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锵锵锵, 锵锵锵……

呼嘯的寒風中,一陣急促的鳴鑼聲劃破了夜的寧靜。

本來寂靜的河田軍屯,在鳴鑼聲中瞬間醒了過來, 柴門犬吠,孩童哭鬧,陸續亮起燈光的房屋, 屋內人的急躁嘀咕, 跟鳴鑼聲彙聚在一起,讓整個軍屯顯得是那麽的不安。

餘慧同樣被聲音吵醒,下意識支棱起半邊身子,想透過糊了好幾層棉繭紙的窗戶探聽到外頭的動靜,結果她一動, 身邊的小粉團就醒了。

“表表?”

跟餘慧一個被窩睡的小粉團子, 惺忪着一臉睡顏, 打着小小的哈欠, 語氣裏都是茫然與不解,小肉手不停揉着自己的眼睛,迷迷瞪瞪的望着餘慧的方向,聲音軟萌中帶着疑惑, 還有些怯怯的。

餘慧怕給小家夥凍哪, 忙一把按下支棱着小身體也要起來的小人, 一邊給她掖被角,一邊輕拍小家夥安慰。

“蕊蕊別怕, 乖, 你睡你的, 表姐在這, 不跑, 你乖乖哦……”

話是這麽說的,她支棱着身體卻一點也沒有縮回被窩的架勢,支棱着耳朵也不停探動,努力聽着屋裏屋外的動靜。

屋外,銅鑼聲響的越發急促,敲鑼的人由遠及近,嘴裏喊着全軍屯的兵丁速速集合的消息;

屋內,對面的東屋跟着傳來響動,不多會餘慧就聽到自家姑父安慰姑姑,出門離開的腳步聲;

餘慧皺眉,心說,這怕是憋着什麽大事啊……

擔憂不止的餘慧,下意識扯着嗓子朝着外頭喊了一聲,“姑姑。”

送完丈夫正準備回房的餘谷雨腳步頓住,回頭看了眼對面西屋,腳步一轉就來了西屋推門而入。

借着窗戶紙映照進來的銀白雪光,餘谷雨目光掃向炕上隆起的被窩,餘谷雨壓下心裏對丈夫的擔憂,臉上努力扯出一抹笑容安慰倆小的。

“慧兒,蕊兒,沒事的,你們睡你們的,屯裏通知集合,你姑父已經鍋去了,該不是有什麽大事的,你們且放心的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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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安慰,餘慧想着這夜半三更都沒通知家眷逃跑,該不是敵人夜襲,便也沒往心裏去,只是溝通聯動了下外頭的一些植物,下了個防禦警示的命令後,餘慧就摟着小表妹熱烘烘的小身子,自顧自的睡了過去。

她這一睡就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等餘慧起床後,坐在炕上吃着姑姑端到跟前的熱乎早飯她才知道,自家姑父夜半離開後竟是一夜未歸,餘慧瞧着身邊給小表妹穿衣的姑姑她就納悶了。

“姑姑,姑父一整晚都沒回來?您可知道具體是怎麽回事麽?”

想到一大早羅大娘來家裏說的那話話,餘谷雨壓下心頭的擔心,反倒是笑看着餘慧安慰。

“嗨,也沒甚大事,你羅大娘一大早就來家說了,說是距離我們五十多裏地外的朝天關隘口受高狗襲擊了,整個清河堡上下出動增員,不過你羅大娘也讓咱們別着急,說這很正常,讓我們不用怕,且咱們清河堡不是正軍,連夜集合是去給朝天關隘口押送物資的,送了就歸,并不上戰場……”

餘谷雨并沒說的是,羅大娘說了,就他們小旗這種老弱病殘墊底的存在,便是他們自己想上戰場第一線,人家都不樂意讓他們去送死呢!

除非是前頭正軍都死光了,那些身強力健的小旗也打光了,整個清河堡都沒人了,那才輪得到他們這等貨色上。

餘慧卻不知自家姑姑心裏複雜的唏噓,聽到姑姑這麽說,且一點也不擔心姑父的樣子,她就了然放心了。

“哦,原來是這樣的啊……”,餘慧點着頭,不過轉而一想,忽的想到某個人,餘慧身子就是猛地一頓。

艹!她怎麽就忘了,姑父是安全了,自己的小命卻還吊在某顆柿子身上啊喂!!!

