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好奇
對于自己那位坐在禦座上的兄長，樂康公主一清二楚。
幼時便是怯弱性子，後來娶了魏後，魏後強勢，就算他坐上了皇位，也沒有改變這種縮頭縮腦的性格。
五郎的信她只給夫君看，還沒有在溫家傳開。
只是溫光赫始終是臨州州牧，這些他遲早會知道，并會為之做出相應的籌謀，今年他特意派出溫雪晴溫霁明跟随兵士下田監督收割，真的只是單純地擔憂夏收來不及，而不是有所察覺？
或是說，是想要趁機教導兒女了解這些？
樂康公主不是很确定。
攥了攥裙角，樂康公主若無其事地轉頭吩咐婢女，将多餘的糕點小心地放在食盒裏，還有些新鮮的水果，再叫幾個穩重的小子，把食盒送到淩府去。
吃得正歡地溫雪晴動作一僵。
大伯父平靜與妻子對視。
“天氣熱，殿下還是多食些消暑清熱的才是。”他慢慢悠悠，不急不慌，又給樂康公主盛一碗綠豆粥。
“多謝夫君。”
樂康公主接過來，手一個不穩，調羹撞在碗底。
啪嗒一下。
瓷碗落地，碎裂成片，碗裏的綠豆粥散落，滴濺在樂康公主的裙上。
輕嘆一聲，大伯父攬過樂康公主，将她拉離碎瓷片，擺手讓仆婢來收拾，溫聲道：“殿下有心了，淩家與我家交好，時常走動才是應該的。”
樂康公主眨眨眼，低頭道：“夫君說得是。”
讓溫家子弟娶淩柔，這是符合溫家利益的，他們沒有理由不支持她。
是她多心了。
至于魏後在信上所提之事……還需再計議。
眼下，溫家不會表明太過鮮明的立場。
“蓁蓁，”樂康公主整理好衣裙，“你要是有空，願意的話就多去趟淩府，算是一點心意。”
含糊應聲，溫雪晴沒有做出具體的回答。
她不去，由仆從去也可，樂康公主不會強逼她。
溫霁明擡眼瞟了溫雪晴一眼，忽然開口：“蓁蓁若是不願意，我去也可。”
“阿兄？”溫雪晴錯愕。
溫霁明眉眼溫和，緩緩道：“怎麽了？不讓你為難，還不願意了？”
“也……也不是……”
如果溫霁明去的話，那不是就和淩柔……
溫雪晴道：“還是我去吧。”
“行。”溫霁明沒再說什麽。
溫雪晴倒是很在意他為何突然說起這個，扭捏問：“阿兄，你怎麽忽然要去拜訪淩柔？”
溫霁明哼一聲：“我有說要去找她嗎？”
“可是……”溫雪晴欲言又止，樂康公主的意思，就是讓她和淩柔多親近的……
溫霁明敲下溫雪晴的腦殼：“我去找淩家的公子不行嗎？”
“阿兄又詐我。”溫雪晴癟癟嘴，站起身，“我去就我去！”轉頭高聲叫來婢女：“六郎呢？下學了沒，把他帶過來。他要不肯來，就跟他說，一起去找漂亮姐姐。”
能不做課業出去玩，六郎當然一口答應。
坐在馬車上，溫雪晴叨叨囑咐：“一會去了淩府，一定要注意禮儀舉止，不要一個勁兒地纏着人家陪你玩，不要看到什麽都好奇地看看摸摸……”
她絮絮說了一堆，溫六郎只不斷點頭，眨巴眼睛看着她。
待溫雪晴說完，溫六郎笑得賊兮兮的，朝她擠眉弄眼：“阿姐，你在緊張嗎？”
“緊……緊張什麽？什麽叫緊張啊？”
溫雪晴矢口否認。
溫六郎長“哦”一聲，小大人似地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你小子，又在打什麽主意？”溫雪晴睨他一眼，警告道，“咱們送完東西，寒暄完就趕緊回去吃晚飯，不要久留。”
“沒有。”溫六郎彎唇笑道，“遵命，阿姐！”
===
夕陽西下，燥熱散去，天光依舊明亮。
溫雪晴牽着溫六郎的手，一步步慢慢走到待客廳。
崔氏帶着幾個淩家小娘子一起招待溫雪晴。
“七娘怎的不在？”環顧一周，發現沒有淩柔，溫雪晴忍不住發問。
及笄禮之後，淩柔對于各種聚會的熱情似乎就散了，除了必要的節日，就沒再辦過。
溫雪晴一來就做了通報，讓淩家小娘子都出來作陪說話，淩柔若是在家不可能不知道。
溫雪晴這一問，在座的臉色皆精彩紛呈。
……不是說關系不好麽？
有幾個相好的淩家小娘子小聲嘀咕，在這種私下場合，就算兩人見面也是相對無言。好不如不見，免得彼此尴尬。
“七娘她……”崔氏猶豫一瞬，不知是不是該叫淩柔出來。
雖然及笄禮淩柔做了溫雪晴的贊者，但兩人其實還是沒有太多的往來。早在通報得知溫雪晴要來時，淩柔便借口練字不來。
但是樂康公主叫溫雪晴來，是不是就是為了改善兩人的關系呢？
“我這就讓人去叫七娘來，還請小娘子稍等。”崔氏最終還是決定把淩柔叫來。
娉娉袅袅，廊下走來一個身影。
淩柔來了。
見禮過後，淩柔便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沒有再看溫雪晴一眼。
