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争吵
車輪辚辚,從漢子身側走過。
樂康公主神色不快:“今日是他走運, 這樣的人死不足惜。”
溫雪晴把手覆蓋在她的手掌上, 輕輕安撫:“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這樣的教訓, 一次就夠了。”
“粗鄙之人, 也懂悔悟教訓?”樂康公主嗤笑。
“那人受刑時一聲不吭, 也是有幾分硬氣的。他若只争這一時之快,再怎麽努力, 也不過是個多比別人收成多些的鄉野村夫。但他這樣的硬氣,要真有志氣追求, 肯拼命博一把, 他日定能有所作為。”溫雪晴聲音平緩,稍稍搖頭, “他未來要是個村夫,伯母這樣的身份,他惹不起, 他要真有所成,伯母依舊還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何必與他計較。”
“左右都是他惹不起我不能得罪我就對了是吧?”樂康公主伸手戳了戳溫雪晴的額頭, “是你好心,還有四郎的事要緊, 我才願意放人,要不然今天他就只好交代在這裏了。”
溫雪晴挨了樂康公主這一下,看着她的眼睛:“我只是覺得阿兄和高家那邊比較重要,我擔心他, 也擔心姑祖母。她突然驟逝我也難受,原因暫且不清楚。可高家紅口白牙,我卻是不信的。”
樂康公主低低嘆息一聲,溫霁明肯自願留在高家,證明老夫人驟逝和他沒有關系,他們溫家自然是相信他的。溫霁明也沒有理由暗害老夫人。只是不知高家為何要這樣做。
高家的管家就站在門口迎接各方前來吊唁的客人。
樂康公主昂首闊步,沉默地與溫雪晴被圍在一衆仆婦中心。打頭的仆婦呼喝,在前面開路,讓閑雜人等退避。
高家以高齊的父親帶着高齊與繼母秦氏為首,先行見禮樂康公主。
樂康公主揮手制止他們:“不急,我給姑母先上柱香。”
三炷香穩穩地插在香爐裏,樂康公主定定地望了望靈堂。高氏族人披麻戴孝,神情悲痛,嗚咽聲斷斷續續。
垂下眼簾,樂康公主站在溫雪晴身前,将她擋住避開高氏族人暗中探查的視線,直言要見溫霁明。
聽到樂康公主這麽說,秦氏擡袖擦眼淚,眼眶濕潤發紅,含糊道:“不是我們不想讓郎君走,是他自己不想走。郎君乃是我家的貴客,既然他想多住幾日,我們自然要好好招待。”
這話說了就跟沒說一樣,就沒說到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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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康公主不屑地哼了一聲,不與她繞彎子:“四郎在你家已經逗留多日,耽誤不少公務,如今又是多事時節,你家還要留四郎到何時?”
高齊朝樂康公主拱手行禮,回道:“祖母驟逝,又逢郎君恰在。他走後,祖母就突然病情加重,之前都是好好的……這實在是太過巧合。不是我們不想放人,是郎君自己不願走。可現在祖母已經入土……”
他無奈地苦笑,老夫人的死因是不可能再開棺驗屍調查的,溫霁明又說不清楚:“真不是我們故意強留他下來的。”
溫霁明到高府拜見姑祖母知道的人不多,故而在老夫人驟逝後才有底氣留下溫霁明。
死因不查清楚,溫霁明就要背上害死長輩的罪名,他當然不可能主動離開,那不就成了畏罪潛逃了麽!
樂康公主高聲問道:“你說我家郎君與老夫人驟逝有關,可有證據?老夫人乃我家姑祖母,也是我溫家的長輩,我家郎君何故要害他?”