後來流放的一路上,自己也覺察出來了,那顆柿子心裏憋着一股大勁,一看就不是個安份的人,瞧他那架勢是不甘于平凡,恨不得哪裏能快速建功立業就往哪裏奔的。

正是因為自己察覺到了柿子的意圖,加之這貨的身體後來被自己養的很好,杠杠的好,武功又不弱,她不認為這樣的人會輕易的死掉,也不認為當初自己即便花錢這貨會願意跟着自己走,會選擇碌碌無為的隐忍掩藏,所以當初,她根本就沒管這貨,其實也是不想管。

可是萬萬沒想到,極北邊關竟然危險程度這麽高,這麽快就上戰場打仗啦?

按說那就是個新兵蛋子,應該,也許,可能,或者……先鋒軍也不會讓這毛都沒長齊,屁都不懂的人,這麽快的就上戰場的對不對?

“慧兒,慧兒?慧兒……”

“啊?”,餘慧趕緊回神瞧着面前關切自己的人,“姑姑你說什麽?”

已經給女兒穿戴成個肥嘟嘟小母雞的餘谷雨,一巴掌輕拍在餘慧的肩膀上滿臉關切,“慧兒你想着呢?想的這麽出神?飯都吃鼻孔裏啦!”

餘慧看着自己喂到自己鼻孔前的勺子,她尴尬的笑笑,忙忙放下嫂子撓頭:“嘿嘿,沒,沒什……”

咚……

餘慧笑呵呵的,上一秒還在好好說着話,結果下一秒,口中的話都沒說完,整個人兩眼一翻一閉,咚的一聲,人當即暈倒,就跟突然被電打了一般,反應跟曾經揍某人時一樣樣的。

可憐餘谷雨,哪裏經得起這樣的事,整個人都吓傻了,聲音裏都帶着凄厲。

哪裏還顧得上侄女撒了一被窩的飯菜,更是顧不上邊上同樣吓傻了,滾過來趴在餘慧身邊,使勁拽着她的衣裳喊表表的女兒,餘谷雨臉上的關切的笑都沒能收起,剩下的全都是恐慌,特別的恐慌。

“慧兒!慧兒你怎麽啦?慧兒你別吓姑姑,慧兒……”,餘谷雨搖晃着人,竟是害怕的哭了出來,邊上的杜欣蕊一看,越發害怕,小爪子拉着餘慧的手不放,也跟着嗷一下哭嚎了起來:“哇,表表,表表……蕊怕!”

一時間,整個西屋都亂了套。

好在這暈倒是極短暫的,就那麽幾個呼吸間的事情,餘谷雨正慌神的要給餘慧掐人中呢,餘慧精神瞬間回籠,唰一下睜開雙眼,人就清醒了過來。

“呼!”

餘谷雨吓的一抖,一個仰倒又是一驚。

還來不及安撫自己如過山車般劇烈起伏的心情,正欣喜的撲上來要問餘慧還好不好呢,餘慧卻手腳麻利的掀開被窩開始穿衣下炕。

餘谷雨跟小粉團子都看傻了,母女倆一個表情,呆呆的看着急吼吼的餘慧。

“慧兒,你這是?”

快速全副武裝好的餘慧回頭看向一臉不解的母女倆,“姑姑來不及解釋了,十萬火急的事,我必須現在就走,有事!你們別擔心,乖乖在家別亂跑等我回來。”

餘慧那是說完就要走,這樣猛烈的變化讓餘谷雨更慌,忙伸手就來拉人,“不是,慧兒,你這是要去哪?怎麽一驚一乍的?你……”

“姑姑,來不及多說了,您信我,我是去救命的!總之您別擔心,好好在家昂!”

她是真的沒時間了。

剛才自己之所以暈倒,特麽的根本是因為自己料錯了先鋒軍!

該死的,那先鋒軍竟然把新兵蛋子都送上了戰場不說,那倒黴催的柿子,這會子怕也是命在旦夕了,要不然,自己暈嘛呀暈!