一切舉止動作，都合乎禮儀。
溫雪晴連喝幾口茶，不時偷看她幾眼，有些心不在焉的。
及笄禮之後，她們是有在其他場合見過幾次，但在那之後就沒再說過話了。那天兩人離別，淩柔的神情也不好看，虧她當晚的家宴，還特意不把琴給阿兄彈奏，就想着……
溫雪晴眼皮一顫，她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那是五兄專門留給她的，是要給……反正不是給淩柔的！
“阿姐……”溫六郎拉拉溫雪晴的衣袖，“你不是說要早點回去嗎？我餓了。”
溫雪晴驟然驚醒回過神來，一擡眼，淩柔正對着她，一雙眼睛清淩淩地望着她，面色冷淡。
“既然小娘子要回去了，我就不送了，”淩柔開口說，“想來小娘子應該會有俊秀郎君相護。”
“哈？”溫雪晴不解。
這和送別有什麽關系？她人在淩柔家裏，難道不是應該就由她來送嗎？
其餘人也不明白淩柔這話什麽意思，皆疑惑回望。
淩柔擰眉，溫雪晴是和訂了親的小娘子，除了和高齊關系好，還和那個常長史多有往來。
前幾日，她在別莊小住，看農人收割，就看見溫雪晴和那個常長史說話，很是熟稔的樣子。
溫雪晴這樣不拘小節的性格，但凡有過接觸的郎君，會心動也屬正常。可也是這個性格，溫雪晴根本就看不出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
聽說高家郎君對溫雪晴也是極好，逢年過節都送各色玩意到淩府上。兩人從小就訂婚，溫雪晴既和高家郎君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又和高蘭交好。及笄禮過後，神壺高家大肆采買，珍奇名寶如流水般湧入。據說萬事俱備，就等着溫雪晴嫁進去了。
誰都喜歡她……世人都喜歡拿她們兩個做對比，就連母親也是。
想來也是對這樣大氣爽朗的溫雪晴豔羨的。
可她不可能像像溫雪晴這樣，她做不到，背後衰弱空虛的淩家不允許她這麽肆意。她只能走另外一條路，才能被別人放到與溫雪晴相等的位置上。
對于淩柔的古怪态度，溫雪晴想不明白。
難道是嫉恨她收到的禮物？可淩柔看着也不像是會缺這個的主兒。她和那麽多人交好，左右逢源，朋友不少，淩家也不是寒門庶族，更不會苛待家裏的小娘子。淩柔的母親崔氏還是淩家的宗婦，如今她的大姐嫁給厲王，崔氏就她一個親生女，怎麽也不會缺了她才是。
到底是哪裏不對呢？
“陰陽怪氣的，太難搞了……”
回去的路上，溫雪晴仔仔細細地回憶了一遍，還是找不出原因。
聽到她不由自主出聲的話語，溫六郎猛地一拍掌：“阿姐，露餡了吧！”
“什……什麽？”
溫雪晴被他一驚一乍的行為吓一跳。
“阿姐你撒謊！”溫六郎底氣十足，說話也大聲了不少，“你明明就是在緊張！你一見到淩家那個美麗姐姐就要緊張！”
溫雪晴不說話了，盯着他沉默了半天，忽然笑起來：“六郎你在說什麽？再給阿姐說一遍。”
溫雪晴笑得好看，但溫六郎卻莫名打了個寒顫，哆哆嗦嗦地重複：“就……就是緊張啊……明明就是……”
“不許再說這個！”溫雪晴捂住他的嘴。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溫雪晴轉移話題，“我和你來淩府，就是做客送東西，現在送完了，該回家吃飯了。”
溫六郎掙脫她的手，問道：“可是阿姐，剛剛我在淩府時說餓了，你怎麽好半天才回我，明明是你說不要亂看亂摸的，然後你就一直盯着那個美麗姐姐！”
“我一直盯着淩柔？”
溫雪晴眉毛一跳。她無意識思考的時候，竟然是這樣的嗎？
“是啊，”溫六郎湊近，給溫雪晴作分析，“你說是美麗姐姐覺得你冒犯了她，所以才說不送你的……噫，阿姐，好像來之前是你說要守禮的吧？”
“閉嘴！不許再提這個！”溫雪晴按住他，“你還回不回家吃飯了，再鬧，我就把你放下去！”
這麽一個威脅，果然唬住溫六郎。他靜坐半晌，終于等到回了溫府。
下車時，溫六郎先被仆婢扶下去，溫雪晴坐在車上，随時準備搭把手。
溫六郎站在踮腳的小椅子上，在踏上平地之前，陡然回頭湊到溫雪晴旁邊，輕聲問道：
“可是，阿姐，你的耳朵為什麽那麽紅啊？”
溫雪晴眼皮一抖：“站住！”
“略略略——”
來不及了，溫六郎下了地，一吐舌頭做個鬼臉，甩開攙扶的仆婢，一溜煙跑入廳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