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失望而歸的杜欣蘭都還沒到家人跟前, 剛剛還圍在老妖婆那頭‘關切’的人,見狀一窩蜂的就圍了上來,一個個的還伸長脖子不停問。

“怎麽樣蘭姐兒?你要來吃的……”

嘴裏才熱切的問着, 結果看到杜欣蘭手中空空,所有人又瞬間變臉,指責、埋怨瞬間鋪天蓋地。

“你竟是空着手回來的?沒用的蠢東西!廢物!”

“你個白吃飽, 要點東西都要不來, 要你何用?”

“你不是慣會裝柔弱的嗎?哦,怎麽眼下不行呢?你榆木腦袋啊!就不曉得跟往日那般,裝個弱,賣賣慘?你個蠢貨!”

一聲聲一句句的都是刀子。

杜欣蘭吶吶無言,看着盛怒中拂袖離去的父親, 又看這些對自己指指點點嫌棄不已的衆人……杜欣蘭的心都是冷的, 哇涼哇涼的, 只覺眼前的人都是那般的陌生, 那般的面目可憎。

“啊,母親,母親!快來人啊,母親又暈過去啦……”

一聲喊打破僵局, 把自己從衆人的指摘唾罵中解救出來。

杜欣蘭木呆呆的望着人群都朝着又暈過去的祖母圍攏而去, 她就這麽看着, 看着……就仿佛是個局外人一樣,看着眼前的人跟事, 看着他們在喊在動, 周遭的一切都仿佛離着自己很遠很遠, 她怎麽都融不進去, 走不出來。

杜家這邊因着老妖婆的再度暈倒亂成一片, 而王家那邊的情況也不大好。

王家是真窮真慘,當初又無人送行,所有人的手裏根本沒有一個子,至今王瑀、王琦都沒能去掉脖子上的枷鎖,可想而知他們的情況有多艱難。

這種情況下,病弱的王夫人得不到修養,也吃不到好的,情況越發差,幾乎是前頭的病痛還沒養好,凍雨一來,王夫人又跟着倒下了,而雪上加霜的是,家裏幾個小的弟妹,這會子情況也不大好。

王琦看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六歲小妹,小小身子縮在姨娘懷裏渾身冷的打哆嗦,王琦看了眼瑟瑟發抖的姨娘妹妹們,又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嫡母,王琦忍不住挪到兄長王瑀跟前焦急着。

“七哥,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這樣下去,母親跟弟妹們怕是都熬不住了,七哥你想想法子啊七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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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瑀又何嘗不擔憂家裏的這些親人,祖父、祖母、父親、叔伯兄長們全都故去,王家嫡出三房只剩下自己最年長,身為家中挑大梁的男丁,身邊這些老老少少都是自己的責任,他答應過父親,答應過母親,要把一家人完完整整的帶到極北去的。

如今這才半路就病的病,倒的倒……王瑀心裏焦急,可畢竟才是半大少年又身無分文,他能有什麽辦法?

焦急中,無計可施的王瑀,目光不由看向了火堆處的那個人……

王瑀默了默,最終咬牙,招呼着弟弟守好家人,自己頂着沉重的木枷,朝着火塘邊坐着的餘慧走了過來。

“餘姑娘。”

餘慧聞言轉頭看來,見到是王瑀,她點點頭招呼,“王家七郎?你來是?可是王夫人又不好?”

王瑀忙就搖頭,“那道不是。”

餘慧就納悶,“那你來尋我是?”

王瑀苦笑一聲,頭手不便,便恭敬的朝着餘慧鞠了一躬,厚着臉皮開口道。

“請餘姑娘多多包涵,瑀不才,實在是羞于啓齒,可家人情況危急,不得已只得厚着臉皮不請自來,求餘姑娘幫忙,不知餘姑娘可否……”

可否什麽?

