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莫不是看出了什麽?沈寶用随即想到。她不敢再去觸目那雙眼,那人的眼睛似深潭,好像能把一切都滌清到現出原形。

打板子的聲音響起,聽聲看勢王爺是使了大力的,沈寶用一開始還提着心會不會生變,暗中觀察的世子爺會不會站出來。

但是他沒有,他甚至都沒有看完薄溪若挨打的全程,一早就離開了。沈寶用雖沒敢再去看他,但一直有餘光留意着那邊的情況,見他走了她身上無形的壓力一下子消失了。

沈寶用年紀不大,但見過太多形形色色的人,過早地嘗過了人生百态,很少有人可以給她烏雲壓頂的感覺,哪怕是當初在老家面對王爺對她的審視,她都能淡然面對,從容不迫。

可這世子,比她大不了多少,竟會讓她産生怵頭的感覺。她以前又不是沒見過他,這位世子爺給人的感覺如同府上下人所傳的那樣,如清風明月,如溫潤之玉。

可為什麽剛才他給她的感覺不一樣了?

直到王爺三十個手板全部打完,沈寶用才回過神來。整個廳堂裏都是薄溪若與梁姨娘的哭聲,還有王爺的聲音:“請董大夫來,兩個人都診治一下。”

沈寶用已經好幾年不再羨慕有父母的小孩了,因為自打她被沈家收養後,她的養父養母待她很好,慢慢地她感覺到自己也成了有父母疼愛的小孩了。哪怕那段如美夢一樣的日子并不長,只有幾年,但她真的忘記了羨慕與妒忌的滋味。

可此刻,王爺的一句話讓她重新品嘗到了這種滋味,大姑娘何其幸福,行事偏差了有父親教導有娘親維護。同樣的三十板子,她剛挨完王爺就迫不及待地親自囑咐下去,請都城裏最好的大夫來看。

當然也提到了她,但她這板子可是捱了一天了,之前他可是沒想着叫來大夫先給她看一下。

這種比較沒有任何意義,她真是好日子過得太久了,開始企圖從別人身上找溫暖,開始自艾自憐起來了,沈寶用立時打住了自己的念頭,她沒有資本軟弱,她也不容自己的心有軟弱的機會。

董大夫,很好,膝蓋與手掌都會得到很好的治療,她可不想為了整治薄溪若而把自己弄得落下毛病。

此事告一段落後,後面很長一段時間,沈寶用都在提防着世子。那些為丐的日子,練就了她如野獸一般的直覺,她就是覺得不防着他點兒,她會不安到睡不好覺。

可是什麽都沒有發生,甚至連大姑娘也過于安靜了。沈寶用本來還有很多後招用來對付大姑娘的反撲。她可不會認為,三十個手板的教訓能令薄溪若那個莽子就此收手。

結果,兩件她擔着心的事都沒有發生,薄且什麽動作都沒有,薄溪若也安靜得讓人不适應。

再警覺的野獸也有打盹的時候,就在沈寶用放下戒備心,以為是自己多慮了時,她發現薄溪若開始反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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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擊不奇怪,但令沈寶用困惑的是,薄溪若變了性子,行事再不魯莽,自己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不被她抓到把柄,落在對方所設的坑裏。

一開始她以為是梁姨娘教的,後來郡主無意中的一句話讓她熄滅的警覺重新被點燃。

郡主說:“世子哥哥最近好忙啊,都沒有工夫給我買街上的小吃了。”

沈寶用随口道:“世子殿下不是一向很忙嗎。”

郡主道:“忙什麽,自打上次薄溪若被父王打了手板後,世子哥哥主動向父王提出要親自教導她,父王同意了。”說着郡主一臉不忿,“真是讓她因禍得了福,從那時開始世子哥哥每七日就會把薄溪若叫到他書房,親自輔導她學業,上次我從那裏路過,還聽到裏面傳來了琴聲,世子哥哥也是閑的,連撫琴都要教她。”

郡主不過是随口抱怨,卻聽得沈寶用心裏一激靈。果然,那日他是看穿了她的把戲了吧,雖自家妹妹太蠢,但也不允許被她如此戲耍,所以才會借教導她學業與五藝的機會,真正想教給她的是心機與手段。

沈寶用從不自大,她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那些從市井裏摸爬滾打的經驗和心機,與身為皇戚從小被當成王府接班人來培養的嫡長是無法比拟的。

所以,她縮起了頭,那段時間基本都不出落蜓軒了。她要好好想一想,怎麽讓大姑娘勝她一次。既能讓她找回面子解了氣,又不能讓自己太憋屈或是受到傷害。

就在她還沒想出具體的應對措施時,讓她窺探到薄且不為人知的一角真面目。什麽清風明月朗朗君子,都是假的,他明明就是個真小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輩。