短暫的暈厥後,自己第一反應就是催發了種在某人身上的種子,讓種子護住那丫的心脈不至于死絕,眼下自己要幹的事情,就是在那貨徹底見閻王前,千裏走單騎奔襲幾十裏,然後去閻王手裏跟閻王搶命,搶自己的命!

“姑姑,我真的沒時間再解釋了,您別怕,乖乖在家,我去去就回。”

說話的同時,餘慧已經出了屋子,直接跑到院子裏,先開了籬笆院門,而後沖到馬棚裏,牽出自家的那只馬騾,也不套車了,直接往馬騾背上放了張毯子,爬上馬騾的背,鞭子一揚,餘慧騎上馬騾就跑,動作那叫一個迅速,快的餘谷雨都根本沒有反應過來,餘慧已經一人一騎,身影消失在了屯子口。

風雪中,餘谷雨抱着女兒,努力墊着腳的望着屯子口的方向,直到侄女的身影化為一個小點,最後消失在風雪中再也看不見,餘谷雨才一臉擔憂的,抱着女兒緩緩的轉身回了屋子。

“唉,這孩子一驚一乍的,這救人?救的是誰啊這是?”

救誰?

自然是被推出了朝天關隘口,第一波去當炮灰的某顆柿子啊……

說來也是杜禹辰他們倒黴,正好的遇到先鋒軍巡查在外的時候,朝天關隘口被高狗襲擊,朝天關隘口不敵,便向最近的先鋒軍求援。

而先鋒軍主力在外未歸,好戰的威虎校尉見朝天關求援的急,敵人來勢洶洶。

考慮到朝天關一旦被破,高狗便可如入無人之境,橫掃整個清河堡境內,于是根本來不及多思考,虎威校尉大手一揮,不僅帶着手底下三千老兵全員出動不說,新增招來的一千根本還沒訓練出來的新兵蛋子也一齊出動,便是連後勤夥夫跟養馬的都沒放過。

自然而然的,杜耀宗兄弟跟他的寶貝兒子也一并被夾裹着上了戰場。

抵達朝天關後,一開始他們還死守在隘口之上對敵,打的還算是從容,結果隘口有叛徒與其裏應外合,隘口城門不慎被破,敵人瘋狂湧入。

危急時刻,虎威校尉當機立斷,帶領先鋒軍英勇殺出,以自身為陣,堵在了隘口被破的城門口子,硬生生憑着一股氣,憑着勇猛與毅力,跟顆釘子一樣釘在城門洞內,抵擋住了敵人進攻的滾滾洪流。

正常人是難以體會那種感覺的,只有真正到了戰場上,那種熱血,那種氣勢與勇氣,已經不是言語可以形容的了,急迫的想要建功立業的杜禹辰,跟某些貪生怕死,縮在後頭當烏龜的人不一樣。

他手裏的紅纓木倉,木倉頭都捅禿了,木倉身都折了,沒事,殺滅一個敵人,奪過對方手裏的長刀繼續殺,殺,殺!

杜禹辰渾身染血,手持早不見原色的武器,牢牢的跟在虎威校尉這批勇武善戰的老兵身後,手中武器大開大合,互相結陣,勢如破竹般從豁口插出,如利劍一樣,刀鋒所向,半徑之內沒有一個站着的敵人活口,經過一個晝夜的英勇厮殺,終于,被破的城門被奪回,被堵住……

而一路殺出來的四千先鋒軍也如水滴入熱油,在隘口外與敵人厮殺,厮殺,再厮殺,從四千到三千,三千到兩千,到一千,到……

風依舊呼呼的刮,雪仍舊沙沙的飄灑,飛揚的雪片把地上的赤紅蓋住,把一個個倒下的身影蓋住,把一聲聲痛苦的□□蓋住,把一道道忘我的嘶嚎蓋住……

杜禹辰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揮舞了多少次刀鋒,也不知道自己身邊還剩下多少戰友袍澤,更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他胸膛劇烈的喘息起伏着,腦子是懵的,只知道機械性的揮舞着自己的手臂,一下一下再一下。

世界很靜,很靜……仿佛除了自己的喘息聲外,就只有刀鋒劃破血肉,鮮血飛濺出來的聲音,入目所及都是紅色,一片一片的血紅,血紅的刀,血紅的人,血紅的整個世界,就連天邊冒頭的那一抹耀眼的金,甚至都染滿了血紅……

“大哥,小心身後!”