餘慧下意識的朝王家所在忘了一眼,見看不到王夫人的蹤跡,人群中的王家人又都跟鹌鹑一樣蜷縮在一起瑟瑟發抖着,她甚至還能聽到小孩低聲的啜泣,餘慧心下了然,回看王瑀。

“王七公子是想跟我借個火?”

王瑀大喜,連連點頭又搖頭,“對對,瑀想借個火,除此之外,若是可以,若是……”

想到前恩未還,自己現在又來讨恩,饒是已經被現實磨平了棱角,王瑀也實在是難以啓齒。

看到王瑀這幅模樣,對王家人還是很有好感的餘慧沒有為難,反倒是反過來安慰起對方來。

“若是什麽?王七公子莫要不好意思,這人嘛,誰還沒個落難為難的時候?王七公子有何為難盡管說便是,只要我餘慧能辦得到的,自會盡可能予你方便。”

餘慧話音方落,王瑀一臉感動羞愧,而帳篷內,正被小堂妹當大玩具玩的某人卻不由的皺起了眉頭。

常言道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感受到餘慧的真摯,王瑀眼眶有淚,堅硬的心難得有一絲溫暖,王瑀鄭重又是一揖。

“禹謝謝餘姑娘大恩,謝謝!餘姑娘大恩大德,瑀沒齒難忘,無以為報,從今往後,卿所願也,莫敢不從!”

“別別別,這個大可不必,王七公子,我不過是欣賞令堂的性情所以搭把手的事,不值當你如此鄭重,你若還需要點什麽,只管說來便是。”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王瑀也不矯情,忙就道:“不敢有瞞餘姑娘,若是可以,除了借火以外,若是姑娘口糧還有寬裕,瑀便厚着臉皮再想求餘姑娘勻些口糧給瑀,姑娘放心,等到了極北,瑀跟兄弟從軍入伍後,發了第一個月的糧饷,瑀就加倍的還予姑娘。”

他的話是這麽說,王瑀自己心裏也明白,自己這算是空手套白狼,厚顏無恥到了極點了,可他也沒法子,貧窮跟責任成了壓彎自己脊梁的大山,為了母親,為了身後的家人,他只能是厚顏無恥了。

外頭的進展讓帳篷裏皺眉的人發出一聲冷哼,聲音很輕,小粉團子倒是歪着腦袋,疑惑的瞅了瞅奇奇怪怪的大堂哥,外頭的餘慧他們卻是聽不到的。

想到自己空間裏糧多多倒是不介意給點,可惜,表面上自己小車的存糧卻不多了,為此餘慧就沒有一口應下來,反而是走到自己的小車邊,裝着翻騰的模樣,把空間裏剩下的十幾個馊馍馍拿出來,想了想又抓了一把棗棗結出來,自己放空間曬幹了的能量幹棗子,一并遞給了王瑀。

“王七公子,我手裏的食物也不多了,我姑姑身子也弱,小表妹又那麽小,我得留着點細糧給她們,剩下這些個,王七公子你別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王瑀連連擺手,看着餘慧捧來的食物,滿臉都是感激。

且不說這一個馍馍就能救命的當下,就是這能補身子的棗幹,王瑀一看就知道,這定是餘姑娘從她姑母跟表妹口糧裏省出來的,是專門拿給自己給母親補身子的。

這般的情意深重,他王瑀受之有愧,真真是無以為報,又何來的嫌棄?

餘慧小心觀察着王瑀的神色,見對方真沒有面上感謝心裏記恨嫌棄,暗暗點頭,随後又指着自己的火塘。

沒有一味好心的餘慧,才要發話說,讓王瑀撿幾根燃燒着的柴火,自己再拿幾根幹的給他,然後再把雨傘借給他們家,讓他們家那些個能動的女眷,打傘到外頭盡可能的去撿點幹燥的柴火回來,熏烤熏烤也能将就着用呢,身後的帳篷門突然就被扯了開來,裏頭傳來了道冷冷的聲音。

“那是我冒雨撿來的柴火!”

