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白裳

王老爺話音一落,滿室都靜了下來。

唯有韋秋,仿佛沒有聽見方才的話一般,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問道:“能不能具體形容一下那個白衣人?”

随後,那個瞎了的镖師就被帶了上來。

提到劫镖的白衣人,他至今仍心有餘悸。

王家的镖隊向來沉穩,很少走什麽荒山野嶺裏的小路。可偏偏那天他們慣走的那條路被突如其來的大雪封得死死的,押镖的镖頭算了算路程,最終選擇了另一條小道。

那條小道雖然尚能通行,但畢竟是陌生的道路,加上雨雪為霁,難免走得要慢一些,一群人在風雪裏行進了大半天,最終也沒有回到大路,只能在山間湊和一宿。

幾個镖師點了篝火,分配好了守夜的人員,便接二連三的睡去。

吳謂是臨近破曉時分被尿憋醒的,他輕手輕腳地躲進灌木中淋漓盡致地解決了一通,重新回到營地時,卻見篝火旁多了一個白衣人。

那人站在篝火的邊上,穿了一身棉麻的白衣,看起來像喪服一般。而其他的镖師恍若不知,都靠着樹,睡得死死的,連守夜的那個也一動不動。

若是平時,吳謂肯定要動手了,可這白衣人實在太過詭異,他們此時又深處荒林,眼前的男子究竟是人還是鬼,吳謂也分不清。本能告訴他,現在還是在一邊縮着為好。

白衣人緩步走向镖車,目标很明确似的,直接拿走了在一堆寶貝中毫不起眼的木盒。

天色亮了一些,加上篝火的照映,吳謂猛地發現,離他最近的同僚,喉結下方有一道淺淺的紅痕——就像血一樣。

吳謂慌張地看向其他人,所有人都垂着頭,無力的靠在樹邊。

同行的九個年輕力壯的镖師,竟悄無聲地被這個看起來有幾分瘦弱的男人全部殺害了。

吳謂不自覺地發起抖來,飛速思考着自己該如何活下來。

拿了木盒,白衣人毫無留戀,便想要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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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身的剎那,吳謂看見,那人的眼睛上也蒙了同樣材質的布帶。

竟是個瞎子!

吳謂倒吸了一口涼氣,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雪天地滑,他毫不意外地重重跌在了地上。

白衣人聽到了聲響,朝着吳謂的方向看去。

那人面無表情,可吳謂卻覺得他在對着自己笑。

吳謂瞪着眼睛,驚恐地看着眼前的鬼魅。

琴弦被撥動的聲音傳來,吳謂最後看到的畫面,是一閃而過的白光。

吳謂的話語讓坐在一旁的王憶谙打了個冷戰,他雙手交叉抱在胸前,下意識地做了防禦的動作:“這樣太……太邪門了點兒吧。那個白衣人,究竟是人是鬼?”

“一定是人,哪有鬼跑出來劫镖的。”周桐向來不信鬼神,只笑道,“不過是裝神弄鬼罷了。”

“可是人怎麽能直接把镖師們在夢中殺死,那可是九個人!而且,連打鬥的聲音都沒發出來,那九個镖師就被殺死了。”說到此處,王憶谙又哆嗦了起來,像一只受了驚吓的鹌鹑。

謝辰拇指随意摩擦了一下青玉簫,說:“這只能說明那人武功很高,而且內力深厚。我曾聽說過一種功法,把內力聚集到指尖上,就可以通過彈琴來殺人了。”

見衆人說得差不多了,在一旁翹着二郎腿的韋秋才悠哉悠哉地開口道:“那個白衣人,我大概是認得的。是我們快哉閣的人。”

“咦?當真?”聽了這話,王老爺子嗖地站起,身子前傾,幾乎要湊到韋秋的魂魄裏去一探究竟,“還請這位大俠好好說說,那白衣人的來歷。”

