等到我們的手榴彈配備給所有東宮衛。】
謝煐在黑暗中伸過手來和他相牽,在他手心捏了下。
齊國公千金遇害,齊國公府為其大辦喪事,道場法會連着做,日日都能聽到府中傳出的誦唱,據說齊國公夫人在法事上哭暈過好幾回。
随之在暗中傳開的,還有肅王就是兇手的流言。
才沒兩天,安陽城裏就傳得沸沸揚揚,連肅王有一塊玉佩落在現場的細節都傳出去了。百姓們私底下都在議論,肅王是如何對白大娘子見色起意,逼迫不成就痛下殺手。
然而,大理寺最後查出來的兇手,竟是白大娘子的貼身婢女。兇手因日常瑣事被打罵而懷恨于心,在宮中旁邊無人時伺機下手,又留下撿到的玉佩,企圖嫁禍肅王。
這婢女被判了棄市,行刑當日衆多百姓都圍過來觀看。随後又一條流言從刑場中迅速往外傳——這婢女是替肅王頂罪的!
中書令與大理寺的關系人盡皆知,而中書令是寧西王的岳父,寧西王與肅王之間又與別個兄弟不同。
再說那婢女,也不是白大娘子的貼身婢女,而是齊國公夫人的,只是那日臨時指派去白大娘子身邊服侍,瑣事舊怨之說實在可笑。可憐她一條命,就這樣為了保下真兇而憑白丢了去。
事關皇室臉面,孫宦官不得不将那些流言轉告嘉禧帝。
嘉禧帝面色陰沉地聽着。
孫宦官說完,又問:“要不要抓一些人,震懾一下?這樣下去,不知還會傳出什麽離譜的話。”
嘉禧帝涼涼地看他一眼:“靠抓人治流言,只會讓流言愈演愈烈。”
孫宦官忙躬身:“是老奴愚鈍。”
嘉禧帝長嘆一聲:“民間會傳出那些流言,是知遠不滿意朕要保五郎。”
先前大理寺查來查去,怎麽看都是肅王嫌疑最大。但肅王抵死不認,大理寺卿又不敢對他用刑,只好如實報給嘉禧帝。
嘉禧帝看完卷宗,其實心中已經認同這個判斷,可肅王是他兒子,他總不能真讓兒子抵命。最後便是尋個替死鬼,快速結案。
而白泊表面上沒說什麽,但日日都是一副憔悴神傷的模樣。最重要的是,他一消極怠工,許多事情就卡住了。眼看年關在即,這樣下去就是滿朝上下都過不好年。
嘉禧帝一想起這幾天來觐見抱怨工作的諸多臣子就頭疼。
他和白泊君臣相得十幾年,白泊為他謀取來極大的利益,可以說他的內庫有一大半是白泊為他填滿的。近年他精力不濟,便漸漸放手給了白泊更大的權力,也是這十幾年下來才積累出的信任。
哪知竟會遇到這樣的事!到了如今,他便是想将權力收回來,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辦到的。而且,放眼滿朝上下,還再找不出一柄像白泊那樣聰明、好用又貼心的刀。
為了這麽點龃龉就君臣離心,實在是不值得。
想到此處,嘉禧帝禁不住問孫宦官:“你說,朕該賞知遠什麽,才能讓他把這口氣順了?”
孫宦官想了想,也跟着愁眉不展:“不好辦,齊國公既不缺什麽,也不求什麽……”
主仆兩個相顧無言,一同嘆氣。
好一會兒後,孫宦官小心翼翼地道:“要不……先将肅王遣出京,至少齊國公不用日日見着他。待過得幾年,事情淡了,再召回來便好。”
嘉禧帝:“遣往何處?”
