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樂城日日談九
莫小莫跟着葉一夜往仙未酒樓走去,邊走邊尋思一個很嚴重的問題。自己如今在樂城,吃喝住靠着金年,偶爾換個口味,靠的是二師兄。可是不能靠一輩子吧,總有自己單獨過日子的一天。即便上次訛了青木些許銀兩,也很快花光了。她抽出自己的右手仔細端詳,越看心越涼,這不就是一個一無是處的人麽。
冷不丁前面的人忽然止住了步子,她便直直撞上他的脊梁。
“哎呦。”她捂着鼻子,甕聲甕氣的道,“一夜哥,怎麽停了?”
葉一夜好笑的看着她,然後指了指旁邊的岔路,道:“前面便是仙未酒樓,你到裏面等我。這裏面有一家賣桃仁酥的,我知道你素來愛吃,去給你買些。”
莫小莫紅着鼻子,亮着眼睛,笑的很是舒心。
葉一夜摸摸她的腦袋,便往巷子裏走。
“一夜哥。”軟軟的嗓音拉扯住了他的步伐,他回頭望向她感動的眼睛,心裏一暖,就聽她欲言又止的道,“你先給我些銀子吧。”
莫小莫懷揣巨款,朝樂府酒樓走去,剛踏了兩步,某人便流年不利的被攔住了去路。
高瘦的身子遮住了光線,青色衣袍晃動在眼前。
“青兄”莫小莫心頭一驚,不動聲色的退後一步,笑道,“青兄,這是何故”
青木身子籠在光團裏,眼睛卻依舊冷的吓人,他随意的道:“姑娘這般防着我,真叫青某心寒。”
“青兄嚴重了,正所謂男女授受不親,我也是為了青兄着想。”
“哦,即是如此,相請不如偶遇。青某便邀姑娘去五行宮一敘,可好”他盯着她的眼,略微向前邁了一小步。
莫小莫的後背漸漸滲出細密的汗,她強自鎮定道:“不必......”
話音未落,青木忽然大踏步向前,迅速逼進了她。
那雙陰鸷的眼死死的鎖着她,“姑娘左右推搪,莫不是懷疑青某的誠意,還是青某親自來請吧。”說罷,驟然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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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小莫瞳孔一縮,飛快的向後掠去,險險避過。臉色難看,口中卻道:“青兄青天白日對一個姑娘出手,也不怕別人恥笑。”
青木立在原地,看她輕盈的避開,露出一抹笑意,“姑娘跑的到快,青某不怕別人恥笑。只怕旁人說我……”他刻意停了下來,看着她佯裝鎮定的面容,一字一頓的道,“照、顧、不、周。”周字剛落,人卻在原地失了蹤影。
莫小莫心頭一亂,升起不祥之感,剛想逃開,耳邊卻傳來淡淡的嗤笑,“莫姑娘真是可愛,莫不是以為這個距離我便拿你沒法子了?”
莫小莫升起一股寒意。上次在賭場,她帶上紫蘇将将到門口,青木便趕了上來,她只當是帶着紫蘇降低了自己的速度。沒想到這次,她刻意拉開到了安全距離,自問這個距離能追上的她的人寥寥無幾。沒想到青木轉眼到了她的身邊,竟可怕如斯。
她雖不知何時得罪過青木,但他對自己的殺意卻從不掩飾。她沒想過青木會當街動手,畢竟這麽多雙眼睛都看着。但青木這人詭異多變,誰也不知道他想些什麽,莫小莫又不确定起來。
“姑娘,請了。”略帶嘲弄的語氣再度響起,伴随聲音的是一道快的看不清的殘影。
莫小莫只覺得莫大的威壓撲面而來,壓得她心一沉。
這下,是死定了麽。
莫小莫閉上眼睛,只是想象中撕裂的痛并沒有襲來,而是撞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熟悉的氣息将她包圍,尚未來的及細想,便感到身體劇烈的一震,被那人抱着退了好幾步。
“啪啪”鼓掌的聲音清脆的響了起來。青木衣袍平整,氣息平穩,手掌輕輕的敲擊,咧開嘴角,“淺兄這一招英雄救美果真驚豔。”
莫小莫被淺草單手抱在懷裏,只能聽見他劇烈的心跳,“咚咚咚”像是要跳出胸腔。她聽見他略顯虛浮的聲音落了下來,“比青兄當街吓唬小姑娘是強上一籌。”
“淺兄何出此言,我不過是想邀請莫姑娘來敝處一游。”
“她與我有約,去不了。”
“哦,約多久?”青木不依不饒。
“這個麽。”淺草低下頭,淡淡的看向莫小莫,道,“就要看她了。”
莫小莫這才回過神來,慌忙推開他,想逃出他的懷抱,卻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腕,牢牢鎖在手心。
莫小莫一怔,便立在原地,仰起頭看他。
他高大挺拔一如往昔,仿佛伸出手便能遮擋了漫天風雨。一雙眸子深深的望着她,眉宇間籠起淡淡哀傷。
方才與青木對了一掌,他本就虛弱的身子更加不堪,臉孔蒼白異常。但眼神卻很亮,拉着她的手也穩重有力。
莫小莫鼻子一酸,心就鈍鈍的疼起來。
風起,纏了他的發絲,遮了他的眼。
莫小莫一時失神,便伸出手,想替他拂開,手臂剛掠過半空,生生頓住。
她口中苦澀,仍是咬牙問道:“你知道自己救的是誰麽?”
