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兄弟
沒等溫雪晴反應過來,溫五郎朝其他送行的溫家人一拜,登上馬車,車輪辘辘向前滾動,他從窗口探出頭來回望,直至看不見人,才放心簾子。
溫霁明和其他幾個從父兄弟一起把溫五郎送行到神壺渡口。
趁着仆從忙着把行李送上船艙的間隙,幾個從兄弟喝了一杯送行酒。
溫霁明舉杯:“五郎,洛陽不比臨州,此行水流急深,風雨嘈雜,願君劈風斬浪,橫渡滄海。”
溫五郎謝過諸從兄。
“我不過是去太學讀書,又不是不回來了。縱然千險萬阻,我也不會退縮。功業有成時——”溫五郎露出一口白牙,笑嘻嘻地朝從兄們擠眼睛,“子輩争論,說不得要‘難兄難弟’。”
自帝王回遷洛陽以來,溫五郎是第一個入京的溫家人。
被他這麽一說,幾個從兄忽然都覺得有些手癢。
若是時局太平,溫家兄弟将來都位極人臣,照樣還要在洛陽相聚。
萬事俱備,風順帆正,只待溫五郎上船出發了。
“五郎,可是還有友人未來?”
溫五郎拱手請從兄們再耐心些:“我知他會來,只是會慢些,願等他一下。”
溫霁明挑了挑眉,不太相信。溫五郎天生樂觀開朗,眉眼帶笑,別人以為他處事粗疏不羁,實則心細如發,是個不肯吃虧的主。
若有這麽一個敢怠慢他的朋友,那就不是溫五郎的朋友了。
渡口道路盡頭揚起塵沙,傳來馬蹄奔踏的聲音。
溫五郎揚唇一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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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齊帶領一隊仆從,趕到渡口。
溫五郎的大船還沒離開,溫家幾位公子也都在敘話,看見他到來,即刻讓出一條道來。
不敢再做耽擱,額頭上的汗也來不及擦,高齊下馬疾奔而來。
人還沒走到溫五郎面前,高齊先大聲道歉,說自己有事耽擱了,不過還好總算趕上了。
“無妨,我知高郎君一定會來送我,特意等的。”溫五郎言笑晏晏。
高齊額上的冷汗頓時更多了。
論公,他屬于溫光赫的下屬,溫家諸位公子的職位都在他之上,才名更是比他大;論私,作為溫家未過門的女婿,溫雪晴在家中就只比溫六郎大,這些公子都是他的妻兄。
縱然溫五郎年紀比他小,他也不敢托大擺架子。
“是我不對來遲,自罰酒。”
溫五郎沒說任何諒解的話,只單拿眼觑他,神情似笑非笑。
高齊忽然覺得有些狼狽,低頭拿起酒杯倒滿飲下。
一杯下肚,無人說話。
高齊又飲下兩杯,再次道歉。
溫五郎依舊不說話,高齊只好把目光投到溫霁明身上。
溫霁明是溫雪晴的同胞兄長,是與他接觸最多的溫家人。
“行了,再喝下去,人就回不去了,得擡上船跟着五郎去洛陽了。”明白他的意思,溫霁明開口打破沉默。
溫五郎跟高齊的關系算不上多親密,只是今日高齊晚來,都讓溫家公子心裏不高興。
他要麽來,要麽不來,何必特意做出這副樣子。
高家掌控神壺通運,溫五郎在神壺登船,高齊若是不能算好時間安排好其他事項趕來,才是怪事。
展扇笑笑,溫五郎和高齊說了幾句,這事算是翻過篇了。
時間不早,再耽擱恐怕只能明日再出發了。
溫五郎登船,高齊退後,讓溫家公子站在他面前送行。
溫霁明往後瞥了一眼俯首躬身的高齊,眸光沉沉,默然不語。
溫五郎和溫雪晴年紀相仿,性格相似,皆在公主伯母膝下長大,比起他這個嚴肅有餘的兄長,溫雪晴更喜歡和溫五郎相處玩耍。
平日要好,就連送別送禮祝語,都直達溫雪晴的心坎上。
還好溫五郎有自己的追求,要去洛陽博前程,要不然臨州恐怕得被他們倆捅個窟窿出來。
舟船遠行,留下滾滾航跡。
溫霁明忽然有些茫然,他是該支持家長的決定,還是溫雪晴自己的意思?