餘慧……

得!這态度語氣,怎麽忒的酸?而且她也沒說要把他的柴火送人好吧。

餘慧暗暗翻白眼,瞪了眼身後丢下這麽句話後又落下的帳篷門,轉頭尬笑着對王瑀道。

“王七公子實在不好意思,這些柴火是我姑父還有某人冒雨辛苦撿來的,按理,我也不能把人家的勞動成果白白送人,不若這樣,我借雨傘給你……”

餘慧忙就把剛才自己心裏想的說給了王瑀聽,王瑀自是不會拒絕,連連道謝着,回頭從自家地盤上喊了兩個姨娘并年歲大的幾個姐妹過來,接過餘慧的東西,王家一衆人便千恩萬謝的就走了,身後的帳篷也再無動靜傳來。

餘慧聳聳肩,遠遠看着王家倆姨娘領着兩姑娘撐着傘出門尋覓柴火去了,王家那邊的火堆也生起來了,大家分工合作,照顧了王夫人這老的,又忙忙去安撫年紀小的,一家人齊心合力互相扶持着,讓餘慧暗暗點頭。

心說這樣的人才值得自己幫忙嘛,不像杜家那些極品。

待到游哥來還她清洗幹淨了的鍋時,餘慧還好心的把鍋借給了王家人用,可餘慧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舉動,再次招惹了杜家人的眼。

被杜耀宗打的鼻青臉腫的柳娴雅,看到餘慧對王家人接連的幫助,再對比自家,她恨的幾欲嘔血。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緊緊摟着小女兒杜欣榮,柳娴雅也撕開了多年來披着的娴雅皮,在那邊罵的賊難聽。

“小賤人,小小年紀就會勾搭男人,勾搭了一個還能不足性,還吃着碗裏的,霸着鍋裏的,見到個公的就挪不動腿,啧啧啧,真是不曉得,這些公的是不是都眼瞎,怎麽就看上這麽個有傷風化的小賤人了呢?呸!真真是丢我們女人的臉!賤人!賤人!賤人!!!”

可這些餘慧全當成了瘋狗叫,并不在乎就是了,頗有些他強任他強,清風佛山崗;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的架勢,這倒是讓瘋狗樣的柳娴雅一拳打在棉花上,只氣壞了自己而已。

“咳咳咳咳……”

“娘親,兒難受……”

這場凍雨從餘慧他們停留的這日上晌,一直下,一直下……一直下到了次日的淩晨時分,雨在太陽晨曦露頭之時倒是停了,可地面泥濘一片,倒不好立馬趕路。

而且雪上加霜的是,兩進的破廟殿宇中,不少人都因着這一場雨病倒了,就是物資銀錢豐足,有雨具遮身的陳家人也不例外。

陳家除了一些年歲小的孩童幾乎都病倒了之外,前冠軍侯陳侯爺跟老妻也雙雙病倒了。

這二位可是陳家的天,一下子雙雙倒下,陳家也亂了套。

整個流放隊伍,大半人犯都在陳家,陳家走不了,一時半刻的,餘慧他們也自是走不了的。

餘慧得到游哥帶來的消息時,心裏還愣了一下子,心說既然走不了,既然要請大夫看診,那退回前頭一晚他們落腳的驿站也好啊,總比在這荒郊野嶺的破山神廟呆着的強。

她也不知道陳家人是怎麽跟他們一行押解差商量的,看到游哥聳肩苦笑的模樣,餘慧明白,停留在此處是已經定下來的事情,她根本改變不了。

既然不能改變,餘慧又想着。

“游哥,陳家不是花銀子請游哥你們幫忙去請大夫回來麽?既然要去請大夫,游哥,我能不能跟着去請大夫的差大哥一道去采買點東西回來?”