淺草淡淡一笑,将琥珀色的眼珠也染的生動起來,他握了她停在空中的手,堅定的看着她,認真的道:“我當然知道,我救的是……”
“哥,你那時候怎麽沒來接我?”一聲嘆息悠悠的響起。從街邊傳了進來,語調和緩,不愠不火,卻生生止住了淺草要說的話。
“小染?”淺草語調微抖,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你不是……”
莫小莫只覺得淺草的手心一片冰涼,漸漸沒了力度。他的面孔愈來愈遠,模糊的連輪廓也不甚清楚。
莫小莫壓下心頭酸澀,疑惑震驚交雜的情緒漸次浮現。
看淺草的樣子,這姑娘莫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位舊愛?愛到把所有人都當做她,也夠功德無量了。
不過,紅霜不是說她已經死了?這青天白日的,難道撞鬼了?
“哥,你可知道我等了你多久?”說話的姑娘已經走到了近前,青木則饒有趣味的站在外側觀看。
姑娘一身紫衣,眉目清婉,只發間別了一只木簪。即便如此,行走間也不落風情,宛若白露清霜,優柔高雅。
“小染,真的是你?”淺草語調破碎,抖的不像樣子。
看樣子猜中了,可是又如何,自己方才竟然還在期待,真是不自量力。莫小莫凄然一笑,道:“淺兄,沒話說便放了我吧。”
淺草手上力道漸漸淺了,終是松開了她。
莫小莫強忍的酸澀終于沖上眼眶。
直到此刻,她才體會到深刻的痛。先前雖然也難受,但卻隐約藏着一份希望,他即便是愛着過去,但那終究是過去。可現如今,過去活生生站在了眼前,只一句話,便令他封了心,閉了言。
她看見他站在遙不可及的彼岸,兩人之間洶湧着無邊無際奔騰不息的河水。
她過不去,而他不願過來。
“铿锵”,闊劍出鞘的聲音刮傷了耳膜,憑空出現的淩厲劍芒掃向淺草。
“住手。”
“住手。”
前一句是莫小莫喊的。後一句是淺草舊情人喊的,不過更令人可歌可泣的是,人家直接撲在了淺草身前,替他攔了那一劍。
葉一夜雖然冷漠,但對女人确實下不去手。
這也就解釋了他為什麽對師父下不去手。
削鐵如泥的利劍停在了姑娘咽喉一寸處。
被切斷的黑發悠悠的飄了下來。
“小染,可有事?”淺草一把拉開安染,緊張的盯着她。
“哥,我沒傷着,你放心。”她柔聲安慰着他。
莫小莫心頭一震,痛的厲害,說不出話。
淺草轉過頭對着小莫,道:“小莫,對不起。”
葉一夜定定看着淺草,語氣是萬年不化的冰雪,“這種情況下,對不起什麽的,未免好笑。”
淺草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麽 。安染卻忽然拉上了他的衣袖,感覺到衣袖上傳來的細微力道,淺草沉默了。
“哼。”葉一夜冷哼一聲,劍猝然出鞘,劃出一道淩厲的鋒芒。
只是卻無論如何刺不出去。
只因莫小莫不知何時出現,握了他的手腕。
她的裙擺在風中飛舞,臉色是前所未有的疲憊,“一夜哥,算了,我們走。”
淺草立在原地,眼裏是一片茫然若失。
只是終究握緊了手掌,沒有伸手攔她。
午後的光線濃郁,稍稍驅了些心裏的寒,莫小莫獨自漫步在樂城街道。
她仰頭看了看天空。
湛藍澄澈,毫無雜質。棉花糖一般的雲朵柔軟舒适。
立了片刻,又繼續向前漫步,而眼眶裏積蓄的難過就在方才仰頭的時候消了下去。
莫小莫難過的時候,就喜歡四處溜達,溜達到忘記難過。她向來腦子不好使,專注琢磨一件事就想不起先前的,因此腳下不停的就往街心走。
