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這晚,譚小飛睡在了曲煙家的客廳。

躺在卧室的床上,曲煙想了很久,到底是什麽原因促使自己做了這個決定?

或許…

是因為他一改往日少見的溫柔,是最狼狽的時刻他的挺身而出,又或者…是從他身上看到的那份似曾相識的脆弱。

總之,她這樣做了。

抱着被子翻了個身,曲煙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忽然覺得譚小飛這人,也沒她想的那麽壞吧…

“這是一個中年男性,基本冠心病診斷是明确的,幾天前在我們醫院做過造影。當時是個三級病變,建議他做搭橋手術,但他本人拒絕了。該患者一小時前在家中被人發現,有明顯酒精中毒現象…”

“波兒,六爺怎麽樣了?裏面什麽情況?”

悶三兒急匆匆地趕到醫院,見張曉波只穿了一件短袖,連忙脫下大衣披在他身上,“你這孩子,怎麽就穿這點兒就出來了!回頭你爸知道了又該惦記!”

大衣上還存着體溫,張曉波披着衣服,想着手術室裏的六爺,心裏頭萬分酸澀。

“叔,你說,我爸…沒事兒吧。”

悶三兒嘆了口氣,拍着他的肩頭坐在了他身旁,“別怕,六爺命大,這麽些年風裏來雨裏去的,鐵定沒事兒!來的時候我給幾個有能耐的老哥們兒都打了電話,什麽都不用你惦記。”

張曉波沉默地低下頭。

“對了,這事兒小曲兒知道嗎?住院的話得讓她給六爺捎點兒換洗衣裳來。”悶三兒說着掏出手機。這些日子過來,他已經習慣了在六爺的事上捎帶着曲煙,不再把她當成外人。

“別!”張曉波攔下他,眼神閃了閃,“別麻煩她了。”

“……”

悶三兒好歹活到這麽大歲數,有什麽看不透。見張曉波神情晦暗,當即咳嗽一聲,收了手機,“也是,這才幾點,估計正睡覺呢,叫你霞姨拿也一樣。”

他這邊是沒打,可燈罩兒那卻挂了電話。

鈴聲響起時,曲煙正睡的迷迷糊糊。眯着眼睛費了好半天勁才摸到手機,可等她聽清燈罩兒說的話後,登時睡意全無。

“好!我知道了燈罩兒叔,一會兒我就過去!”

放下電話,曲煙按摩着眼眶,推開卧室的門。心裏正盤算着該弄點什麽吃的一并捎帶過去,順便打開了客廳的燈。

“怎麽起的這麽早啊?”譚小飛啞着嗓子問。

說來也怪,他明明被燈光刺得睜不開眼,卻難得的沒有起床氣。

“啊!”曲煙驚呼了一聲。

完全忘了家裏還有這號兒人在,她拍着胸口緩了緩,才說道:“昨兒晚上六爺酒精中毒,現在在醫院呢,一會兒我得過去。”

“沒事吧?”譚小飛聽後也坐起了身。

“已經沒事兒了,萬幸送的及時。”曲煙說着走進廚房,接了水預備舀米時才記起家裏的糧倉已經空了。

所幸,還剩了些面。

她又打開冰箱瞧了眼餘下的食材,頭也不回的說道:“一會兒我擀點兒面條,你也吃一口再走吧。”

這話聽的譚小飛不太高興,“我這還沒打算走呢,怎麽?趕我啊!”

“那您倒是走啊。”曲煙翻了個白眼,關上冰箱走向洗手間。

譚小飛哼哼一聲裹緊了被子,睡了一宿的頭發有些炸毛,“我才不走!才幾點啊,天還沒亮呢!”

曲煙擠着牙膏,無奈的搖頭。頓了頓忽然問道:“你的手怎麽樣了,還疼嗎?”

“手?”譚小飛伸出手,不在意地甩了甩,“這才多大個口子,早沒事了。”

但随後他卻不懷好意的倨傲一笑,“我說,這是開始關心我了?”

吐掉嘴裏的牙膏沫,曲煙一臉冷漠的回道:“不,我只是怕你破傷風,死在我這屋裏頭。”

說完,她嘩啦一下拉上了門。

譚小飛:“……”

很好。

六爺急救後轉入了單人病房,這還多虧了洋火兒,自打上回六爺從他那走後,他這心裏就一直過意不去,接到悶三兒電話,第一時間就趕了過來。

病房外,悶三兒正和洋火兒說着話,張曉波坐在病床邊,望着不省人事的六爺,有種奇異的愧疚與痛苦感湧上來。

張學軍從來都不是個好父親,他從未給過自己真正需要的。

父親的關懷,家庭的溫暖,他統統沒有。

他只記得他年輕時暴劣的脾氣,母親流着淚絕望的眼睛,他一度恨他入骨。

可眼下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這個人他真的已經老了,餘下的生命也在一分一秒的縮減着。

那麽,他還要像現在這樣,繼續任性,叛逆下去嗎?

