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行舟
“兩……兩個人?”
溫雪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反應過來,淩柔這是在說自己粗莽。
很顯然,淩柔并沒有認出自己來。劃船送她回去,還要被輕視。
溫雪晴又不是木頭人任由淩柔這般說道,當即就不幹了。
“既然女郎不着急,那就慢慢飄回去吧,”溫雪晴眉毛一揚,“天色還早,我家蓮池風景好得很,還請女郎一定要好、好、欣、賞!”
說到最後,溫雪晴是加深了語氣,一字一頓的。
其實淩柔也沒想這樣,她知道溫雪晴是好心,要不然就強令仆婦快些把她送回去了,何必還要讓自己上她的船?
只是……針鋒相對習慣了,有些話不自覺就說出口了。
她坐在船艙裏,溫雪晴坐在船頭。
水面無風光滑如琉璃,逶迤綿延,輕舟悠悠順着水流飄,只有細細的白浪沿船邊翻滾。滿池蓮花依次拂開後移,斑斓的錦鯉繞在兩側,頂起荷葉,搖晃花莖,偶爾還有強壯的錦鯉躍出水面。
夕日懸在群山之上,飛鳥嗚呀從日心飛來,羽翅拍水,倏忽間飛起,落在船篷上。
淩柔折了幾支探入船內的蓮花。花莖粗硬,很難拗斷,她在船艙內沒找到剪刀,使勁拉了幾根花莖後,淩柔轉而折了一些小的。
太可惜了,她剛剛還看到繡球蓮花,花瓣層層疊疊,不能窮盡。
她第一次看到這麽多罕見的蓮花。
也曾聽家裏的長輩懷念過,洛陽的淩府風光無限,十步一景,百步成畫。亭臺樓閣,精巧風雅,繁花異木,數不勝數。
當時她還在襁褓,便已匆忙逃離,對于那個淩府沒有任何印象。
其實有時候,她是羨慕溫雪晴的。
羨慕她的恣意自在,家人疼寵,視若明珠,沒有那麽多的拘束。
而自己,卻要為了日漸衰落的淩家處處考慮,溫和沉靜的面具戴久了,自己居然也适應了。
若是溫雪晴遇到她這樣的狀況,早就一鞭子揮開跑了吧……
真是嫉妒啊,連愁苦是什麽滋味都不知道。
而自己,最大的自由,只能是借着各色各樣的名義舉辦聚會,尋找上元夜那個吹簫人。
找不到才是最好的。
要是找到了,她還不知道要怎麽面對對方。
是說自己對她的簫聲一見鐘情嗎?希望能更加親近一些,交心交友嗎?
這太可笑了,對方會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吧……不過一次合奏,自己就念念不忘,心心念念把對方找出來。
當時那人對自己避而不見,說不定是有意識在避開她……
淩柔将目光移到剛剛溫雪晴收好的玉簫上。臨州貴女她已經差不多都見過了,還是找不到人。
而剛剛溫雪晴說,這是她嫂子的……
難道吹簫人就是溫雪晴的一個嫂子?
這麽仔細一想,還是很有道理的。她舉辦的聚會,來的都是未嫁的小娘子,溫雪晴的嫂子自然不會來,再加上溫雪晴性子霸道,若是她不許溫家嫂子參加,她的嫂子想來也不會和小姑子違逆。
左右不過一場聚會,她淩柔的聚會又不是非去不可,沒必要鬧開。
那樣寂寥的簫聲,許是溫家嫂子過得不開心?
畢竟有溫雪晴在,處處都要讓着忍着,不開心也是正常的吧。
要是自己以後嫁進來,和溫雪晴日日相處,是不是要和上元夜的溫家嫂子一起互訴?
淩柔越想越多,深覺自己日後很可能是與溫雪晴日日鬥法,惹得舅姑厭煩,夫君厭棄,只好在深閨幽怨了卻殘生。
所以說,為了以後的生活,自己是不是要先示好溫雪晴?
還是幹脆把溫雪晴做掉比較容易吧……
想東想西,越想越荒謬,待淩柔回過神來,船頭一直坐着的溫雪晴不知何時已經不在了。
廣闊的水面,深深安靜的蓮田,僅有她和一葉小舟飄蕩。
溫雪晴人呢?
淩柔有些慌了,她是真的沒有自己劃過船。要是溫雪晴記恨丢下她,她就真的只能等樂康公主派人來找她了。
也不知道這蓮池是多大,行舟這麽久,居然還沒看到岸在哪裏,密密麻麻的,到處都是蓮花錦鯉。
只好自己嘗試搖楫回去了。
只要一直往一個方向走,總能到岸邊的,溫家蓮池又不是連通大海,她還能丢了不成?
