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張曉波回到家,免不了又和六爺吵了一架,氣的六爺差點動手,話匣子無奈,只好商量着把他帶回了酒吧,隔開了父子倆。

洗了個澡,張曉波坐在沙發上吃着話匣子煮好的面,嘴裏含糊不清的埋怨,“打我媽走了,就沒見他管過我,我覺得他壓根兒就沒盼過我好!”

“不盼你好?不盼你好還為了把你弄出來,把房子都押出去了!”

扣開易拉罐,話匣子仰頭喝了口酒,遲疑了下才對他說:“對了,你還不知道吧,那十萬塊錢是小曲兒拿的。”

張曉波吃面的動作一頓。

話匣子瞧着他的反應,繼續道:“不是霞姨多嘴,你對小曲兒到底是怎麽想的?”

這個問題,她很早之前就想問了。

張曉波嚼着嘴裏的面,沒有說話。

話匣子不由的嘆了口氣,“波兒,你們年輕人之間的感情我不懂,我只知道小曲兒是個好姑娘,你要有心就定下來,沒那意思也別耗着,白白耽誤人家。”

張曉波放下了筷子,低着頭隐去了表情,聲音有些沉悶的說道:“我不知道。”

當初救下她純屬意外,之後曲煙找過來他還嫌煩,可漸漸地他也瞧出了她的好,只是感覺還不到,沒有在一起的念頭。

而現在,在曲煙為他做了這麽多後,他更是分不清這是感動還是喜歡了。

話匣子哪能不明白,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但這不該是他猶豫的理由,歸根結底,還是感情不夠。

“波兒,霞姨就勸你一句。這世上啊就沒有一成不變的東西,誰也不會一直等着誰,別到人家等不住了,厭了的時候,你才知道後悔。”

張曉波摩挲着碗邊,也不言語,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話匣子念着六爺的情分才多說幾句,但有些東西吧,你沒經歷過,就永遠不會上心,別人說再多也無濟于事。

曲煙沒回花店。

她給趙軒打了電話請了假,也沒管上班第一天就早退可能産生的影響,回了家倒頭就睡。

一覺睡到下午四點,醒來後果然舒坦不少,這是她多年來養成的習慣,遇到不能解決的麻煩時,最好的方法就是先壓下不管。

簡單點說,就是習慣逃避。

洗了把臉,想到也有兩三天的時間沒見過六爺了,本着散心的打算她出了門,卻是撲了個空。

六爺眼下正跟兒子坐在小餐館裏。

張曉波埋怨着他當年的不管不問,數落他不理母子二人的艱辛,這喚起了六爺心中塵封已久的對亡妻對兒子的愧疚。

六爺落了淚。

張曉波的心裏也不好受。

但有些話不說出來就永遠都是紮在肉裏的刺,一旦拔了反倒沒那麽疼了。

六爺對兒子低了頭,張曉波也終于向父親袒露了心聲。

“我今兒跟您實話實說吧,我一直想在這片兒啊,開個酒吧。”

“成,算一主意。”六爺點頭,又對他問:“你把你那兜裏東西都掏出來,我看看,你拿什麽開?”

張曉波不說話,心知六爺這是有意要寒顫他,但他還是照做了。

果不其然,除了零碎的物件和總和不過百的紙幣鋼镚兒,他拿不出什麽有用的東西來。

六爺無情的嘲諷:“開個屁。”

“那您呢?這麽多年了,就打算一直這麽晃悠到老啊?”張曉波反問。

六爺眼中透露出滄桑的倦意,“已經老了。”

他幾欲開口,均被眼淚打斷,“波兒,我其實就想看着你啊,好好給我找一媳婦兒,再生一小子。”

“咱們說點兒靠譜兒行嗎?”張曉波不以為然。

六爺抹掉眼淚,也來了精神,“靠譜兒的行啊!就前邊兒,一瓶啤酒賣人三十五的那幾家,要說地界兒,他可沒咱這地界兒好!咱們就賣二十,咱特媽不擺沙發,咱擺長條凳兒!”

張曉波失笑,壓根兒沒往心裏去,只當個樂子。

六爺卻還在說,“那主座兒你知道擺什麽嗎?擺特媽太師椅!一太師椅上鋪張虎皮,門口兒,咱挑一匾,仨字兒,聚義廳!”

曲煙又往小賣部跑了兩趟,六爺還是沒回來,心裏不免有些惦記,眼看着天已經黑透了,她琢磨着要不要給話匣子幾人打個電話問問,就看見一片黑暗中走過來兩個人。

“不能喝您就少喝點兒!瞧您這副德行,霞姨見了又要說。”

這聲音分明就是…曲煙睜大眼,有些不敢相信。

直到那兩人走近。

“曉波?”她試探的叫了句。

人影果真停了下來,曲煙連忙迎上去,眼神透出驚喜,“真是你!你回來了?”

接着她看見了靠在張曉波身上的六爺。

“這是又喝多了?”

見到曲煙,張曉波先是一愣,随後點了點頭,也不管黑燈瞎火的人家能不能瞧見。

“趕緊扶進去吧。”

曲煙也沒注意,忙攙起六爺的胳膊。

等安頓好了六爺,倆人搬了小板凳坐在了小賣部門外。

“你是怎麽回來的?”

曲煙很好奇,按理說譚小飛不可能這麽輕易的放人。

張曉波也沒打算瞞她,實話實說道:“是…她送我回來的。”

她?

曲煙有些訝異的揚起眉,腦中卻勾勒出一個女人的身影,她抿了抿唇,猜測道,“譚小飛那女朋友?”