卻不曾想,街心圍了許多人,熱鬧非凡,湊近一看,竟是一個做紙鳶的商販。
五彩缤紛的紙鳶鋪了滿地,而商販的身後立了一只極高的細杆,杆上挂了一只漂亮非凡的紙鳶,龍筋鳳骨,飄逸出衆。
莫小莫一打聽,才知紙鳶商人為了吸引衆人,便将自己最得意的作品龍舞挂在了高杆之上,嚴明若有人不依靠外力取下,便将這只紙鳶送給他。
身旁無數漢子躍躍欲試,不過将腦袋高高仰起才稍許能看到細杆的尖令他們只得望洋興嘆。
莫小莫手搭上眉骨,眯了眼向上望去,那只紙鳶孤傲的立在雲端,像極了當年那只。
年幼無知的莫小莫拉扯着師父的衣袖,哭喪着臉,“紙鳶的線斷了。”
師父安慰道:“紙鳶的線斷了乃人之常情,你纏它纏的緊,它受不住,便走了。”
莫小莫又被他頗具哲理的話給震懾到了,心裏直道,聽不懂啊可是覺得好厲害。回頭就把紙鳶的事給忘了,被沒良心的師父拉去點評新作。
這麽些年來,她還是有些想念那只紙鳶的。她不由凝神看向細杆,高且細,可借力的地方着實不多。不過,以她的輕功造詣,取下風筝還是有些希望的。
莫小莫揚着自信的笑,向前邁了一步。耳邊卻傳來少女的軟語。
“哥,那只紙鳶好漂亮,你取下來給我好不好?”姑娘軟糯的求道,“西域天冷風烈,根本就放不得紙鳶,我想放紙鳶好久了。”
“好,小染想要,我便去為你取來。”
莫小莫前進的腳步頓時止了,默默的嘆了一口氣。
而談笑風生的兩人也到了她的面前。
四目相對,默默無言。安染輕笑一聲,打破沉默,“莫姑娘,真巧。”
莫小莫只得道:“姑娘好。”正準備說些什麽天朗氣清來緩解一下尴尬,淺草開口了。
“小莫是想要紙鳶麽?”
“哦,若是莫姐姐想要,我就不要了。”安染善解人意的接口。
莫小莫一口血上到喉管,呸,姐姐?誰大還不一定吧。不過,她也無意與她争,便道:“安姑娘不用顧慮,我不過是散步途經此處,對紙鳶毫無興趣。”
“那就太好了。”安染的雀躍映上眉梢,她拉了淺草的手,道,“哥,莫姐姐不要,你便幫我取回來吧。”
淺草看她開心,也不由的溢出笑意,道了一聲好,便掠向高空。
莫小莫仰頭看着他矯健的身影,苦澀不已。只得将目光移到紙鳶上,轉移一下情緒。
錦衣公子輕功了得,足尖輕點,便掠上高空,借力于細杆,繼續上縱。而連續施力,細杆竟不見絲毫晃動。
果真是好俊的身手。人群爆發出喝彩。
眼看淺草便要夠到紙鳶,忽然從空中掠過一道黑影,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他搶在淺草之前,一把抓了紙鳶,飄然下落。手法幹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圍觀的人群被這一幕驚呆了,片刻才反應過來,熱烈的叫起了好。
淺草無奈的回到安染身邊,扯開一抹歉意的微笑。
而搶到紙鳶的人悠然的落在場中,漫不經心的看着到手的紙鳶。
細碎的光落在了他的臉上,描摹出一雙細長靈動的琥珀色眼睛。
他年歲不大,約莫二十來歲。臉孔英俊,氣質溫潤,靜靜一站便入了畫。讓看的人不由屏息,怕擾了他,令他占了世俗的氣息。
那人看了半響,唇邊勾起一抹笑,徑自挪動腳步,直朝着莫小莫走來。
莫小莫被他脫俗的氣質給攝了心魄,呆愣在原地。只看到他好看的臉孔湊到她面前,将手中紙鳶遞給她,嗓音溫柔的道:“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