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夏垂文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一杆子高了。
現在是九月份,天氣已經涼快了不少,夏垂文從行李箱裏翻出來一件外套披在身上,他推開房門,紀父正坐在屋檐下編着簸箕。
他喊道:“紀叔。”
紀父擡起頭,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鏡,笑着說道:“起了,廚房裏給你留了早飯。”
“欸。”夏垂文應了,轉身去了廚房,再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大碗瘦肉粥和兩個雞蛋。
滿滿的一大口熱粥下肚,很大程度上減輕了宿醉後的頭疼和無力。
夏垂文搬了個小板凳在紀父身邊坐下,把碗筷放到一邊,剝起雞蛋來。
羅河村依山傍水,雖然離縣城有點遠,但勝在山清水秀。紀家的這座二層小洋樓還是十幾年前,紀父捐錢幫村裏修祠堂修水泥馬路的時候順便修的,當時在村子裏一堆破磚爛瓦裏算是獨一份。
轉眼間十幾年過去了,村民們外出打工都掙了一些錢,日子也過得越來越好,家家戶戶都起了三四層的樓房,倒把紀家這座二層的小洋樓襯的有些寒碜了。
夏垂文将剝好的雞蛋塞進嘴裏,說道:“亮哥出去了?”
“嗯,一大早就出去了。”紀父拍了拍編好的簸箕,臉上升起一抹笑意來:“好在這門手藝還沒落下。”
他問過了,現在街面上一個簸箕能賣二十五塊,他賣便宜點,一個二十。他現在坐在輪椅上,一天最多編一個,掙的雖然不多,但多多少少能補貼一點家用。
“挺好。”夏垂文看着他,笑着說道。
紀父今年不過五十歲出頭,蒼老的樣子卻像個六七十歲的老漢。
好在這一連串的打擊雖然摧毀了他的事業和身體,卻沒有擊垮他活着的信心。
吃過早飯,夏垂文就去了夏思忠家,夏爺爺早幾年就去世了,夏奶奶現在就住在他家。
他家住的三層小別墅,帶車庫陽臺的那種,外觀和內飾裝修一點都不比城裏差。
夏垂文到的時候,夏思忠一家都在,包括他那位海外留學歸來,在外企工作,大有出息的堂姐夏玲雨。
夏玲雨是夏思忠夫婦的獨生女,說起來,夏思忠比夏父整整小了十歲,夏玲雨卻比夏垂文還大了半歲。
夏垂文和她同一年入的學,兩人自然也就成了妯娌間用來攀比的籌碼,只可惜從小到大,夏玲雨的學習成績永遠都壓過夏垂文一頭。
每到這個時候,整個村子都成了夏小嬸炫耀的主場。
夏垂文聽見了,自然是沮喪不已,夏母為了安慰他,總是把錯誤都歸咎到自己身上,說當初生夏垂文的時候,家裏窮的響叮當,她營養跟不上,沒有奶水,所以只能用米湯喂養夏垂文。不像夏玲雨,一歲多了才斷的奶,要不然夏垂文肯定會比夏玲雨聰明……
其實夏小嬸原本人還不錯,也不屑和夏母争執,可自從她娘家哥哥因為沉溺賭博,把家産敗光了之後,論倚仗,她比不過自帶幾十畝土地的夏母,論勤儉持家,她更是連夏母的腳趾頭都比不上。
大概是聽多了閑言碎語,她人也變得刻薄了起來,事事都想和夏母争個高下,穩固自己在夏家的地位,所以沒少在人前拉踩夏垂文,捧高夏玲雨。
事實證明,她的策略很有效,夏爺爺和夏奶奶像是被她洗了腦一樣,死心塌地的認為夏家的希望全都在夏玲雨身上,然後掏心掏肺的為夏玲雨謀劃。
“夏垂文?”夏小嬸正在和人打麻将,看見夏垂文進來,當即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眉頭緊皺:“你來幹什麽?”
夏垂文也不惱,反正都已經打定主意和夏思忠一家撕破臉了。
他開門見山:“我來要回我家的老屋和地。”
夏小嬸的臉徹底的拉了下來,她刷的一下站起身來,大肚子撞在桌子上,粗聲說道:“什麽老屋,什麽地,當初不都說好了嗎,拿你家那破房子和那幾畝地抵了你爸欠我家的錢。”
“我家是欠了你一萬五千塊錢沒錯,可這些年光是那些林地的補貼就夠償還這些欠款了吧。”
夏家分得的那十幾畝林地屬于經濟林,國家每年每畝補貼兩百元。
不等夏小嬸開口,夏垂文繼續說道:“聽說夏玲雨前段時間剛剛在海市買了房子,海市的房子可不便宜,怎麽也要一萬多一平吧,她一個剛剛參加工作的人,哪兒來的這麽多的錢。還有她出國留學的費用,加上建這棟別墅的錢,少說也要四五百萬,我很好奇,你家哪兒來的這麽多的錢,總不會是小嬸你打麻将贏來的吧。”
牌桌前的幾人聽見這話,不約而同的豎起了耳朵。
“你知道什麽?”夏小嬸理直氣壯:“那是你奶奶賣了自己的嫁妝換來的錢……”
在他家的刻意宣揚下,現在村子裏誰不知道,夏奶奶以前是地主家的小姐,家財萬貫,哪怕後來家道中落,留下來的家産也足夠她家幾代人吃喝不愁。
“是嗎?”夏垂文打斷了她的話,他沒打算和夏思忠一家糾纏,只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範際昌。”
“什麽?”夏小嬸沒反應過來。
夏思忠聽見動靜,正好從樓上下來,聽見這話,幾乎是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的?”