張曉波低下頭,掩住微紅的眼眶,良久後伸出手,慢慢握住了他蒼老的。

等曲煙吹幹了頭發,洗手間裏的潮氣也差不多散了幹淨。她關掉了排風,拉開門,看見的就是譚小飛蜷縮着躺在沙發上的可憐樣,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只漏出頭頂的一绺白毛。

竟顯得她家沙發格外的小。

她走過去踢了踢他的腿:“要不你去床上睡會兒吧。”

譚小飛眯着眼睛從被子裏探出頭:“那能摟着你嗎?”

“……愛去不去。”

果然不能給他好臉色!

譚小飛又賴了一會兒,才從沙發上起身,見曲煙正四處翻找着什麽,不禁問道:“你找什麽呢?”

“發圈兒。”曲煙頭也不擡。

好吧,這個他還真沒有。

要說發圈兒這東西,不用的時候一抓一把,真要用了一個都找不着!曲煙裏外裏翻了幾遍仍是無果,正打算放棄時驀地眼前一亮。

門口的衣架上挂着個黑色流蘇包,垂下來的流蘇剛好是有彈性的布料,她走過去拽下了一條,完美的充當發繩系在了腦後。

之後便舀面加水,開始在流理臺上有條不紊的忙活。

譚小飛頂着一頭炸起的白毛,就這麽怔愣的看着她。

他忽然就記起了第一次遇見她時的情形,想到了那條流光的紅色裙子,胸口湧現的溫柔占據了他所有的感受。

要是能就這麽過下去也挺好的。

就在這個不到70平的小房子裏,只有他們倆,睜開眼就能見到她,光是想想…

都讓人滿足。

以前呢,他一直覺着,自己對曲煙始終是興趣大于情感的。可當見識到了她的倔強,又了解了她的弱點,才明白其實是他錯了。

他迷戀着她身上的灑脫與執着,想要取代張曉波成為她眼睛裏唯一的光亮。

而這一天,不會太遠的。

飯後,譚小飛将曲煙送到了醫院。

“給你,我就不進去了。”他将路上買來的粥遞給了她。

曲煙接過:“謝謝你送我過來。”

譚小飛斜睨着她,打趣道:“就嘴上說說啊。”

發現曲煙聽後眼神微變,又立馬認慫地打開了車門,“再見。”

“…等等。”曲煙叫住他。

猶豫了半天,她還是問了出來,“你,是徹底放過張曉波了嗎?”

她小心翼翼的,看的他有些失落。

“放心吧,我既然已經說了不會找他麻煩,就一定不會的。”更何況,六爺才是他真正想要較量的對象。

“走了。”

他拍了拍她的腦袋,正想彎腰進車。

“再等等!”

情急之下,曲煙抓住了他的手腕,譚小飛挑着眉,望着兩人交握的手,輕笑一聲,反手十指相扣,晃了晃:“又怎麽了?難不成還得給你簽字畫押?”

曲煙拍開他的手,将粥推給他,“拿着。”

“嗯?”

譚小飛一臉茫然,但還是下意識的接過。然後就見曲煙解下了她紅色的圍巾,踮起腳系在了他的脖子上。

做完這一切後,曲煙沒再瞧他,拿起粥轉身便走了。

徒留下呆滞的譚小飛,保持着捧粥的姿勢,傻傻地站着。

“誰脫褲子給他露出來這是。”

“得了六爺,您都這樣兒了,茲當跟這兒歇兩天吧。”

曲煙剛到門口,就聽見了六爺的聲音,還能罵人說明狀态不錯,她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笑了笑,她走進了屋。

張曉波的位置正對着門,自然是最先瞧見她,眼神一頓後還是起身走來,接過了她手裏的粥。

“來了。”或許是熬了夜的緣故,他的嗓子有點幹澀。

曲煙點點頭,目光很快從他身上略過,和悶三兒打過招呼便湊到了六爺跟前,壞心眼兒的說道:“這平時啊,怎麽說您都不聽,這下老實了吧!”

六爺白了她一眼,沒說話。曲煙噗嗤一聲笑出來:“行了,您就好好歇兩天吧!”

一旁的張曉波見狀也彎了彎嘴角。

見六爺确實沒什麽事兒了,悶三兒也就放心的走了:“我先撤。”

忽然想到什麽,曲煙連忙跟了上去。

“悶三兒叔!”

病房外,悶三兒聞聲停下,“怎麽了曲兒?”

曲煙走過去,想着屋裏的張曉波,心裏還是不踏實,“這曉波回來的太輕巧了,我有點兒擔心…”

悶三兒拍了拍她的肩膀,輕笑一聲,“閨女,甭擔心,這事兒我和六哥都商量好了,有數兒。”

兩人說着到了樓梯口,望着走在身側的曲煙,悶三兒難得以長輩自居,語重心長的勸道:“我都聽你霞姨說了,你找了份花店上班的活兒,曉波既然都回來了,你就安心上班兒吧,他們家的事兒讓他們自個兒折騰去,啊。”

曲煙聞言垂下眼,笑着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叔。”

所有人,都在勸她放手。

悶三兒嘆了口氣。

有些話多說無益,他知道這孩子…是個通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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