沈寶用永遠都記得那日,她本在郡主房中與之閑聊,外面忽報世子來了。

沈寶用自然不想碰上世子,而郡主也在暗暗防着她,沈寶用長得太過明媚嬌豔,什麽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任何你能想到的描寫美麗的詞句放在她身上都不誇張。

可惜她偏偏出身卑微低賤,來路不明的養女,且她養母在王府還是那樣的身份,若讓她沾上世子哥哥哪怕一絲一毫,都是對哥哥的亵渎。

這些年來,打她哥哥主意的閨閣女子太多了,有些手段十分不雅觀且不入流,深得世子哥哥的厭惡。是以這樣的事情見得太多,以致于整個王府都被訓練得對年輕女子過于防備。

沈寶用的樣貌與她的年齡,平常帶着她一起說笑玩耍可以,但事關薄且,薄溪煊的态度就另當別論了。

于是二人默默地達成了彼此不知的共識,一個馬上站了起來,另一個一指偏屋:“你去那裏。”

沈寶用閃身沒入簾後。薄溪煊被她利索的動作弄得一楞,大弘的風氣,女子與男子若不是單獨相處于一方天地,是可以坦然相見的。

沈寶用剛剛與她配合的實在是太好了,她剛一指她就去了,沒有一絲猶豫與拖沓,倒叫一向看慣世子哥哥出現在哪裏,哪裏就會湧現一大批女子的郡主不适應了。

沈寶用站在偏屋門框旁,聽到薄且是為過幾日都城的金花節而來。那一日都城裏年輕的男女都會出門上到街上,各家女眷會相約,組織在一起品茗,吃酒……

這段時日裏,年輕的兒郎們也會出現在這些地方。金花節最初是慶祝什麽的,大弘的人民早忘了,如今它變成了一個有傳情性質的男女相看的聚會。

郡主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是時候提前相看起來,這是她過的第一個金花節,所以,身為哥哥的薄且就需要注意的事情提前囑咐妹妹,王妃很早就不在了,王爺又想不到這些細節,只有哪怕安排再多奴婢跟着也不放心的他來說了。

“哥哥放心吧,我就算再不喜歡大姐姐,也會全天都與她拴在一起的。況且今年我身邊還多了個人,沈寶用也會去的。”

“你打算帶上她?”薄且問。

一牆之隔的沈寶用心裏一慌,這語氣可是滿滿的不贊同。之所以她會慌,是因為對于自己未來要走的路她早已規劃好。

她不可能一輩子都寄居在王府,她要嫁人的,她要為自己創建一個家,一個名正言順遮風擋雨的靠山。她對金花節慕名已久,想着利用與王府看上去能攀上關系的假相,盡量讓自己嫁得好一些。

指着養母與王府的關系是不牢靠的,阿娘好不好全靠王爺的恩寵,若是有一天恩寵不在或是王爺沒了,她希望那時自己可以成為養母的倚靠。

金花節是她第一次在都城亮相,還是由九王府的郡主帶着,于她來說起點不可謂不高。沈寶用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向上爬的機會,她為這天做足了準備,此事不能有變。

“嗯。她也不能一輩子都在咱們府上不明不白地住着吧,趁機找個合适的人家嫁出去不是更好。”

“你才多大,自己的婚事都不曾操心過,就替別人想上了。”薄且揶揄她後話鋒一轉,“你不要帶她去,以後也要離她遠些。”

薄溪煊:“為什麽啊,她人挺好的,手巧心思巧,我挺喜歡她的。”

“是太‘巧’了一些。”薄且的語氣裏滿是嘲諷,緊接着他沉默了下來,在薄溪煊又問了他一遍後,他慢悠悠開口道:“她,有時會不請自來。”

可以說,在剛聽到這句話時,沈寶用并沒明白薄且的意思。她不請自去了哪裏?

可能郡主也沒能一下子明白,外屋靜了一瞬後,就聽薄溪煊很激動地問:“燙書軒嗎?!”

薄且:“是。此事你知道就好。”

薄溪煊:“那當然,哥哥還不知道我,咱家屬我嘴最嚴。”

“轟”的一下,沈寶用腦袋裏一片空白。燙書軒是世子住的院落,她可是從來沒有踏足過,甚至連路過那裏都沒有,她這個年紀,在府上有年輕男子的情況下,怎會不知避諱,事實上她是避之不及。

到底哪裏出了問題,世子為什麽會瞎說,這可是污她名諱的大事,就算她曾利用過他兩個妹妹之間的不和來為自己……

是了,是因為這個。因為這個世子不想她留在他妹妹身邊,怕她再耍什麽心機,所以,他要把那個傻的帶在身邊親自教導,對這個聰明但閱歷不夠的親妹妹猛擊七寸。

郡主的七寸就是她世子哥哥的清譽。

如此一來,郡主別說再被她利用了,恐怕弄死她的心都有了,從此郡主這裏會對她完全封上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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