夏玲雨面色巨變,她眼角的餘光落在牌桌前的幾人身上,提醒道:“媽——”
夏小嬸反應過來,連忙說道:“今天就到這兒了,咱們改天再玩。”
“好吧。”幾人心不甘情不願的走了。
客廳裏落針可聞,夏奶奶緊緊的盯着夏垂文,面色難看,她撥弄着手中的佛珠,顯然是心存僥幸:“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我要我家的老屋還有地,”夏垂文說道:“要不然我就把你們發我爸媽的死人財的事情捅出去,又或者我直接把你們和範際昌告上法庭,那是九年前的案子,現在還在追訴期內……”
九年前,夏父夏母去縣裏賣菜的時候出了車禍,夏思忠告訴他,肇事司機逃逸了。
這事夏思忠沒騙他,但是話只說了一半。
肇事司機的确是逃逸了,但現場有人目睹了整場車禍的經過,并記下了肇事車輛的車牌號。
肇事車主可不正是範際昌。
範際昌的父親是隔壁丁市的首富,他得知範際昌撞死了人之後,就立刻叫秘書收買了警察局和目擊證人,又花五百萬堵住了見錢眼開的夏思忠一家的嘴,事情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按律,交通肇事罪屬于公訴案件,即便死者家屬不追究,檢察機關也會依法提起訴訟,所以私了是沒用的。
上一世,夏垂文是在十年後知道的事情真相。
那時的範際昌先是因為不學無術被他的親弟弟搶了範家繼承人的位置,後來又因為私生活不檢點,染上了艾滋病。
得知自己得了艾滋病之後,範際昌就起了報複社會的念頭,他父母,兄妹,還有他那個小圈子裏面的人……先後都染上了艾滋病。
這件事情在當時鬧的很大,用轟動全國來形容都不為過。
丁市上流圈子的人都恨上了範際昌,牆倒衆人推。很快,範家就破産了,範家人犯下的那些龌龊事也都被人捅了出來。
只是那個時候,夏家人都已經死了。
夏奶奶得的骨癌,長在左小腿上,隔幾個月就要做一次手術,每次都是做完手術沒多久就又複發了。
漸漸的,夏思忠一家三口就有些不樂意了,嫌伺候夏奶奶麻煩是一方面,最主要的不想再浪費錢。
最後,夏奶奶活生生的疼死了。
疼了大半輩子的兒子和孫女竟然是兩條不折不扣的白眼狼,也不知道她死的時候有沒有後悔過。
至于夏思忠一家三口的事,那是另一樁公案了。
夏思忠一家和範家先後遭了秧,午夜夢回之際,夏垂文不止一次的想着,這大概就是報應吧。
“你是怎麽知道這件事情的?”夏思忠繃着一張臉。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夏垂文說道。
他不打算出手報複夏思忠一家和範家人,反正他們已經注定了不能善終。
說到這兒,倒叫夏垂文想起一件事情來:“還有你們名下的地,幹脆都給了我算了。”
說着,夏垂文轉頭看向夏玲雨:“你現在是在哪家外企工作來着,聽人說待遇還不錯,等哪天有空了,我一定要去你們公司參觀參觀。”
夏玲雨一臉憤然,夏垂文的言外之意,分明是在威脅他們,如果他們不答應他的條件,他就鬧到她公司去。
真要是出了這樣的事情,她還怎麽在公司立足。
“好。”夏思忠黑着一張臉答應了:“房子和地都可以給你,但有一點,以後你不能再拿這件事情做文章。”
反正那些地一年也掙不了幾個錢,在五百萬和夏玲雨的前程面前又算得了什麽呢。
說到這兒,他仍不放心,又補充道:“空口無憑,你必須和我們簽一份協議書。”
夏奶奶沒說話,算是認可了夏思忠的決定。
“好。”夏垂文滿口答應。
反正他已經達到了他的目的了,畢竟他原本也沒打算把事情鬧大,畢竟範家還沒破産呢。
而且他可不是一個肯吃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