杜禹辰只覺自己好累好累啊,手都快要擡不起來了,就在他奮力砍翻眼前的敵人,疲乏的踉跄欲倒之際,忽的,身後傳來了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喊聲。

杜禹辰下意識的回頭,卻根本來不及看清身後的人,他只覺心口一陣劇痛,緊接着腹部傳來刺痛,杜禹辰感覺自己整個人都飛了起來……他順着敵人踹出的力道飛了起來,被踹飛的他落地前,倒是終于看清了那個滿身染血,趴躺在幾具屍體下的熟悉面孔。

剛剛提醒自己的人是……“咳咳,杜,杜禹平?”

是啊,正是杜禹平。

原來這位從不出彩的庶出老二,知道親爹不靠譜,誰都救不了自己後,把親姨娘的交代刻進了骨子裏來執行。

親姨娘讓自己堅定不移的跟着大哥,他就堅定不移的跟着杜禹辰,哪怕面對杜禹辰的無視,冷漠,抗拒,他也一直堅定的跟着,跟着,直到這一回跟着來了朝天關隘口,明知道前頭十死無生,他也沒跟身後縮起來的親爹跟二叔他們一樣,堅定的舉着自己的紅纓木倉,跟在了長兄的身後,一路殺出了隘口的城門。

可惜自己還是太弱了,也太膽小了。

外頭的戰場真是人間煉獄啊!

他害怕!

所以當跟着隊伍殺出隘口,當敵人一木倉給自己挑翻過後,杜禹平難得腦子聰明了一回,順勢就地一滾,當他滾到兩具同歸于盡的屍首下後,他不動聲色,迅速把屍體堆疊在了自己的身上。

再然後,他就龜縮在越來越多,越來越密的屍首下頭,透過小小的視線窗口觀察着周圍,謹慎的防禦着,當着他的縮頭烏龜,要不是剛才看到長兄背後受人偷襲,他甚至都不會出聲。

敵人砍翻了杜禹辰,轉瞬又跟別的袍澤厮殺到一塊去了,根本都顧不及上去補刀,戰場上太亂了。

杜禹平看着倒下的杜禹辰,他本是不想管的,最後還是因着親姨娘的那點交代,杜禹平咬咬牙,狠狠心,悄悄摸的四下觀察,趁着沒人注意自己,心裏大喊着死就死吧,趕緊從屍體堆下爬出來,爬到已經昏死過去的杜禹辰身邊。

見怎麽都喊不醒人,身邊又都是接連不斷的金戈鐵馬厮殺聲,杜禹平無法,幹脆只得故技重施,把身邊的屍體扒拉過來,自己反身抱住昏迷的杜禹辰,臂彎牢牢護住兄長,兄弟二人就這麽的蜷縮在了屍堆底下。

此刻滿身緊張,全身都寫滿了防備的杜禹平沒發現的是,他身邊的兄長身上,一粒種子悄然無聲的發芽長大,碧綠的藤蔓插入杜禹辰的血肉,牢牢護住了他受傷的地方外,還在源源不斷的給他輸送它自己的本源精華。

雖然綠線很細,細到幾不可查;

雖然種子發芽後并不粗大,可就是小小的它,替餘慧争取到了寶貴的救命時間;

餘慧冒着風雪,一騎絕塵,哦不,是一騾絕塵,千裏走單騎,沒有馬鞍缰繩,她便是用植物幻化了這些東西,也走的萬分艱難。

沿着某人身上種子發出的微弱意志所指引,餘慧一路冒着風雪抵達朝天關隘口的時候,隘口內的情況才基本穩定。

全體軍士才把被破的城門重新合攏封死,內外均有鐵蒺藜堵門,而隘口內也正當亂,餘慧有植物引路,丢下了一路立功,跑的四條腿都差點劈叉的馬騾,成功潛行,避開了隘口中的盤查軍士,一時半刻的也沒人關注到她的到來,這使得餘慧一路暢通無阻的來到了最前沿的隘口城牆關卡上。

餘慧小小的身子探頭出隘口上的瞭望口,感受着隘口外屍山血海裏傳來的微弱訊息,餘慧皺眉。

要救人,自己先得從這裏下去才成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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