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忘情
青玉鎮後面有一個青玉山,青玉山上有一個危樓山莊。
危樓山莊既不高,也沒有樓閣。它叫危樓山莊的原因,不過是山莊的莊主姓謝名辰字星澤。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莊主自诩是個文雅人,故而他的莊子,也一定要有個文雅的名字。
正可謂,一曲鸾簫三百裏,萬人傾折謝家郎。謝辰二十歲成名,二十四歲就建了危樓山莊,二十六歲成家立業,二十八歲痛失愛侶,到如今不過也才三十一歲的年紀,在江湖上依舊是炙手可熱的青年才俊。
但很少有人知道,謝莊主有一個至交好友,正是失蹤了多年的戲雲公子韋秋。
今日謝辰剛剛練完功,連茶都沒來得及喝上幾口,就被管事的門房告知外面有兩個人叩門,其中一個自稱無歸。
謝辰二話不說,把青玉簫往腰上一別,就要親自去迎,路上生怕自己慢了,走路時還使了輕功。
王憶谙站在主莊的大門口,打了個噴嚏,邊揉鼻子邊問道:“這就是你說的能把咱們的驢換成馬的地方?”
“不然呢?你當這是哪兒?”韋秋得意洋洋地道。
王憶谙懵懂地瞅了瞅周圍,說:“一個荒山裏的破敗莊子。”
小少爺見慣了家裏氣派的畫棟雕梁,看着眼前這個山木蔥茏青石堆砌的莊子,可不就是破敗?
誰料這句話被謝辰聽了個正着,風仙道骨的莊主當即像個被點了引線的炮仗:“誰給你的勇氣敢說我的危樓山莊破敗?”
突然不知從哪跳出來的謝辰,把王憶谙吓了一跳,他仔仔細細地環顧四周,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話:“這裏真是危樓山莊?”
“這裏既不高,也沒有樓,若不是我認得莊主,也根本不會想到這裏就是傳說中的危樓山莊。”韋秋說,“你說對吧,星澤?”
謝辰這才注意到多年未見的故友,一時間百感交集。上次分離時,韋秋和他身邊各有一個想要攜手一生的人,可誰曾料想,再次相見,當初兩個志同道合的好兄弟,竟然都成了孤身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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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謝辰拉着韋秋的手,剛想喚他的名字,又突然意識到韋秋的身邊還帶了一個少年,趕緊改口,“無歸,你半年前寫信給我,我反複看了三四遍才确定是你。我是真的沒有想到,你的變化這麽大。”
韋秋擔心謝辰在王憶谙面前說漏了嘴,趕緊打住了他的話,說:“我大老遠地跑來看你,你就打算讓我站這兒和你敘舊?”
謝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還能虧待了你不成?走,咱們進去再細細敘。”
兩人間融洽的氛圍讓王憶谙插不進去一句話,他乖乖地跟在韋秋後頭,只是有點兒納悶,無歸這個唯利是圖的財迷居然也能交到這麽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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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秋知道謝辰肯定有一大堆話想問他,故而用個借口支開了王憶谙,和謝辰在書房細談了起來。
果不其然,兩人剛一落座,謝辰就連環弩似的問起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你信裏說的忘情丹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你真的忘了那個人?”
“忘情丹是巫醫谷的秘藥,服藥以後,我會完全忘記之前的感情,同他一起經歷的事情也會一并忘去。這藥不會影響我的記憶力,也不會對我造成什麽太大的傷害。”韋秋說。
但謝辰并不相信他的說辭:“能有這麽好的事?那天底下痛失愛侶之人,豈不是要搶瘋了?”
“當然不會有這麽好的事情。”韋秋老實交代,“忘情丹并不能清除我的記憶,它只能把我的記憶封印。當我的情緒不穩定,或者做夢時,會有一瞬間想起來過去的事情。”
“只是這樣?”謝辰追問。
韋秋認命似的緩緩搖頭:“與其說它是藥,其實它更像是毒。如果一不小心我的記憶恢複了,便會毒發,不出三月就一命嗚呼。”
“那你也敢吃!”得知自己的好兄弟居然敢做這麽冒險的事情,謝辰的雙手不自覺地蜷縮成了拳頭,有些微微發抖。
“我能怎麽辦!”韋秋停頓了片刻,最後緩緩說道,“我只記得我當時走火入魔武功廢了大半,被殺手緊追了半月。我整個人幾乎都跌入了深淵,到處都是黑,看不見一絲的光。我也不想忘了他,不管是愛還是恨,我總要記得理由。可我實在沒辦法,我差一點活不下去。”
謝辰記憶中的韋秋,總帶着點兒腼腆,無論遇見怎麽樣的困境,他都不會有半分的失控。
可現在看來——他們當年的遇見的所謂困境,可能根本算不上什麽困境。
“此毒可有解?”
“當然。據說當今天下有三人可解。巫醫谷谷主巫醫玄,鬼醫傳人窦如晦以及羽春樓前樓主秦嶼。”韋秋又重新恢複了鎮定,用輕描淡寫的口吻說道。
聽了這三人名號,謝辰不自覺地眉頭緊鎖:“窦如晦和秦嶼全都死于羽春樓現任樓主趙弦之手,巫醫玄隐居苗疆,行蹤成迷。這毒說是能解,其實卻是無解。”
韋秋雖知秦嶼未死,但無法将此事告訴謝辰,只笑着附和他。
“那你現在知道他是誰嗎?”謝辰小心翼翼地問道。
韋秋往桌上一歪,說:“當然知道,無衣客嘛。我和他的事當年也算出名,就算是我想不知道,怕都不行。”
“那無衣客是誰,你還記得嗎?”