看眼下的情況,一下子倒了一大片,一時半刻怕是沒法再上路,她估計隊伍得在這破山神廟停留不短的時間了,既是如此,她可不得想法子跑一趟,才好把空間的東西拿出來光明正大的用麽。

餘慧想法是好,只可惜……游哥果斷的搖頭。

“這怕是不成,去請大夫的人是押解陳家的那幫子牲口,還是騎着頭兒的馬去請大夫的,帶上你不方便,且不是我們這幫子在房爺手下讨生活的人,那杞子牲口怕是不會答應的,除非……”

“除非什麽?”

游哥攤手,“除非你能給出讓他們心動的價碼。”

這就難辦了,明面上自己可是沒多少銀錢了的,餘慧皺眉。

游哥見狀,想到這一路來自己實在是吃人嘴軟,他也不忍餘慧失望,想了想,咬咬牙,想到昨晚自己端去的熱面熱湯,押解陳家的那幫牲口也沒少搶,自己還被一個家夥給搶了半碗去呢,游哥發了狠心,笑着安撫餘慧。

“哎呀哎呀,你個小丫頭別愁,這樣吧,我跟他們還算有點交情,等會離開的時候,我讓去的人給你捎帶些口糧回來就是,這樣你看成不?”

餘慧想想這也是個法子,忙點點頭,從随身的荷包裏掏出一兩銀子塞給游哥,叫對方緊着這些銀子給自己帶,最好是米面幹糧。

游哥不多話,接過銀子朝着餘慧擺擺手,人就急匆匆的往後殿去了。

目送人離開了,餘慧想着也不能全指望着人捎帶,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準備分派好家人到外頭去看看,哪怕到時候帶點野菜啥的回來,也不至于臨了抓瞎。

這般想,餘慧匆匆回帳篷去喊家人一起幹,而把小車托付給游哥,領着家人出門去的她,自然也就沒有看到,接下來杜家上演的一場大戲。

不然怎麽說禍害遺千年呢,都暈了再暈,老妖婆竟然還頑強的活了下來,恰巧就在餘慧跟游哥對話的時候醒了過來,還破天荒聽到了陳家要請大夫的事情。

昨個半夜裏其實她就醒來過了一次,那時候她就感覺自己要遭,身體的情況糟糕透了。

見四周兒孫們睡了一地,沒一個人顧念着自己這把老骨頭,老妖婆慢慢的,慢慢的轉動身體,面朝牆壁咳嗽着,努力吸聳着鼻子,忍着頭昏腦漲,老妖婆顫抖着手,掏出自己懷裏連孫女死都不舍掏出來的保命藥,冷着心的給自己嘴裏塞了兩顆。

兩顆下肚後,她的情況好了點,可身上的衣服還是濕淋淋的,也沒人管自己,發了一身汗出來,若是有件暖和的衣裳,她本該好很多的,只可惜……一把老骨頭再次被冰冷一激,邪風入體,她感覺自己的情況比先前還要糟糕。

老妖婆絕望了。

天蒙蒙亮的時候她忍不住又吃了兩顆藥,昏昏沉沉的一覺到了天明,只感覺口幹舌燥,不斷的咳嗽讓自己胸腔都在痛,想要再吃點藥,可任憑她怎麽倒,瓶中滴溜溜的也只滾出了一粒。

藥,沒了!

老妖婆終于知道怕了。

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幾乎是在聽到游哥與餘慧的對話後,吞下最後一粒保命藥丸子的老妖婆,使出全身的力氣,一把拽住身邊呼呼大睡的大兒子,努力的扯了扯,再扯了扯。

忙活了一宿,好不容易睡着的杜耀宗自己也不好受,這會子被親娘扯醒,杜耀宗滿身的起床戾氣,也連連咳嗽着很是不耐煩。

“誰?誰扯我?”

“咳咳咳,兒啊,是娘啊,是娘……”

“誰?”