見張曉波點頭,曲煙的笑容就淡了下去,不過也就一瞬,很快她又揚起笑臉來。

“行,回來就行。”

不知出于什麽原因,今晚張曉波的話很少,曲煙說着說着就收了聲,她感覺到張曉波心事重重。

倏地,張曉波擡起頭,“這段時間謝謝你替我照顧我爸。”

曲煙聞言,擡手将碎發別到耳後,難得生出了幾分羞意,“這有什麽,都是我應該…”

“不是你應該的!”

張曉波出言打斷,他看着她,目光灼灼,搭在膝上的兩只手不自覺地緊緊攪在一起。

“你不欠他的,更不欠我的,你這麽做…只會讓我覺得很有壓力。”

曲煙笑容一滞,臉上的熱意散去大半,她回望張曉波的眼睛,裏面明明确确的寫着疏離。

沉默了半晌,她點點頭,垂下眼笑了笑:“成,我知道了。”

松開抽痛的手掌,張曉波嗯了一聲,隐下滿心的複雜起身走進了小賣部裏。

獨留曲煙坐在門外,眼前是一片黑暗的壓抑,雲層密集,半點月光都沒有透出,深淵一樣将人吞噬。

她嘆了口氣,纖長的睫毛顫動着,掩住了眼底悲涼的情緒。

“小飛!”阿彪推開門,急匆匆地走進來,“人找着了,用不用帶過來?”

譚小飛張開了半阖的眸子,眼中的流光緩緩暈開,“不用了。”

“啊?”阿彪一愣。

按說這尚語賢自作主張放走了張曉波,依着譚小飛以往的手段必定是要懲治一番讓她長長記性,結果…連見都不見?

“可她…”

譚小飛揚手,截斷了阿彪的話頭,随後攏着肩上的大衣站了起來,“随他去吧,也沒多大用處了。”

這事兒雖說是由張曉波手欠引出來的,但眼下已經沒那麽簡單了,或者,可以說是演變成了他與六爺新老兩派之間的一次勢力交鋒,這之中的意義遠比那輛車要多得多。

只是…

張曉波回去了,曲煙怕是要樂壞了。

幾乎是這個念頭出現的一剎那,譚小飛的眉宇間就浮上躁氣。

目睹着譚小飛變臉的能耐,阿彪剛要張嘴,就聽他問,“怎麽才能讓一個女人看到你的真心呢?”

曲煙拒絕他的最大理由,不就是嫌他不夠認真嗎?

“???”

這還真把阿彪問住了。

像他們這樣的,女朋友這詞兒實在不新鮮,今兒個情投意合那就是一對,明兒厭了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誰真計較那些個情情愛愛?反正他是答不上來。

不過這追女人嘛,無非就是送送花砸砸錢,再不濟先硬後軟,怎麽着也拿下了。要說這方面的經驗……

阿彪瞄着譚小飛,這厮應該比他多啊!

“算了!”

也沒指望他能說出個一二三來,譚小飛抿着嘴不再多問。

阿彪卻來了興致,燃起了八卦之魂。

“誰呀這是?連我們小飛都瞧不上眼兒?”

論家世長相,譚小飛哪樣不拔尖兒!哪個女人能抵擋住這些誘惑?

譚小飛不由想到那雙涼飕飕的眼睛,挑眉冷笑道,“可不嘛,人家就是瞧不上眼!”

阿彪不以為然,向後一仰躺在了沙發上,“她看不上是她瞎,你跟着較什麽勁啊?等會兒我帶你去個地方,保準你去了不後悔!”

誰知譚小飛聽後搖了搖頭,“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阿彪一躍而起,瞪着兩只眼睛,“哎我說!這月你可曠我三回了啊,嘛呀?”

譚小飛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彎腰抓起茶幾上的車鑰匙。

曲煙回去的時候,張曉波提出送她,她想了想,倒也沒拒絕。

只是這一路上誰也沒再主動搭話,緘默的氣氛一直維持到了曲煙的家門口。

停下腳步,曲煙看了眼身後低着頭的張曉波,笑了笑:“行了,我也到了,回去吧。”

張曉波點點頭,遞過去一個牛皮紙袋。

“這個你拿着。”

袋子裏沉甸甸的有些分量,曲煙接過來的一瞬間就明白了,也沒多問,只笑道:“回去吧,六爺等着你呢。”

“曲煙!”

張曉波卻拉住了她。

從曲煙的角度,可以很清晰的看到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暗影。

張曉波滾動着喉結,半晌才開口,聲音帶着一點兒啞:“曲煙,你是個好姑娘,值得一個更好的。”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口就像根火柴似的滋啦一聲點燃了她心頭的火苗。

曲煙抽回手,上前一步緊抓着張曉波的領口,帶着将要湧出的憤怒,瞪着他。

“我他媽就不想要更好的!我已經遇到了最好的了!”

張曉波震在原地,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他印象中,曲煙是那個彎着好看的眼睛,挂着笑,內心強大的北京姑娘。因此他理所當然的認為這些話即便說了也不會給她帶來多大的影響。

但…眼前的這一幕是他沒想到的,張曉波張着嘴,啞口無言。

看着他這幅震驚的模樣,有那麽一瞬間,曲煙覺得挺沒勁的。

苦澀的滋味從胃裏蔓延到口腔,她笑了聲,松開手後退一步,緩了緩才又擡頭,深深注視着張曉波那雙在路燈下有些泛紅的眼瞳。

“成,我明白了。”

明白你是在畫句號。

“放心吧。”

我不會再糾纏。

她明明還是那副淺笑晏晏的模樣,張曉波卻無端的…心裏發空。

他其實還想再說點兒什麽,但曲煙走的太快,他來不及開口,她就已經關上了門。

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那就這樣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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