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無憂歲歲念六
莫小莫身形電轉,不做絲毫停滞,卻仍是在眨眼間被人扯住衣袖,輕輕向後一帶,便毫無懸念的被抓了個正着。
溫佑一雙晶亮的眼上下逡巡着,确認她沒有受傷後,神色才略有舒緩。正欲開口,一股嗆鼻的酒味便漫了上來,熏皺了他的眉。本來和緩的臉色又沉了下來。
“閨女,喝酒了?”溫佑緩緩靠近她,沉沉的嗓音裏挾着絲絲危險。
莫小莫自打被揪住,就一直縮着脖子。此刻正掀開一只眼皮悄悄看他神色,将将張開,就被湊到眼前的俊顏吓了一跳。又聽他發問,急忙擺手道:“沒有沒有,只是裙擺上沾了些。”
見他不信,可憐的孩子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踮起腳尖,湊上前,在他鼻前呵了一口氣,道:“不信你聞聞,有沒有酒味?”然後目光炯炯的等待溫佑的判斷。
溫佑的眸色略微深了些,看上去心情好了許多。他對着她期待的眼,彎了彎嘴角,“果然沒有喝,好孩子。”
莫小莫舒了一口氣,嘿嘿的笑着。
溫佑握了她的手,側過臉看淺草,道:“舍妹頑劣,有勞淺公子照看。不過終究是人家的孩子,往後就不勞公子費心,這就告辭了。”
莫小莫垂了眼,沒有言語。
淺草看着擦身而過的小莫,目光落在她稍顯淩亂的發絲上。手指幾番開合,終是握了拳,淡淡叮囑道:“往後莫在亂跑,教……你家兄長擔心。”
莫小莫見他言辭真切,反倒不能像往日那般灑脫,只輕輕“嗯”了一聲。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
安靜的長街上,月光将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莫小莫幾欲張口,又忍住,幾次三番,終于鼓起勇氣,“溫佑哥,不是不生氣了麽?”
見溫佑只是緩緩走着,嗫嚅道:“其實方才有些落雨,我是進去避雨的。”
幽暗的眸子掠上她幹爽的長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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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謊智商堪憂,莫小莫退而求其次,改走悲情路線,“方才人潮洶湧,我還摔了一跤。”
探究的眼神掃向她幹淨的裙擺。
莫小莫急的直咬牙,正在腦海裏想着詞兒。前方溫佑忽然停了,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丫頭,我不曾生氣。”
“嗯?”
溫佑轉過身來,溫柔的替她理順毛糙的頭發,道:“你只要記得,往後無論發生什麽事,溫佑哥都陪着你。”
一直陪着你。
莫小莫抱着他的胳膊,如釋重負的笑了起來。
無憂客棧
“客官客官。”小二慌亂的跑了過來,“您可回來了,要我怎麽說您才好。”
莫小莫詫異的聞着空氣裏淡淡的糊味,忙道:“發生什麽事了。”
小二委屈的快哭出來,望着溫佑,“公子您說借廚房,我也借給您了。可是您怎麽出去也不把火給熄了呀?”
莫小莫更加驚異,“哥,你借廚房幹嘛?”
溫佑尴尬的別過臉。
小二依舊一副哭腔,“這位公子說要炖魚湯,可憐我給掌櫃罵的狗血淋頭。”他可憐巴巴的轉向溫佑,“公子,掌櫃的要扣我工錢。”
莫小莫恍然的張大了嘴,終于撲哧一聲笑了。
溫佑臉色可疑的一紅,道:“還不是你突然不見了,我慌着去找你,這才忘了熄火。”
莫小莫分外感動,撇向小二,又轉過頭對着溫佑,“哥,那他的工錢……”
溫佑贊同的點點了頭,“就照你想的辦。”
莫小莫賊兮兮的笑笑,拉過小二,指着一間客房,神秘的道:“那間房裏有位客人,你明個兒一早去求些墨寶……”
某人忽然劇烈的打了個噴嚏。
夜半時分,萬籁俱靜。
溫佑坐在屋頂,表情淡漠,白衣森然。大大的銀輪在他身後綻放,像極了年輕的神祗。
鞋尖踩上瓦片的細微聲響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溫佑側過臉來,深不見底的眼眸一片寂然。
“啧啧。”雲笙走到他面前,遞給他一壺酒,搖頭道,“看月亮這麽有情趣的事也不叫上我,不夠意思。”
溫佑默默的灌了一口酒。
雲笙眨眨眼,笑眯眯的道:“我知道你有什麽煩心事。”見溫佑不理他,又繼續道,“你照顧了她這麽多年,只不過離開了幾天,姑娘便被別人搶走了,難過也是應該的。”
溫佑沒好氣的白他一眼,“小莫是妹子。”
“當年你離開,去為莫兒尋凝心丹,一走六年。”雲笙不理會他,繼續自我分析,“莫兒自是不知道,失蹤多年的大師兄每隔些日子便會送來凝心丹。然後躲在一旁,滿足自己對閨女的窺視欲。”
溫佑冷眼看他。
雲笙樂在其中的繼續道:“還把住的地方布置的與桃源峰一般無二,如此多年。只不過因為凝心丹一味藥材的缺失奔波了些許時日,回頭來,姑娘的心就不在了。真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
溫佑瞪他半響,忽然笑了,“這些年,你這愛挖苦人的性子當真是改不了了。不過,我自是把莫兒當妹子的。”
雲笙不說話,只拿眼睛斜他。
溫佑也無意争辯,站起身來,緩緩走了。
雲笙瞧着大大的銀輪,涼涼的風吹進眼睛裏,說不出的酸澀。
耳邊似乎還停着溫佑臨走前說的那句話。
“只要她開心就好。”
翌日清晨,臨街的包子鋪才開始吆喝,無憂客棧門前便杵着一尊戰神。
闊劍直挺挺插/進地上,熹微的晨光将他年輕的臉龐襯的十分英挺。
莫小莫窩在臨窗的位置。懶洋洋的吃着一碗粥。
雲笙仙風道骨,淡然開口,“這孩子眉宇含煞,我掐指一算,定是情感不順。”
溫佑瞧了一眼,也道:“卦掐的挺準,我再給你補一卦。這孩子不但情感不順,還是個五行克師的命。”
雲笙忙擺手,“非也非也。”
溫佑望着他,認真道:“就在今日。”
莫小莫已經吃完粥,将溫佑的那份也撥到自己面前,對無聊的兩人翻翻眼皮。随後直起身子,朝門口的人揮揮手。
“一夜哥,我們在這兒,快上來。”
莫小莫看着一言不發的葉一夜,頭又隐隐的痛起來,“師父,你又怎麽欺負一夜哥了?”