孫宦官冥思苦想片刻,說了個地名。
嘉禧帝蹙眉:“那有點遠吧,還那麽窮。”
孫宦官勸道:“總要看起來會受些苦,齊國公的氣才能順。何況,有陛下接濟着,也苦不到哪兒去。”
嘉禧帝思來想去,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遂點了頭:“行,也該讓五郎吃點苦頭,才會長教訓,日後知道如何行事。”
随後,嘉禧帝迅速找了個借口把肅王打發出京,連年都不讓在京中過。
朝中官員一聽便知——恐怕白府千金真是肅王下的手,天子這是在處罰肅王。
到得肅王離京這日,白殊登上永寧坊一座臨着卯酉大街的茶樓,挑了二樓一間包廂,臨窗坐着喝茶吃點心,時不時還喂一點給趴在腿上的黑貓。
二樓比坊牆略高,望下去視野開闊,能清楚地看到安陽城東邊的春和門。
沒過多久,白殊就看到卯酉大街對面的一處永樂坊坊門裏緩緩行出一支長車隊,從主車的形制與馬匹數量便可猜到,是肅王離京帶的車隊。
白殊咋舌:“他這是要把整座王府都搬過去啊。”
這時,包廂門被敲響。
知雨出去片刻,回來禀道:“郎君,顧少卿想見您。”
白殊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是大理寺少卿顧士玄,便道:“請他進來吧。”
知雨過去開了門,顧士玄進得房中,對白殊拱手行禮。
白殊沒起身,只笑着回禮,對着旁邊的空案椅比個請的手勢,再吩咐知雨去讓夥計上茶和點心。
顧士玄卻道:“不必了,某就是有幾句話想和楚溪侯說,說完便走。”
白殊便随他,只問:“不知少卿想說什麽。”
顧士玄在窗邊椅子上坐下,目光也看向下方肅王的車隊,緩緩地道:“某始終覺得,目前的證據還不足以斷定肅王便是兇手。就是行兇動機,說服力也不高。
“某打探過肅王對女子的喜好,從他府中姬妾到在妓館挑選的花娘,都是十七八歲的女子,未見白大娘子那般年歲的。說他借着酒意行逼迫之事,未免過于牽強。”
白殊瞥過一眼:“少卿是還懷疑我嗎?”
顧士玄搖搖頭:“楚溪侯沒有行兇的條件,這點某認可。只是……”
他轉眼看向白殊:“楚溪侯卻可以将玉佩放在現場。”
玉佩,就是指認肅王的最直接證據。
白殊沒惱,依然笑着道:“可是我要如何在事先拿到肅王的玉佩?”
顧士玄沉默了。
肅王說不清玉佩是怎麽丢的,這也是對他自己最為不利的一點。再加上有好幾人都先後見到他出現在案發地附近,有人說他戴着玉佩,也有人說他沒戴,前後一聯系,自然大大加重了他的嫌疑。
白殊目光轉回下方,看見有人攔下肅王的車架。
片刻之後,肅王從車裏下來,走向停在路邊的一輛小車。那小車打開門,肅王便上了車,車門再關上。
白殊收回視線,對顧士玄溫聲道:“我的确知道兇手是誰,也知道那塊玉佩是誰留下的。”
顧士玄微微瞪眼:“是誰?”
白殊直言道:“可我沒有證據,所以,就還是不告訴少卿了,免得落下污蔑之罪。”
說完,白殊一邊抱着貓站起身一邊道:“兇手姑且不提,那個留玉佩的人,其實少卿能夠想到。”
顧士玄皺起眉。
白殊站着垂眼看他:“端看你願不願意相信。”
言罷,白殊便帶着知雨和孟大離去。
顧士玄目送他離開,思考之中眉頭越皺越緊,最後臉上都忍不住浮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難道真是……”
他咽下滾到嘴邊的名字,面色複雜地轉頭看向下方。
肅王還在那輛小車裏沒出來。
顧士玄不由得暗自思量,那是誰的車?
而在那輛不起眼的小馬車裏,肅王拉着臉坐好,看向等在車裏的人。
“太子殿下有何指教。”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