“是娘啊,我兒,咳咳咳……”

杜耀宗聽到這熟悉的微弱聲音,思緒瞬間回籠,急急朝身邊一看,見是自家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歲的親娘,杜耀宗憊懶的爬起身,扭了扭酸痛的身體。

“母親,您終于醒了,您老這是有什麽吩咐?”

“咳咳咳,兒啊,兒啊,不能再這般下去了,不能再這般下去了,咳咳咳,兒啊,娘,娘熬不住了,咳咳咳,兒啊,你,你給娘請,請個大,大夫咳咳咳……”

杜耀宗一僵,随即苦笑着一攤手,“母親,您這話說的輕巧,咳咳,可這荒郊野嶺的,兒又身無分文,兒,咳咳,兒如何給您老請大夫啊?”

眼看着兒子要掙脫開自己的手,老妖婆急急抓住,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樣,一只手拼盡全力的死死拽住大兒子的手,一只手顫抖着伸進自己的衣襟,呼吸急促。

“兒啊,咳咳咳……娘,為娘有,有銀子,有銀子!咳咳咳……陳,陳家要去請大夫,大夫,你你去,咳咳咳,疏通,疏通房,房爺,也給娘,咳咳咳,給娘請一個。”

起先的時候,杜耀宗還想掙脫開親娘那跟鬼爪一樣的手來着,不過緊接着,當他聽到親娘說有銀子,甚至還在當場掏銀子的時候,杜耀宗掙紮的動作驀地僵住,眼睜睜的看着親娘掏出三張百兩面值的銀票來,杜耀宗眼眸發沉發暗。

好呀,一路上他這位好母親一直都說姻親故舊小氣,當初就送了二百兩來。

他們兄弟當時去枷鎖花了一百兩;

自己想着銀錢不夠,求爺爺告奶奶舍不得買騾馬,卻還是咬着牙花了五兩,給她這老母親買了輛獨輪車代步;

後來陸陸續續買吃食花了十來兩;

再後來自己經不起小妾的歪纏,也是心疼孩子,給自己慣來寵愛的庶三子也去了木枷,一下又去花了五十兩;

家裏的銀子就捉襟見肘。

那時候母親倒是難得大方,滿口的為了自己着想,還把剩下的三十幾兩全都一氣給了自己,說自己是當家人,自己拿着顧全家她也放心,還說讓他儉省點,這些銀子等到了極北還得安家落戶雲雲。

那時候說的可好聽,可天花亂墜了,他還真就信了,全信了!一路上都省吃儉用的連個雞蛋都舍不得買,守着三十幾兩的銀子,熬的都沒個人形。

結果呢?哈哈哈,結果他口口聲聲已經沒銀子了的親娘,既然一下子就掏出了三張百兩的銀票?

杜耀宗苦笑,親娘瞞的他好苦啊!

她留下這麽多銀子,是不是為了老三那混賬的?

要早知道是這樣,他們哪怕如陳家一樣高價置辦點雨具,也不至于淪落到如此地步,說來都是這個親娘害人害己。

還請大夫?呵呵!

杜耀宗壓着心裏的不平與苦澀,不顧老妖婆顫抖着想要抽出一張銀票來的手,直接劈手奪過了老妖婆手裏剩下的所有,丢下句:“母親好好等着便是。”,杜耀宗拽着銀票就冷酷無情的離開了。

說來老妖婆其實也是燒糊塗了,要不然以她的個性,哪裏會當着兒子的面,一氣把底氣都給掏出來?