雲笙不動聲色将板凳往溫佑身邊挪挪,無辜道:“真不怪我,是你二師兄自己不檢點。與小表妹親親我我,被紫蘇丫頭瞧見了。”
莫小莫愕然,果然人人都有小表妹麽,腦海中又掠過那人松開的手,情緒不由得低了下去。
一夜正欲發作,一旁溫佑低低的嘆了一口氣。扣了扣桌子,“別鬧了。一夜,是有正事吧?”
葉一夜不滿的瞪了一眼雲笙,道:“為墨族正名的事就在巳時,我們也去吧。”
雲笙瞧瞧外面的天色,應道:“那是自然。”
此時霧氣剛散,想來正是一副大好天光。待出了門去,卻忽然起了風,雲層似乎也隐隐凝厚起來。
酒館的旗幟在大風裏獵獵作響,爆裂的脆音在胸口來回撞着,說不出的壓抑煩悶。
一行人很快到了無念山莊,而山莊的會客廳已經坐滿了人。
見人來的差不多了,謝無念站起了身子,微微擡了擡手,嗡嗡的議論之聲便熄了。
“諸位英雄,場面話我也不再多說,便開門見山了。”謝無念氣度非凡,舉手投足穩重得宜,不知不覺令人信服,“這些日子以來,江湖之中發生了幾起令人悲戚的案子。德高望重的三位門主皆意外離世,是武林中的一大憾事。”
他環顧四周,又道:“兇手至今逍遙法,衆說紛纭。此外,更是牽扯出了一樁陳年舊事。”座下的人有的不屑,有的驚惶,謝無念微微一笑,“冤魂索命的說法,我自是不信的。至于幾年前那樁事,也只是尊天命而為,諸位也不必太過介懷。”
議論之聲乍起。
謝無念擡手壓下雜音,道:“此番相邀諸位英雄,一是為了找出殺人兇手,而是為了平息諸位心中的不安。當年墨族之事已經時過境遷,孰是孰非也不可妄言。謝某便在此為墨族做個正名。”他再次環顧四周,朗聲道,“墨族從此便洗了往日罪名,成為我泱泱武林的一員。”
莫小莫撇撇嘴,不屑道:“屠都屠了,還說的這番正義凜然做甚。”
溫佑道:“一個人做一件事,必定有他的理由。你當謝無念真的秉着俠義之風為墨族正名麽?丫頭,他不過是想将墨族後人引出來罷了。”
“引出來?”莫小莫驚呼,見周圍人望過來,急忙堵住自己的嘴,又急忙松開問溫佑,“墨族尚有後人在世?”
溫佑尚未回她,就聽謝無念的聲音響了起來,“倘若墨族自認當年無愧于天地,便出來與我等一見,也好讓謝某當面致歉。”他望望天色,“便以巳時三刻為限。”
“你瞧,謝無念既是說了,那定然是有的。”溫佑淡淡道,“屠了滿族,還活着的必定背負着血海深仇,日日提防一個藏在陰影裏的敵人,不如大方的把他請到人前。”
“他怎麽知道殺害三位門主的兇手是墨族之人?”莫小莫皺眉,“若是又冤枉了呢?”
“冤枉又如何?”溫佑笑笑,“自然是自己的命重要。又或者,謝無念知道些我們不知道的線索呢?”
莫小莫若有所思。
溫佑又問道:“倘若你是墨族,你會出現麽?”
莫小莫皺眉,“倘若我是墨族,便斷然不會出現,求個隐士的逍遙。倘若出世,不過是又融入江湖這盆渾水之中。江湖中人擔心的不過是冤魂,若是活生生的血肉,過不了片刻便會激起他們消除隐患之心。墨族勢單力薄,如何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江湖?反正已經匿了這些年,名已滅,魂已葬,便安然的度過餘生不好麽?”
“丫頭長大了,那你反過來想想,他們在如此環境之下,又為何要出現呢?”
莫小莫冥思,仍舊是不得要領。
雲笙湊過來,提醒小莫,“除非,除非他們足夠強大。”
“強大到不懼?”莫小莫睜大眼,“這怎麽可能呢?他們六年前才被屠戮一空,在天下人面前血流成河,何以在短短的時間內強大如斯?”
“恩,應該不可能。”雲笙呓語一般的嘆息,像是在說服小莫,卻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滿堂的人都望着門口的方向,竊竊私語,議論不斷。
時光一分一秒的過去,謝無念神色坦然,不見絲毫焦慮。
巳時三刻很快便到了,廳內的氣氛忽然凝重起來,又似乎帶着釋然的松懈。
正當衆人松了一口氣,認為墨族不會出現的時候。
門外卻響起了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篤、篤、篤。不急不緩,穩重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