第一次控制舟船,難免有些脫力不受控。這條小船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重,反而是輕輕一撥就動,至于往哪邊飄,就有些難搞了。
淩柔差點把自己轉暈,非常想直接跳入水中凫水回去。
好在她向來聰慧,學什麽都很快,記得也牢,很快她便掌握了規律,讓小船順利地往一個方向前進。
十根纖纖手指悄然扒上後頭的船板。
受到拉扯,船身向下沉,淩柔一個踉跄,腳板一歪,跌坐在船板上。
緊接着,她就看到失蹤不見的溫雪晴又出現了。
渾身濕漉漉,石榴紅的錦緞袴褶緊貼身體,腰間金束腰別一把銀剪,肩若削成,娉婷楚腰,玲珑曲線畢現。
“你在幹什麽?”
淩柔躺坐在船板上,仰視看着溫雪晴一步步走來。
溫雪晴的長發也是濕的,散落垂在肩上,猶如絲瀑般滴着水。額前劉海糾結成幾绺,有好幾滴水甚至滴垂到溫雪晴的睫毛上。
被水濺到眼睛,溫雪晴就不适地眨一眨眼。羽睫快速翻飛,遠山黛眉下眼睛明澈靈動,如星辰墜落。
淩柔呆坐在船板上,許久不回話。
溫雪晴皺眉:“問你話呢,怎麽了?”
難道是自己丢下她去采蓮,把她吓到了?
她半蹲下來,廣袖大口的上衣跟着滑落些許,胸前雪白風光若隐若現。
淩柔的視線在溫雪晴的胸前劃過,落到她下身的縛褲上。
縛褲大口肥管,行動不便,故用錦帶纏繞縛住,更顯得她的腿又長又直。
淩柔陡然蹬腿,坐着挪後。
“你再退,就要下水游一圈了。”
溫雪晴面上已經不大高興了,淩柔這是做什麽,當她洪水猛獸麽。
之前還追着她的。
淩柔突然生出些狼狽的心理,深處還有些奇異的顫動,特別奇怪的感覺。
她以前從沒見過這樣的溫雪晴。
天氣燥熱,溫雪晴裏面只穿了抹胸,穿一件透氣袴褶,不加袍裳——這不是在外人面前穿的裝束。
好像突然之間,她就和溫雪晴親密了起來,可以穿着單衣同睡同吃。
知道還是不能把淩柔逼到水裏的,溫雪晴退後一步,擡手解下腰間的剪刀。
她一低頭,便看到了自己松垮的衣襟,以及下面……
原本下水游了一圈,被日頭曬到紅潤的臉又恢複了白皙,這會又騰地一下紅了。
從淩柔的角度看過去去,甚至還可以看到溫雪晴紅潤小巧的耳垂。
“……”溫雪晴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我去換衣。”
還沒說完,她人已經進了船篷裏,飄簾放下,裏頭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
淩柔這才站起身來,四肢木僵,一動就躁動的疼。
溫雪晴覺得,自己還是再跳下水游回去比較方便,因為她自己,居然沒有找到一件衣服來換!
平日沒人,她自己下水采完蓮花上來便坐在船板上晾幹。日光猛烈,她身上的衣服又是易幹的,只要幾刻鐘便可回岸上。這麽做過于狂放,不過是仗着沒人罷了。要是樂康公主知道,肯定不許她再這麽做,說不定以後就不許她出來采蓮了。
太尴尬了!
自己剛才是怎麽想的,居然下水去采蓮,完了還要游回來。
淩柔沒有認出自己,溫雪晴是竊喜中又帶不滿的。心裏忽然便起了捉弄她的念頭——若是突然失蹤,肯定能讓淩柔慌了神,畢竟人生地疏,蓮池沒有人帶,她是出不去的。
現在……
溫雪晴想一巴掌拍醒當時的自己。
找不到衣服,溫雪晴在船艙內轉了兩圈,又悄悄地撩開一點飄簾,向外看去。
……正好和淩柔對上。
溫雪晴進也不是出也不是,手臂舉飄簾到發酸,兩人一時陷入沉默。
淩柔定定地看了溫雪晴一會,忽然意識到,溫雪晴不出來,很可能是沒有換衣服。畢竟她剛剛也大概找過,船艙裏面空曠,只有一支玉簫,其餘都沒有。
她轉頭:“我去劃船,該回去了。”
淩柔完全轉過身去,溫雪晴這才縮手縮腳地從船艙出來。
頭戴笠帽遮陽,溫雪晴在陽光下站了會,便感覺身上幹爽了很多。
這期間,淩柔一直不聲不響地劃船,沒回頭看過溫雪晴一眼。
溫雪晴覺得自在許多後,終于有精神把注意力挪到別的地方。
“你知道怎麽走出去嗎?”
頓了頓,淩柔悶聲答道:“我記得。”
溫雪晴“哦”了一聲,不再多話。因為想着要晾下淩柔,她整整游了一大圈,這會疲得很,夕日溫暖柔和,她躺下就想睡。
淩柔根本就不記得要怎麽走,但她又不敢問。很久才回頭朝後面看一眼。溫雪晴已經躺在船板上,身上的衣服半幹,笠帽丢落,與她不過一指距離。斜陽餘晖打在溫雪晴的羽睫上,落下半月形陰影。
千裏斜陽暮,蓮池十裏菡萏搖曳,輕舟倚美人。
晚風輕來,不記來時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