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消暑
炎天暑月，雨說來就來。
剛才還烈日當空，一眨眼頭上全是鉛灰色的雨雲，僅有遠方的遠山盡頭還殘留着半塊彤色的天空。
溫雪晴擡頭向上望，今日她和阿兄出來巡視夏收，帶了兵士馬匹過來，緊鑼密鼓地搶收。
看到這麽一大片烏雲，參與收割的百姓兵士臉色都不太好看。
“要下雨了！”
“快快快，動作快些！”
被雨澆濕便會倒伏，甚至還可能黴變發芽，之前的辛苦汗水全都作廢。
溫雪晴拿着本子站在田壟邊，一邊走一邊記。
婢女打了一把大傘跟在她後面，臉頰被曬得紅通通的，這會看到要下雨，心裏是松了一口氣又擔憂。
——下雨了就可以休息，可收不完糧食，影響的卻是一整年。
燥熱的空氣充滿腥味，熱氣從地上泛起。
溫雪晴眯眼望了望只剩光禿禿稭稈的田地，想往下繼續走。
“小娘子！”婢女緊張地拉着溫雪晴的袖子，“別下去了，當心中暑。”
“我們先回去吧，喝點水也好。”婢女不舒服地跺了跺腳。
田地裏的農人兵士呼呼喝喝，趕着要在下雨前把收好的谷子入倉。
“蓁蓁！”遠處傳來溫霁明的聲音，“快回來，別在那兒站着！”
溫雪晴回頭看了一眼，卻找不到他人在哪裏。想來是混在兵士裏頭參與收割了。
果然，兵士裏很快就跑出一個人來，四處掃視田野，很快便找到溫雪晴，飛快跑來。
“常長史。”
溫雪晴見禮。
常天元擦了擦頭上如雨注的汗水，氣喘籲籲：“小娘子，郎君讓你快些回去避雨。”
為了方便，所有兵士都換了勞作的短褐，渾身上下凡是露出來的身體部位都被曬成麥色棕色，還有些耐不住曬得脫了皮的，再加上雙手起泡生繭，這一天的彎腰低頭下來，比平日的操演還要苦。
“我知。”溫雪晴點點頭，沒有勸說他們休息，低頭在本上快速記幾筆，和婢女先回了休息的棚子。
棚子裏，縣令帶着掾吏登記合算。
外面一聲響雷，亮白色的閃電劃破天幕，縣令被吓了一跳，發覺四周漸黑，讓人亮燭。
“多少了？”溫雪晴一進來就問，“還差多少畝地沒有收？”
縣令收了冊子，一五一十地上報。
這位溫公女郎雖然沒有職位，但她是跟着郎君一起來的，如今郎君正忙着指揮收割，剩下的一部分職責便由溫雪晴來完成。
縣令一開始還有些不以為然，以為溫雪晴不過是跟着來玩鬧的，郎君不過是找事打發她。沒想到幾個回合下來，溫雪晴次次指到點上，縣令也收了輕視的态度，不敢敷衍。
“大概還有兩三天就能收完了，可這雨……”
縣令愁眉苦臉，若是往年下點毛毛雨影響也不大，可今年也不知怎麽了，北邊南邊逃竄來的流民越來越多，他們庫裏的糧食很快就不夠用了。
若是阻擋流民入境不安置，可看着他們骨瘦如柴地徘徊在城門口，眼巴巴地望向城內，也不是辦法。有好些城內的百姓都被吓得不敢出城了，來往生活都受到了影響，生怕這些流民一擁而上，洗劫一空。
“只能盡量快些了，已經抽了好些兵士幫忙收割，”溫雪晴道，過了會，忽然想起說到流民的問題，問，“這些流民的安置，有沒有安排他們做工赈嗎？”
“青壯的都安排來收糧了，可那些婦孺實在是沒辦法了，病弱都請了醫，還有些孩子要收養……”
溫雪晴點點頭，能逃到這裏的，都是青壯居多，老幼弱往往很難堅持，能堅持到這裏，身體也差不多到極限了。
赈災問題一直都很多，每一個細節都要注意。
雨越來越大，收割停止。溫霁明與幾個親近的屬下拿毛巾擦拭了才來溫雪晴這個棚子。
“做得不錯，若是有健壯的流民，秋收過後，願意的可讓他們入伍，我這邊還缺人。”
溫雪晴不解地望了他一眼。
溫霁明就算缺人，也不會從流民這裏收納，一來是身體不算健壯靈敏，比不得早早入伍訓練的，二來，是這些流民一路逃過來，為了活命，也不知做過什麽，實在沒有底。
看縣令的神情，也明白這句話有些不對。可溫霁明這樣說，算是解決了一部分讓他頭疼的問題，等人送到溫霁明那裏，便不歸他管了。
溫霁明沒有再多解釋，待雨停了，又帶人下田收割了。