溫霁明絕對不能背上暗害長輩的名頭,樂康公主必須讓高家承認此事與溫霁明無關。
“自不是這個意思。”高齊聲音朗朗,溫潤如玉,“殿下誤會了,我們從沒說過是溫郎害的祖母。”
如此便好。溫霁明還是清白的。
樂康公主不想再繞彎,只想速戰速決把溫霁明帶走:“既然如此,還請将我家郎君請出來,待我們回去梳洗整裝,再登門吊唁老夫人。”
高齊的父親看了眼秦氏和高齊,沒有說話。
“還請将我家郎君請出來。”樂康公主加重語氣。
高齊再拜:“還請殿下恕罪,非我等不願意讓溫郎君與殿下回去,只是溫郎君現在身體不适,卧床不便走動。”
“那就更不該打擾了。”樂康公主說。今日她就算是擡,也要把溫霁明擡回去。
溫雪晴邁出一步:“府上繁忙,雜事諸多,不敢過多打擾,阿兄在這裏還要勞煩諸位多照顧。不如讓我們接回去好好休養。”
手指暗暗捏緊袖口,溫雪晴一邊說話一邊觀察高家衆人的神色——現在到底是誰在控制高家?
高齊的父親除了一開始的場面話之後,碰到溫霁明的去留問題都閉緊了嘴巴,而樂康公主一開話頭,秦氏就立即跳出來解釋,高齊在一旁補充說話。
之前她就聽說,高齊的繼母秦氏與他有些嫌隙,可今天這麽一看,似乎也不全是如此,秦氏的态度棱模兩可,不像是完全排擠高齊的樣子,好像還有些幫着他說話。
高齊的父親不管事,也管不來事,這才讓這對繼母子争權相鬥,先前還有老夫人壓着,如今老夫人不在了,又逢高家出了問題……
溫雪晴不敢完全相信高齊。
瞧見溫雪晴從樂康公主身後出來,高齊朝溫雪晴一笑,雙眼脈脈。
“我要見我阿兄。”溫雪晴直接說。
高齊道:“若是小娘子想要見溫郎,我自是要找人給你引路的。”
就算溫霁明是自願進入高家的,溫雪晴也還沒有傻到就這麽跟着高家的人進去。
“我不去,讓他來。”
“溫郎君抱病卧床,我派人給小娘子引路。”
“不必,”溫雪晴點了兩個兵士,“你們去把阿兄擡來。”
高齊問:“我已經說了他卧床不起,小娘子為何不直接去見溫郎君?”
溫雪晴側頭,避開他如有實質的目光:“姑祖母去了,他總不能連祭拜都不來。”
“小娘子說得是,”高齊緩緩道,“畢竟祖母也是小娘子的姑祖母,是該來。”
樂康公主眉心一跳,高齊這話說得親密,要是往日,他和溫雪晴是未婚夫妻,也就罷了。可現在兩家都沒掰扯幹淨,溫雪晴還沒嫁,她要對高家重新考量。
神壺确實重要,可溫雪晴也是她從小養到大的孩子。
她朝溫雪晴看了一眼,這孩子還未通情愛,只知道高齊這樣說話不對勁,卻不知道哪裏不對。
高齊點頭微笑:“還是小娘子考慮周全,是我想岔了。”
“哦?”溫雪晴追問,“郎君想偏到哪裏去了?”
“沒哪裏去,”高齊搖搖頭,“阿妹也在家,小娘子要看望溫郎君,我讓她陪你去吧。”
“還請高郎告訴我,你想偏到哪裏去了。”
溫雪晴總覺得不是什麽好想法,可這麽放過高齊她不甘心。
餘光瞥一眼樂康公主,高齊斟酌道:“我以為小娘子是一定要讓卧病的郎君強撐着來見你,畢竟他是你阿兄,怎麽說我都覺得勉強了。”
秦氏跟着道:“就是,高郎君也是辛苦,都不能起來了,小娘子就不要強人所難了。”
這差不多是在說溫雪晴無禮不能體諒人了。溫霁明再怎麽說也是溫雪晴的兄長,長幼有序,溫雪晴不該這麽要求溫霁明。
“覺不覺得勉強是我阿兄的事,你們擔心什麽?我們溫家的事,我們溫家人的感受,夫人還感觸這麽深?”
雖然說的是秦氏,但溫雪晴看的卻是高齊。
——多管閑事。
溫雪晴就差這麽對高齊說了。
“小娘子說話怎如此生分,你來神壺這麽久,還沒和我家小娘子好好見面聊聊呢,不如也跟着住下來,待溫郎君也休養好了再一起走。說起來先前和小娘子玩得好的張女郎也還沒走呢,你們可要好好見面,多說說話親熱下才是。”秦氏說,随即又好似自言自語,“畢竟待大郎出了孝,小娘子也就該嫁進來了,不再是外人了……”
溫雪晴只當沒聽到她最後一句,似笑非笑反問秦氏:“在姑祖母的喪葬禮上敘舊念情?”