韋秋的雙腿不自覺地晃蕩了一下,說:“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無衣》是秦時将士出征時的戰歌,他會用“無衣”這個名字,總歸是朝廷的人,而且很大可能是軍方的人。至于他到底是哪一位,又與我一個江湖游俠何幹?我大老遠地跑來找你,幹嘛非要提他?”
謝辰見韋秋放得開,也便不提,微笑道:“好,咱們不提他了。”
兩人一起走出書房時,王憶谙正和在屋檐下教謝辰的兒子怎麽逗鳥。謝辰向來看不起纨绔們飛鷹走狗的把戲,又加上剛才王憶谙說危樓山莊破敗的事情,謝辰對這個小少爺的印象跌到了低谷。
他冷下臉來,朝兒子喊道:“煥煥,過來,叫叔叔。”
煥煥識相地把剛剛認識的大哥哥丢在了一旁,跑到韋秋面前奶聲奶氣地喚了一聲叔叔。小孩子年齡不大,但卻絲毫沒有見到陌生人的羞澀,落落大方,非常惹人喜愛。
韋秋順手揉了揉煥煥的頭,沒正行地說道:“後悔了,我當初也該和你一樣娶個媳婦兒,現在孩子也該會打醬油了。煥煥,以後叔叔生一個閨女給你當老婆怎麽樣?”
謝辰滿臉黑線,心說你倒是生一個給我看看。
為了防止韋秋教壞了孩子,他趕緊地叫侍女把煥煥帶了下去,随後朝王憶谙說:“不要教我兒子逗鳥。”
“逗鳥怎麽了?你把鳥養在籠子裏,還不許別人逗了?”王憶谙覺得謝辰這個人簡直是不可理喻,從進門到現在,沒有給過自己一個好臉色,甚至有點處處針對的意思。
謝辰也是怎麽看王憶谙怎麽不順眼,江湖兒女向來是意氣用事,幹脆右手摸上腰間長簫,挑釁道:“這是我的地盤,不服打一場。”
王憶谙少年心性,當即就掄起袖子想要和謝辰幹上一架。
對于謝辰的武功,韋秋再清楚不過,就憑這小小的富家公子,再練個二十年也未必趕得上他。答應了護送小少爺去北平,總不能走了一半不僅沒有拿到錢反而讓人受了傷。
韋秋慌忙把自己的鏽劍扔到了兩人中間,大咧咧地攔道:“打架怎麽不帶上我?星澤,王憶谙是我護送的人,你想同他打,先打贏了我再說。”
兩人至交好友,初見時倒是打了一架,打了幾個時辰,最後因為謝辰一口氣沒提上來,曲子吹到一半卡住了,才終止了少年間的鬥狠。
不過現在兩人武功都日益精進,若是打起來,是真不知道得用幾天才能分出勝負。謝辰自認為沒有這個精力,更沒有精力在和韋秋打完後收拾姓王的小家夥,遂連連擺手。
謝辰知曉韋秋趕了小半月的路,晚上特意吩咐廚子多燒了幾道菜,當中還有韋秋最愛的香螺炸肚,別提有多麽用心。
韋秋不同他客氣,嘗了一筷子螺肉,又酌了一杯燒酒,嘴角不由自主地挂上了微笑,覺得心中自在萬分。
飯菜吃到一半,急匆匆地跑進來一個下人,韋秋仔細一看,正是下午帶煥煥的那個姑娘。姑娘眼角微紅,看起來有要緊的事情。
果不其然,她剛一進屋,連禮都顧不得行,就慌慌張張地說道:“莊主,不好了。”
謝辰素來和善,也未怪罪侍女沒有規矩,放下筷子便問:“瓊兒,怎麽了?”
瓊兒眼淚汪汪,說話間還夾雜了抽泣:“少主他不見了。方才他還乖乖地在屋裏,我出去給他熱個牛乳的功夫,回來就找不着人了。幾個奶媽和管事的都在找,到現在也沒找着。”
謝辰的夫人早逝,就給他留了這麽一個兒子,素日裏寶貝得跟個什麽似的,捧手心裏都怕摔了。一聽兒子不見了,謝辰當即就坐不住了,把莊子裏能動用的人都喊了來幫他找兒子。
“煥煥能去哪兒?”謝辰急得來回踱步。
韋秋在一旁安慰他道:“他一個小孩子,能去哪裏,你別太急。”
謝辰眉頭緊鎖,道:“我倒不是怕他自己跑了出去,而是怕有人擄了他。煥煥向來很乖。”
但怕什麽來什麽,半柱香的功夫,瓊兒就拿着一支串了素帛的箭進來。
“莊主,這是方才李媽媽在少主房間的長廊柱子上發現的。”小姑娘第一次遇見這麽大的事,哭哭啼啼個不停,“少主他會不會有事?”
謝辰顧不得太多,趕緊地奪過箭,将素帛展開。
素帛上只寫了一句話:想要兒子,來英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