這會子見兒子拿走了銀票,她一時還反應不過來,等聽到兒子讓她等着,看到兒子往陳家所在的後殿去,老妖婆心裏還安慰自己,兒子孝順,肯定會給自己請大夫來着。

結果她等啊,等啊……

等到去給陳家請大夫的衙差,都帶着大夫、藥材回來了;

等到小拖油瓶他們,也帶着大兜小兜的東西從外頭回來了;

等到去請大夫的衙差,提溜着兩個沉重的袋子丢給拖油瓶了;

自己也遲遲沒等到孝順兒子為自己請來的大夫。

身上的藥早就吃完了,老妖婆只覺頭重腳輕,靈魂都在發飄,就這,她還在堅持着。

苦苦等不來大夫,甚至還看不到大兒子的人,見到躺在破廟門口邊牆角的小兒,她努力掙紮着朝着小兒爬過去,聲嘶力竭的啞着嗓子大喊。

“兒,幺兒啊,咳咳咳,你,你去,咳咳咳,你去看看你哥,咳咳咳……幺兒,咳咳咳,幺兒,你去,去看看你哥,咳咳咳……他,他拿走了我,我的銀票,咳咳咳,銀票,說好給娘請大夫……”

“什麽,什麽銀票?娘,你剛才說什麽銀票?你給我說清楚!”

起先,擾人清夢的聲音傳來,杜耀祖不耐煩的掏了掏耳朵,嘴巴咕哝了咕哝,雙手抱胸翻了個身,繼續睡他的去。

可等到後頭,聽到熟悉的聲音一口一個銀票的時候,杜耀祖整個來了精神。

直接一個平地挺身的起身,飛一般的爬到親娘跟前,雙手緊緊拽住親娘朝着自己伸來的手,打斷了親娘嘴裏的話急急追問着。

杜耀祖的反應讓老妖婆失望了,她心心念念的小兒子,滿心滿眼在乎的只有銀票,根本就沒有聽她說什麽請大夫。

被昔日最疼愛的幺兒為了區區銀票來回晃動着,老妖婆只覺自己天旋地轉,心口堵的慌,什麽都說不出來。

杜耀祖見自家偏心眼的娘,話說到一半竟是不說了,他氣憤的一把推開手裏的人,邊吼邊跑。

“好呀,好呀,真是我的好親娘,好二哥呀!有銀子都不告訴我,眼睜睜的看着我吃苦,哼,我不服,憑什麽呀,我找他去,找他去!”

被推倒的老妖婆頹然倒在地上,被冰冷冷的地面磕的生疼,視線剛好落在牆角蜷縮着的杜欣蘭身上。

視線與其對上,老妖婆面露期待,顫抖着手忙忙朝着杜欣蘭伸出。

“蘭,蘭兒,蘭兒……你,咳咳咳……你來,乖孩子,你咳咳咳……你最孝順了,來,過來,幫幫祖母,咳咳咳,幫幫祖母……”

早在昨晚就被家人排擠在人群外的杜欣蘭,看了眼朝着自己伸來的手,視線慢慢下移,慢慢下移……沒有一點上前去的意思,只把自己蜷縮着的身子抱的緊了些,更更緊了些……

別人或許不知道,可自己半夜裏卻是看到了的。

她看到了自己自認為尚還可以的依靠,竟是夜半裏從懷中偷偷摸索出一瓶,看樣子珍藏已久的藥喂給自己吃了,還不止一次,這讓她不由就想起了先前慘死的二妹妹。

想到二妹妹,杜欣蘭由身到心的止不住陣陣發冷。

老妖婆見平日最扒着自己的大孫女都對自己棄而不顧,她的內心是憤怒的,是暴躁的,是絕望的,看到對面那低垂下眼簾的人,老妖婆嘴巴蠕動着,什麽髒的臭的都來了,只可惜力氣不足,罵不出聲來而已。

靠兒子,兒子跑;

靠孫女,孫女倒;

那她還能靠着誰?

她不想死啊,真的不想死。

誰來幫幫她?誰來救救她?誰來……

冬日正午的暖陽從破廟的大門處灑了進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傳來,讓絕望中的老妖婆下意識的擡起頭望去。

只見溫暖的光暈中,有道熟悉的人影逆光而來……

那是?那是!