“我見到他是在快哉閣的關卡,當時……

隐龍山有三千三百三十級臺階,山間的霧霭纏繞在盤龍似的層層階梯間,從山下仰望,那疊疊青石階,竟真的如同一條隐于雲霧中的巨龍。

上山只有一條道,砌着青石,喚作龍門棧,取魚躍龍門之意。每年、每天、每個時辰,都有人,争先恐後,踏上這條彎彎斜斜的小道,他們的目标都是同一個——快哉閣。

只要能入快哉閣,那麽便會擁有截然不同的人生,以最快的方式得到江湖豪傑們的認可。

似乎是一條再簡單不過的捷徑。

先賢有雲:一點浩然氣,千裏快哉風。其又指亭而曰:賢者之樂,快哉此風。

故而快哉閣和長風盟,總是被同時提起。長風盟覺得快哉閣是不入流的旁門左道,快哉閣哂笑長風盟條條框框太多活得不肆意灑脫。

但兩者的江湖實力皆不容小觑,故而也從未起過什麽正面沖突。

可誰也不會想到,長風盟的座上賓會有一天站在這層疊的龍門棧前。

三千三百三十級階梯,高聳入雲,每五百級階梯設立一個關口,每個關口,都守着一個不願出世的豪傑。

像擂臺一樣,一層層地打上去,直到最後,見到閣主成亦。

上山的人多,下山的人卻更加多。去時意氣激昂,回時累累傷痕,不止是身上,更是心裏。有人回去重振旗鼓,苦練多年重新再戰,有人幹脆放棄遁入江湖,亦有人……自此消沉,再拿不起劍。

韋秋逆着人流登上了第三千級階梯,那兒已經沒有人煙了。底層嗡嗡嘈雜的人群,仿佛被泡沫籠罩,化作了一灘春水。

白裳就坐在平臺的樹蔭下,撫着一首《春江花月夜》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東風驟起,去年秋日裏來不及掉落的黃葉,抓住了最後的機會,借着春風,落下了樹梢。

簌簌風中,韋秋站在白裳的對立面,琴沒有停,人也沒有開口。

直至春江褪去,月落西南,白裳才說道:“你這一生,必定為情所困。”那聲音清清涼涼的,也像一汪江水。

韋秋叼着一根草莖,笑着看着眼前的瞎子,覺得好笑極了。

“你不信?”白裳問。

韋秋當然不信,可他偏要說自己信。

白裳搖頭道:“不,你不信。但我知道,你會再次遇見他,再次沉淪,再次飛蛾撲火,為他奮不顧身,即使——你已經完全不記得他是誰。”

韋秋收斂了方才玩鬧般的笑容,冷下了一張臉,眸子裏帶了幾分的悲傷,問:“你是誰?”

“我叫白裳。”又一陣東風吹過,擋在白裳眼睛上的布帶獵獵随風,像極了胡天八月戰場上被風卷起的旌旗,“扶乩軒的白裳。”

“打一場?”韋秋問。

那把生了鏽的鐵劍,在陽光的照射下,看起來竟也像極了一把好劍。

白裳低頭,四指順着琴弦撥過,如裂帛般的琴音響起,那聲音宛如有了實體,像利刃般朝着韋秋襲來。

韋秋轉着劍擋過,看起來游刃有餘的樣子。

可他自己知道,他打不過眼前的瞎子。

他竟然打不過一個瞎子。

不過是個瞎子。

“你打不過我。”白裳好像聽見了韋秋心裏所想一般,“這天下,能打得過我的……只有一人,也唯有一人。可他如今……又在哪兒呢?”話語裏帶了顫抖,仿佛要輸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韋秋将劍收回,擡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高閣,嘴角微微一撇,算了,命裏無時,何必強求?

卻未料到,白裳說:“你上去吧,我在這兒,本也不是讓人打贏我的。”

韋秋抱拳,重新踏上臺階。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穿白衣嗎?”白裳開口。

韋秋轉過身,從臺階上低頭看去,白裳身形單薄,最關鍵的眼睛被看擋了個完全,不出來年齡。但韋秋覺得,他已經不再年輕了。

“我一身缟素,只為一人,一個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死了的人,但我覺得,他說不定還活着。”白裳說。

韋秋:“你不是扶乩軒的術士?”若那人真的活着,想找到他的下落,豈不是簡簡單單?

白裳苦笑了一聲:“扶乩軒的卦,算不出至親至愛的生平。但我算出,我和你總有一天會再見,到那時,你會為我帶來他的消息。”

韋秋望着白裳,心中莫名泛出了悲傷,為情所困的人,究竟是我還是你?

亦或者……兔死狐悲。今日的你,便是日後的我?

不會……有忘情丹在,不會的。

數百級階梯後,韋秋終于見到了成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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