高齊臉色發白,冷聲道:“母親慎言!祖母身後大禮,不可随意玩笑。”
秦氏讪讪:“是我唐突了。我太久沒見到小娘子,想着要好好相處,畢竟以後……”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樂康公主出聲打斷她。
樂康公主現在是真不想提到溫雪晴與高齊的婚事。不說溫霁明被迫留高家,就是他們暗地裏在查的事,恐怕兩家的聯姻就不會那麽順利。
高家先是高齊暗示,秦氏又點明,他們難道以為溫家嫁女會如此随便嗎?
幾人說話間,高蘭也到了,跟着勸溫雪晴和她走。
祖母去世,她換下往日最愛穿的花綠顏色衣裳,一身素白,一雙杏眼因為哭過,水潤潋滟,讓人心生憐愛。
高蘭親熱地挽了溫雪晴的胳膊,眼睛清澈:“蓁蓁,我知道溫郎君在哪裏,等你去看完他以後,你還可以到我那裏去休息一下,你一路從桐理趕過來,應該很累了吧。”
溫雪晴拒絕:“家裏的別院就在不遠的地方,再說你還要為姑祖母守靈,我就不打擾了。”高家深院現在就是龍潭虎穴,得讓他們親自把溫霁明送出來,她不能自己進去。
高蘭的好意她只能辜負了。
“就是,順便還有張女郎,小娘子也去看看她吧,我記得你們也有來往過。”秦氏擦了擦眼睛,“這可憐孩子,近些日子身體也一直不好,不知道是不是累着她了……”
“張绡病了?”溫雪晴有些奇怪,按照秦氏剛才的說法,張绡應該還是好好的才是,怎麽突然就病了。
高蘭拉過溫雪晴的衣袖,急急道:“沒有,她好着呢!”
“不是病了麽,”秦氏說,“我都有好些日子沒看見她了,還以為她回魏地去了,問了下面的人,才知道她身子不好窩在房內。”
高蘭提高聲音:“姨姊怎麽可能回去!她身體一直都很好的,什麽時候病了!她住在這裏是因為她夫家娘家都沒人了!我們家又不缺銀錢養她,母親這話是何意,難道是要趕她走?”
高齊道:“姨姊在魏地生活多年,這邊換季有些不适應這才少出來走動,她身子一直都很好的。我知母親不滿姨姊一直住在家裏,只是她一個人弱質女子,孤苦無依,還請母親多體諒一下……”
秦氏困惑:“我什麽時候要趕她走了,就是好些日子沒看到她,剛好溫小娘子也在,問幾句罷了。”
“不要你關心!”高蘭捏緊溫雪晴的手,“蓁蓁你別聽她說!”
秦氏做回想狀:“我前些日子還看見張女郎那邊堆積了不少箱籠,說是要搬走?”
高蘭瞥了一眼溫雪晴:“那……那就是要搬出去……而已……可能是真的身體不好不想打擾吧……”
高齊冷冷道:“母親這樣小氣,姨姊難道還要留在這裏受氣?再說,她是搬是住,又有母親何幹?”
溫雪晴擰了擰眉,這話題怎麽一眨眼就轉到了張绡身上,高家是不打算把溫霁明送出來了嗎?張绡是住是留,高蘭居然還要看她的臉色?
樂康公主不耐煩地猛拍一下桌子讓衆人停止說話,她來這裏可不是為了評判高家的家務事的。
樂康公主:“你們家的事,待我們走了再處理,那張绡是搬是住,你們自己合計,不要在此處争吵。”
秦氏還不罷休:“今日殿下和溫小娘子皆在,我就想借着她們的名頭問問,這事該不該?!”
“不是我要趕張女郎走,而是她必須走。搞不好還是你們要她搬出去避風頭的。”秦氏尖聲道,“她做了那樣的醜事,若真問心無愧,何必避着溫郎君,又躲躲藏藏怕被公主殿下和溫小娘子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