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投壺
衆目睽睽之下,溫雪晴只能捏着鼻子喝下這杯慶生酒。
溫雪晴一喝到底,讓淩柔很是滿意。
——畢竟等一會,很可能就是她喝酒了。
宴飲之樂,除了觀舞賞樂,還有投壺娛興。這是射禮的延續,但凡設宴對飲,必有雅歌投壺。
按照儀軌,投壺開始前,主人要站在東階,手中捧箭矢,司射立于西階,手中捧着木雕盛器“中”,還有一個下人在賓客旁邊捧壺,同樣立于西階。
今天主持宴會的是溫雪晴的一個嫂子。
她先朗聲用謙辭邀請諸位賓客,希望他們能玩得愉快。
這時候賓客要做推辭,直到嫂子邀請第三次,再行拜禮遵命。
退後道免禮後,嫂子于東階上行拜送禮,賓客同樣回禮。
今日臨州幾乎所有未嫁的小娘子都聚在一起了。在場的皆是高門貴婦,更很有可能是自己未來的婆家。這一場投壺是展現自我的好機會。
司射宣布完規則,樂工奏《貍首》,主賓雙方輪流投射,待演奏到第五遍時,主賓雙方手中的四支箭都要投完。此為一局,輸者要被罰酒。
淩家族人衆多,這次來的女郎除了主支的淩柔這一脈,還有不少旁支族人,都想着要來露一次臉。
高蘭和溫雪晴咬耳朵:“淩柔這次可危險了,她們家人這麽多,她要是不出挑,準被自己家裏人壓下去。”
溫雪晴笑笑沒說話。
不說淩家那一大家子裏頭的彎彎繞繞,就高蘭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高蘭繼母生的弟妹也都不是省心的。她居然還有空擔心別人,也許是自己本身就不出挑的原因?
說實話,高蘭除了性格活潑,各種才能都拿不出手,學習經常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日子就這麽混過去了。
等輪到淩柔時,她使了個花樣,箭入壺中後反彈回她手中,再被她往壺裏投。
賓客一片嘩然,這是高難度的“骁”,百投百中,百投百返。
淩柔投完,輪到溫雪晴。
溫六郎站在旁邊,給她鼓勁:“阿姐不要怕,就算你投不進去也沒關系,待會我就能投進去了!”
這是什麽鼓勵的方法?
偏偏溫六郎還毫無所覺,覺得自己給阿姐減小了壓力,自得很,睜着亮晶晶的眼睛求表揚。
衆賓客很早就聽聞,使君的女公子美容顏,多伎藝,善騎射,令樂康公主很是驕傲。及笄禮的溫雪晴一身華服,讓人驚豔,現在正好見識一下溫雪晴的伎藝。
溫雪晴才不懼這些好奇探過來的目光。
“六郎,看好了。”她朝溫六郎擡擡下巴,讓人設障。
一手一根箭,并成一捆,溫雪晴右手揚起箭矢,側身回望淩柔一眼,燦然一笑。衆人只覺眼一花,場中女子裙裾翻飛,寬袖飄飄,猶如蝴蝶振翅,手中飛箭便咚的一聲,插入壺中。
兩支箭同時入壺!
滿座寂靜,皆注視着這一幕。
樂康公主不住點頭,和身邊的親近仆婢低聲說話,眼裏是止不住的光芒。剛才淩柔也很出彩,就算是她有意為溫家子弟求娶,那也是以後的事。更何況,淩家女淩家女,前面還跟着個淩,世人也只會贊揚淩家教導有方,與溫家何幹?
高蘭樂得一把抱住溫雪晴:“蓁蓁,你太厲害了!”
今日淩柔的連投“骁”就已經技驚四座了,沒想到溫雪晴還能有這一手。
“這有何難,不過五尺距離,”這對溫雪晴來說輕而易舉,“我還可投九尺。”
“真的嗎?”高蘭瞪大眼睛,“蓁蓁以後教我好不好?”
高蘭剛才也壺了,卻沒有投進去。
她是賓客一方,那一局是高家幾個小娘子并張绡與溫雪晴的嫂子比賽,高家的幾個小娘子,除了她就和張绡沒有投進去,雖然輸因在她,倒也不算難堪。
溫雪晴應下,下意識地向張绡看去。
張绡朝溫雪晴盈盈一笑,上前一步,恭賀她取得勝利。
勝利的一方要給失敗的一方倒酒處罰。
跪在溫雪晴對面,淩柔舉杯感謝溫雪晴:“承蒙賜飲。”
溫雪晴看着她,眼睛彎成月牙,裏頭是掩飾不住的開心:“請以此酒為養。”
清酒下肚,熱氣上漲,淩柔偏過頭去不再看她——左右她剛才也讓溫雪晴喝酒了,也不算吃虧了!