看到來人是杜禹辰,老妖婆的眼中瞬間迸發出了驚人的亮光。

她幾乎是用盡了自己全身最後的力氣,爬上去,伸手死死的抓住了打從自己跟前過的人的腳踝,老妖婆擡起渾濁的雙眼,凄苦的看着這俊挺仿如昨日的少年郎。

“辰兒,辰兒,祖母的乖孫孫,咳咳咳,辰兒,祖母知道,咳咳咳,知道你,你是個心軟的孩子,咳咳咳,祖母知錯了,真的知出錯了,咳咳咳……好孫兒,你,咳咳咳,你看在祖母往日對你不錯,咳咳咳,看在你祖父還那般疼愛你的份,咳咳咳,份上,你,你……你幫幫祖母,幫幫祖母吧,咳咳咳……”

背着一大捆柴火的杜禹辰,低頭看着抓住自己的腳踝搖尾乞憐的人,這一刻,他的心思是有些複雜的。

是高興嗎?不!

是傷心難過嗎?也不!

那是什麽?

是……他想,應該是不為所動的陌路。

既是陌路……杜禹辰眼底古井無波,腳下微微用力,掙脫開某人的手,不打磕巴的繼續朝着餘慧所在的方向邁步,再無一絲停留。

“辰兒,不!辰兒,辰兒,乖孫……”

老妖婆眼睜睜的看着曾經對自己依賴、眷念無比的孫子,一步一步的堅定遠離,甚至不曾回頭一下,老妖婆滿心絕望,伸長出去的枯手,不甘的朝着杜禹辰離開的方向抓去。

可惜任憑她如何努力,卻什麽都抓不到,終是如當初的杜欣雅一樣,那只手僵在半空,而後頹然落下再也沒有擡起來過。

等找到杜耀宗兄弟倆大大一架,終于搶到了一百兩銀票的杜耀祖氣呼呼的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面朝破廟門口,臉朝下趴伏在地,身子都涼了的親娘。

“娘!”

“母親!”

“祖母……”

“老夫人……”

這時候孝子賢孫們終于出現了,杜家地界上哭嚎一片,瞬間吸引來了押解的衙差。

衙差上前查探後,搖着頭跟房爺禀報去了,杜家人死了親娘樣的悲切表情,還有衙差的态度,讓杜禹辰成功的怔愣了那麽一瞬間,也成功的讓他知道了那個人走了。

那個曾經自己當成唯一的救贖,當成命一樣對待的人;

那個小丫頭說要把她踩在腳下,讓她後悔自責的人;

那個剛才拽住自己的腳,苦苦的搖尾乞憐的人;

她走了,可自己并不開心是怎麽回事?

難過嗎?

坐在火塘邊的杜禹辰伸手摸在自己的心口,他閉了閉眼,而後恢複了平靜。

“內個杜禹辰啊,你看看我們今日的收獲,喏,不錯吧?我領着蕊兒不僅找到了野菜,我們還挖到了山藥。锵锵锵锵……你看看,你看看,我們甚至還找到了鳥蛋,這麽多!”

丫的,你丫千萬別再受刺激的犯病了昂,自己可不想再當你丫的心理醫生跟急救大夫了,累!

小粉團子聽到自家表姐的話,忙也配合着把自己手裏抓着的‘鳥蛋’(空間鹌鹑蛋)捧過來給杜禹辰看,眼神還亮晶晶的一臉求表揚。

早不言茍笑的杜禹辰見了小粉團如此,眼眸裏終于有了笑意,擡手揉了揉粉團子帶着毛帽帽的腦袋瓜,安撫了安撫小粉團子,轉眼又看着餘慧,手不由自主的摩挲着身上的厚實衣裳,杜禹辰眼裏有光。

他點頭,難得給了餘慧一個笑臉,低低的嗯了一聲,再不關注身後杜家的動靜,轉身把自己背回來的柴火給扯了過來,一把解開,瞬間露出了裏頭的東西,杜禹辰默默提到餘慧面前。

餘慧……

“我艹,可以啊少年!你老牛逼了,這些魚你從哪裏搞來的?還每條都這麽大!乖乖,你很不錯喲!”