===
衙門事務不多,不怕耽擱些時間。既然來了神壺,幾位溫家公子便應邀赴高府宴席。
溫雪晴很快就要舉行及笄禮,及笄禮過後,便要嫁入高家。
這一次宴席,不同于以往的輕松自在,溫家幾位公子對高家都帶着審視的态度。
高家掌權的老夫人是溫家年輕一輩的姑祖母,對這幾位年輕公子的到來很是高興。拜見姑祖母時,高齊的繼母還有其他女眷立在一旁,對于幾位公子極盡溢美之詞。
溫家幾位成家的公子都沒有帶女眷過來,因此宴席時,只參加了男賓宴席。
酒足飯飽後,高齊請他們去後花園游玩消食。
以後他們的妹妹蓁蓁,就要在這裏生活一輩子了……
說是游玩,其實是請幾位公子提意見,有什麽不滿意的,可在溫雪晴嫁來之前整改好。溫家宅院占地廣闊,一大片宅院相連,綿延無邊,高牆聳立,平民百姓只敢遠遠地望其檐角。內部長廊千回百轉,十步一景,百步成畫。亭臺樓閣,精巧風雅,繁花異木,數不勝數。
高家府邸自然是比不上溫家的,可怎麽高齊也要表現出這個态度來。
高齊的态度,很是恭敬謙卑,溫家的公子們沒什麽不滿意的。
至于需要整改的地方,還是等溫雪晴嫁來之後,自己決定。他們代俎越庖,怕做過了,讓溫雪晴惱了。
此行主要是看高家表現出來的态度,畢竟他們就這麽一個小妹,還是很重視的。
花園內的休憩涼亭,備了瓜果茶湯。
他們幾個到的時候,高家的女眷也在。
遙遙聽見涼亭內嬌聲笑語,溫家幾位公子便沒再靠近,站在涼亭外,直接告辭。
高齊雖然意外,卻也不再做挽留。
倒是溫霁明臨走時,再回首望了一下涼亭內的女眷。
除了盛宴款待,高齊還給溫家公子送了不少東西,還有另外一輛馬車,特意言明是給溫雪晴和樂康公主的。
溫雪晴的婚事要等她及笄禮後才開始操辦,高齊這時候送東西,聘禮不是聘禮的……
溫霁明琢磨了一下,點頭收下。
高齊道:“這裏面都是北邊魏地運來的白瓷,聽聞樂康公主極其喜歡這些,奉予殿下。”
“高郎有心了。”
南方瓷器為青瓷,固然高古醇厚,可看久了也厭惡其黯淡厚重,且,南方瓷窯逐漸減少,燒造質量下降,裝飾逐漸簡化,不再精致繁複,越來越多的門閥世家開始追逐北方的纖細白瓷。
然白瓷産量少,好的白瓷一運到中原,必然要先被洛陽篩一遍,送到臨州的精品少之又少。就算是樂康公主,手上的精品也寥寥無幾。
高齊送的這些……
溫霁明粗略一掃,也禁不住要咋舌。
這麽一大把財富,高齊眼都不眨,就這麽給了溫家。
“怎的?”一個從兄拍了拍溫霁明的肩膀,“高郎如此赤誠,阿弟還有何不滿?”
溫霁明溫和一笑:“無。只是恍然,沒想到神壺竟然和魏地的買賣往來還不少,難怪稅收一直在增多。”
“南方如今匪患叢生,逼得趙王都擴增了部曲,神壺想要維持貿易,自然只能往別出走。”
“是嗎?沒想到高郎還能想到這個,商貿北擴,魏地在魏公的治理下,安定和平,确實是個好主意。”
從兄攬住溫霁明的臂膀,笑道:“高齊我看着還行,若是真無才能,便是委屈了蓁蓁。”
溫霁明颔首,不再多說。
以往他和高齊的交往中,真不知道他還有這個膽子。
這麽多的魏地精品白瓷,若是普通商賈,怕是做不了這個生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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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高齊送來的禮物,溫雪晴興趣并不是很大,看過表示知道後,就讓人送入庫房。
天氣漸熱,除了蟬噪,還有別的心煩事。
就連溫雪晴一直刻意忽略的人物也開始頻繁出現,前幾天是泛舟采蓮子,後幾天是登高鬥百草。
不知怎的,淩柔時常舉辦各種聚會,名目繁多,除了溫雪晴,幾乎整個臨州的貴女都受到了邀請,連高蘭和張绡都參加過好幾次。
溫五郎去了洛陽,送來的家書裏頭還有些洛陽的時興玩意兒。
信差才踏入溫府站定向樂康公主請安禀報,溫六郎就已經把溫五郎的玩具都搬來溫雪晴這裏。
“阿姐,我們來玩吧。”
“不玩,”溫雪晴恹恹拒絕,“我還有事要忙。”
“阿姐要忙什麽,等會再忙,我們一起玩吧。”
溫六郎夠不到溫雪晴的書桌,只能讓婢女搬來小凳子給他墊腳。
哼哧哼哧地趴在桌沿,溫六郎好奇地瞪大眼睛:“阿姐,你在練字嗎?這字真難看,難怪先生要給你布置多的課業。”
“這不是課業。”
溫雪晴趴在桌上,擡起眼皮撩了他一眼:“但是也是一定要寫的。”
“阿姐不想寫嗎?”
溫雪晴悶悶地“嗯”了一聲,煩得不想動。
“那我替阿姐寫,然後我們一起玩好不好。”
溫五郎踮起腳,小肉手摳出溫雪晴壓在胳膊下的箋紙,努力辨認上面潦草畫了塗劃的字跡。
“淩……淩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