所幸之後的半個多月都是晴天，收割完成，犁田播種秋季作物，一切都井然有序，沒有令人憂愁的雨水。
不需要去野外田壟跑，閑适的午後，溫雪晴與溫光赫坐在蓮池邊，懶懶散散地喝茶閑談。
“照往年推算，也差不多是該下雨了。”溫光赫眯眼看着刺得晃眼的陽光，莫名的有些發慌，剛下種，雨水不夠今年的秋糧又沒着落。
……這才剛頭疼完夏收。
揉了揉太陽穴，溫光赫擡眼瞥下專心喂錦鯉的小女兒。這些日子跟着兄長往外跑，整日在大太陽底下站着，別人都是曬黑了，就她曬得皮膚發紅，待回了家休息，便開始脫皮。有些地方脫得狠了，絲絲血從皮肉滲出來，讓人心疼。
為了這個，樂康公主連着幾天沒給溫家男人好臉色。
摸摸鼻子，溫光赫伸手推了推前面的茶盞給溫雪晴：“蓁蓁，多喝點水，這個還熱着，不要等涼了再喝。”
溫雪晴還沒回話，剛帶人端了茶點水果來的樂康公主就擰着眉毛瞪溫光赫：“除了喝熱水，你們還會說點別的嗎？”
跟着樂康公主後面的溫霁明給親爹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眼觀鼻鼻觀心作壁上觀。
“……”溫光赫稍微動了動，轉向一旁的兄長：“大兄今日……”
“今日還是很熱，殿下除了多喝水，還應當吃些清熱益氣的才是，”大伯父完全忽視了弟弟，徑自與樂康公主說話，“我看今天這綠豆粥就很好，香甜軟糯，殿下多多吃些才是，還有蓁蓁，來……”
大伯父親手端了綠豆粥放到溫雪晴和樂康公主面前。
樂康公主微笑道謝：“多謝夫君，夫君辛苦了，夫君也要多吃些才是。”
一派夫妻和睦。
溫光赫：“……”
他睜大眼睛，被大哥這麽一頓刺激下來，連眨眼都忘了。
“咳咳……”溫霁明小聲咳嗽提醒溫光赫，“阿翁，喝綠豆粥不，這個拿了冰鎮的，放熱了就不好吃了。”
溫光赫收了震驚的表情，甩了甩袖子，朝溫霁明一擡下巴。
“……”溫霁明端正身子，眼睛悄悄朝樂康公主那邊瞄，見她注意力沒在自己身上，從桌上拿了溫光赫愛吃的吃食，推到溫光赫面前。
溫光赫接了過來，就着點心，慢慢吃下冰涼的綠豆粥，一臉滿足。
果然，給蓁蓁大兄準備的糕點就沒差過，真好吃。
溫光赫吃完，矜持地放下瓷碗，又成了風度翩翩的州牧大人。
樂康公主差點沒維持住風度，翻出白眼來。她對小郎怎麽教孩子從不指手畫腳，該怎麽來就怎麽來，不過……
孩子吃苦受累她心疼，小小地出出氣一下不行麽？
搖搖頭，大伯父眼底泛出笑意，輕搖羽扇與溫光赫說話：“北邊逃難流民多不奇怪，只是南邊來的，為何也漸多了？不是說趙王領了旨意，帶兵剿匪卓有成效嗎？”
“我也想知道為何。”溫光赫長嘆一聲，臨州雖然富庶，但也只是能供養臨州百姓，再多的，太難了。
他身為臨州州牧，要先保護的是臨州百姓。至于其他的，只能再往下排。
“這樣也不是辦法……”
大伯父喃喃。
麥熟時節，北方草原上餐風飲露的匈奴蠢蠢欲動，已經接連爆發好幾次城戰。
魏邈有輸有贏，所幸丢的都是小城，待到麥熟後，還有機會再奪回。
只是多次出兵，除了抽調魏地的軍隊，魏邈直接上奏，要求天子授予兵權，再從廣袤的中原征兵。朝野上下議論紛紛，有激進的，暗諷魏邈名臣實帝，奏事不稱臣，連天子都不敢随意否定他的決定。很多百姓都擔心，自己剛收完這場麥，鋤頭就要換槍矛，背井離鄉上前線。
甚至連五郎都在了來信中透露出憂慮來。
信上的內容比邸報來得還要早。
冊封的诏書還在草拟，也不是沒人反對，只是天子執意，北方五州，屆時将都劃給魏侯。
許是被匈奴打怕了，天子膽子都變小了，聽到匈奴入侵，繃不住在大朝上變了臉色，眼見衆臣不配合抵禦匈奴，還各自奪利，天子竟然昏了頭，當場說出要給魏邈加封的話來。
魏邈的爵位已經到公侯，再封只能是王爵。
——诏書一下，臨州将成夾縫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