投壺結束後,衆人再喝慶賀酒。
溫雪晴開心,多喝了幾杯,也不計較淩柔那杯酒難喝了。
能看淩柔吃癟,風頭被蓋過,她就是高興。
“七娘,”淩家姐妹與淩柔小聲說話,“溫公女如此厲害?”
她們和溫雪晴沒有太多接觸,一是确實不敵沒底氣,二是溫雪晴看不上她們,沒把注意力放在她們身上過。
“畢竟是‘溫’。”淩柔倒是很平靜,與醉眼迷茫的溫雪晴遙遙相對。
“也是。”淩家姐妹附和,“我等再怎麽練,也比不得使君女這樣的,從小練起,中間隔了這麽多年,拍馬也趕不上……”
淩柔沒搭話,暗自垂眼回想剛才溫雪晴做的那一套動作,要是換了她來……她能做到嗎?
剛才溫雪晴要投箭之前還特意向她看過來,想來也是不服氣她得到如此多的贊揚,存了一較高下的心思。
淩柔雙手交握,容色平靜,不論是之前面對衆人的驚嘆,還是現在已經轉化為惋惜的眼神,她都沒有變一下神色。
這種處變不驚的淡定從容,正是時人所推崇的。
衆賓客看她這樣淡定,轉頭又換了一種稱贊。
其實仔細想想,今天投壺安排兩人比賽就是必然的。
臨州雙嬌的名頭,傳了不是一天兩天了。
溫雪晴對于文雅的樂律書畫不精,樂康公主想要她不僅僅是容貌出名,變成一個讓人嘲笑的美貌花瓶,自然要想法子發揮她的長處。
巧得很,淩柔投壺射箭都不如溫雪晴。
及笄禮,萬衆矚目的溫家女郎,終于不再是別人眼裏的跋扈張狂。
待想明白後,淩柔面上的表情更加冷淡了。
溫雪晴這個人那麽蠻橫,除了這些還有什麽能拿得出手,偏偏今天,還真讓她贏了一回。
雖然後來自己做好态度應對,但輸了就是輸了。
筵席後半段,她找了空隙出去散散心。說起來,上次來溫家,她也沒有仔細游賞過。
蓮池一開始是覺得挺好的,後來一遇到溫雪晴就……
沒有仆婢跟着,繞過奇石假山,走累了,剛好樹蔭下就有涼亭供人休憩。
溫家的庭院設計,處處精心。
她一個人坐了好久,散了酒氣,另一來找她的仆婢出現了——該回去了。
淩柔在宴會上突然出去,雖然注意到的人不多,但也不乏好事者猜測是不是不服氣,怄氣離去。
因為淩柔一個人離席,淩家其他人等不耐煩,先回去,母親崔氏雖然有心等她,卻因有要緊事,只能吩咐身邊的仆婦快些把女郎找到送回去。
袖中的手暗自握成拳,淩柔面上不變,動作卻慢吞吞的,直接拖到最後告別。
溫雪晴倒是沒注意到這些,樂康公主有客人要接待,剩下的客人都要她和幾嫂子伯母送出去。
就算知道這些人心裏的想法,只會覺得這些人多事,自己的事多沒管好,還有閑心想東想西。
溫雪晴親自送淩柔出門。
穿過垂花門,一個颀長挺拔年輕男子站立在外,铠甲未褪,手上拖着一只雄鹿。
顯然是在等人。
淩柔站住腳步,看向身邊的溫雪晴。
“長史何事?”
溫雪晴先出聲。
常天元脫下兜鍪,郎朗一笑,把捆了四肢還在掙紮的雄鹿拖上來:“女郎今日及笄,特送來。”
“筵席已經過了,”溫雪晴難得有些讷讷,“你送來……”
她連個席位都沒得請他。
“我知,”常天元不介意這些,“是我自己誤了時辰,只願女郎不要生氣。”
“我不生氣這個,只是這個鹿……”溫雪晴猶疑道,“太大了吧……”
宴席結束了,這雄鹿要怎麽處理,還真是問題。
明明沒吃東西,淩柔卻忽然感到牙酸。
——一定是宴上的野雞肉吃太多了!
她別開頭,冷冷道:“好了沒,我該走了。”
與此同時,結束宴會匆匆換過衣物的樂康公主在偏廳接見一位特殊客人。
面白無須,說話尖聲尖氣,楊仁拱手高舉長揖不拜。
“仆奉皇後之命,恭祝殿下安康,賀女郎及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