看到杜禹辰手裏提溜着的五條大魚,看着魚身上的新鮮傷痕,餘慧很不吝啬自己的表揚。

果然,她話音一落,對面的提魚少年臉頰立馬爬上了一抹熟悉的緋紅,顯而易見的,這也是個極少被人誇的可憐蛋,啧啧……

“行了,我跟蕊兒找到了野菜、山藥,還有鳥蛋,而杜禹辰你又找到了這麽多的魚,待會等姑姑姑父他們回來,哪怕他們啥收獲都沒有也沒關系,今晚我們的夥食也很豐富了!今天這麽開心(壓在姑父他們身上的大山老妖婆終于嘎了),我們合該慶祝一下。”

餘慧拍着身邊兩大袋,請大夫的衙差幫着捎回來的米糧面粉,豪氣的不要不要的。

“一會你去後頭井邊把這五條魚都清理了,晚上我們烤它!再燒個野菜鳥蛋湯,清炒一個山藥片,再悶上一鍋大米飯配它,保準你們吃的滿嘴流油!”

“那是那是,不過小丫頭,我們哥倆辛辛苦苦的給你帶了這麽多糧回來,這讓人滿嘴流油晚飯,合該有我們兄弟一份吧?”

餘慧正在杜禹辰和小表妹跟前揮斥方遒呢,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道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三人尋聲望去,見竟然是先前去請大夫幫她帶糧的衙差,這會子送了大夫回來,還打斷了自己的話求投喂,餘慧呵呵笑着,倒是沒拒絕。

畢竟人家也實誠,帶回來的米糧足足兩大袋呢,并未有克扣,僅憑這一點,她也不能拒絕人家的要求不是?

再說了,等到時候上路,這兩大袋足有百斤的糧食,還不是低等雜糧,他們怕是也吃不完,自己的小車拉的也費勁,既然如此,給這些衙差吃了又有什麽?

餘慧心裏迅速做出取舍,笑着回,“呵呵呵,小女手藝粗淺,要是二位差爺不嫌棄的話,小女自然不會少了二位差爺的一口飯。”

一想到昨晚自己好不容易從一幫牲口嘴裏搶來的美味,順道聽了一耳朵的二人連連擺手,“哎呀不嫌棄,不嫌棄,餘姑娘只管做,你做什麽我們都喜歡吃。”

餘慧呵呵。

既然決定要給這二人弄吃的,她自然就不能厚此薄彼少了房爺他們十一人的,少了押解陳家人的那一幫衙差的。

那既然陳家的那一夥都帶上了,那押解王家的……不然也帶上?

萬一王家那一撥吃的開心了,心情一好,格外開恩的給王家哥倆也去了木枷了呢?

要是那樣的話,自己欣賞的王夫人也能有人照顧,也不至于熬不到地方,自己先前舍出去的賬目,興許王家那什麽七郎的真會還哦。

既然施恩了,既然人家記着要報,人嘛,多個朋友多條路,興許有一日,自己還得求人王家幫助呢。

這麽一想,餘慧果斷的做出決定這一票幹了。

不過就眼下他們手裏這些個食物,嗯,米面倒是夠了,可菜色嘛……餘慧不由看向身邊的杜禹辰,笑嘻嘻的哥倆好。

“少年,你那魚到底是哪裏摸來的?你跟姑奶奶,哦不,你跟我說說,我馬上再去弄點回來,要不然一會可不夠這麽多人吃。”

杜禹辰一下子明白了餘慧的意思,倒是沒說是哪裏弄來的,只把趴在他背上晃啊晃的小粉團拽過來,一把塞餘慧懷裏,丢下句他去,人就消失在了破廟裏……

作者有話說:

哎呦,終于把路上寫完了,下一章到極北,鼓掌,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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