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蠱(一)
江中雪的影子從密林裏掠過,猶如一只渾身烏黑的鹞子,張開翅膀,麻利而急速的林中翻越。
衣服拂過枝葉被灌木荊棘帶出的窸窸窣窣的聲音戛然而止。罄竹知道自己跑不掉,幹脆站在了原地,面對着前方,眉頭緊皺,身體呈防禦性的姿态,看着前面從樹上躍下來的江中雪。
她是鷹眼,不是真的鷹,飛也飛不走,除了這雙眼睛,其他的出衆的地方實在沒有。
行業裏的規矩,她這只被東家放出來的鷹除了可以充當別人的鷹眼以外,其他的都是按照東家的吩咐行事。旁人可以和她做生意,也可以視而不見,她既不會傷害別人,別人也不能壞了規矩去傷害她。
各有所求,各有所取,這就是鷹眼的規矩,行業裏誰一旦打破了這個默認的規則,那就別再想尋求任何鷹眼的幫助。
于是罄竹幹脆大大方方的站住,一臉警惕的望着前面的江中雪。
月亮升上了天空,銀光皎皎,白色的月光猶如朦胧的霧氣,在林中彌漫。江中雪看着她,神色冷淡,既沒有惱怒,也沒有釋然,只是淡淡的問道:“都看見了什麽?”
罄竹心想着,如果剛剛江中雪問自己在這裏幹什麽,自己肯定要狡辯自己只是來這裏瞎逛了一圈,什麽都沒看見。但是江中雪現在如此篤定的問出這句話,想必是知道了自己跟蹤多時的事情。
罄竹心裏有些遲疑,她擔心面前臉色陰郁的江中雪會對自己不利,但是又轉念一想,自己是鷹眼,她就算知道自己在追蹤她們,也不敢對自己做出什麽殺人滅口的舉動。
思及此,她大大方方的面對着江中雪,心中自我安慰了一下,擡頭道:“沒看見什麽,也沒聽到什麽。”
江中雪定定的看着她,像是觸及了自己的回憶,江中雪的眉頭皺了皺,突然往前走了一步。
罄竹的心狂跳起來,鼓點一般密集的落在胸腔裏,宛若重擊。
面前月光下,容色冰冷的江中雪一步一步走近她,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尖上,重的讓人胸口發悶,幾乎說不出話來。
江中雪剛剛皺起的眉頭輕輕的松下來,走近她身邊,在還有一步之遙的時候停住腳,看着比自己稍微矮一點的罄竹,聲音放得又輕又低:“你是不是有個母親,也是鷹眼?”
罄竹擡頭看着江中雪,心裏有些不清不楚。
江中雪背對着月光,臉上挂着平靜的表情,甚至是心平氣和。
她的母親?
罄竹的母親就如同現在的罄竹,也曾是陳家多年培養的鷹眼。在上個世紀一次執行任務的時候,因為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她自廢眼睛。
罄竹的母親那個時候是二十出頭,正是聰慧機智的時候。陳家培養她許久,沒想到一朝被廢了眼睛,自此之後她對陳家失去了利用價值,就放任她不管,不再讓她進陳家。
但是母親還是存了許多錢,而後嫁了人,過的日子也算滋潤。而後她生下了罄竹,陳家聞訊而至,年幼的罄竹從小被陳家接走,成為了接替母親的鷹眼。
罄竹很滿意現在的生活,作為陳家的鷹眼,她享受了許多人都享受不到的榮華富貴。
罄竹到現在都不明白,母親那個時候正是前途一片光明的時候,鷹眼享受的生活奢侈高雅,她背後的金主陳家也是在她身上揮金如土,她在陳家的時候,可以享受一切富貴滋潤,但母親自廢眼睛離開陳家不說,甚至還想讓罄竹自廢眼睛退出陳家的掌控。
但母親終究還是敵不過陳家,罄竹和她脫離了母女關系,拜入了陳家家門,得到了陳家家主的賜姓。
姓陳,就代表了無上榮光和榮華富貴,她的代號,叫罄竹,罄竹難書的罄竹。
但自己的母親已經從鷹眼的身份退出快三十年,江中雪怎麽會認識自己的母親?
江中雪站在她的面前,月亮不知道何時已經藏進了烏雲背後,黑暗裏,江中雪的聲音冷的像是寒風,夾帶着襲人的碎冰:“你自廢雙眼,我就饒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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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的昆侖山。
大雪紛紛揚揚。
江中雪靜靜的站在地上永久沉睡的女子面前。
前面的峽谷裂縫之下,屍骸成山,白骨森森,飄落的雪花在她的面前打着旋,那深不見底的深淵之下,陰風凄厲哭嚎。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旁邊有人站着。
撐着黑傘的女人皮膚黝黑,五官野性,一雙眼睛銳利如鷹。她穿着棉襖,看着面前穿着單薄襯衫的江中雪,一直這樣沉默的站着。
雪花在她的身體上打轉,寒風拂過,她似乎根本感覺不到冷。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幾個小時,或者一天,或者永久。
或許只有一剎那而已。
江中雪跪下來,抱起那句已經被凍成冰雕的女子。她在她懷裏,猶如睡着了一般,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眼角淌着的一滴淚被昆侖山的雪域凍住,化作了晶瑩的珍珠。
她的眼眶尚還呈現粉紅色,想必死前還在落淚。那個成為冰雕的少女表情哀傷,手指微曲,似乎想要抓住什麽。
她想要抓住自己的手。
江中雪伸手,輕輕的,溫柔的握住那只微曲的手指,輕聲道:“長生,我多想陪你一起,在這雪域裏,化作漫天的飛雪。”
但是我不能。
死亡,是永不能的解脫,長生,是永不能的救贖。
江中雪将臉挨在她的臉上,心死的溫度,原來是這樣的。
只有在她再次死去的時候,她的心才會跳動。每一刻,真真切切清晰無比的劇痛。
江中雪抱起她,一步一步走近那萬丈深淵。
深淵下,呼嘯的飓風,千萬丈,猶如得不到救贖的厲鬼在煉獄裏發出的凄厲哭嚎。
身後撐着黑傘的女人靜靜的站在那裏。
江中雪輕輕的将臉貼在她的臉上,沉睡着的少女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面容甚至還帶着一絲微弱的憂愁。
“我陪你一起,長生,我們永不分離。”
身後那個女人沉默的望着她們,江中雪慢慢的走近深淵,抱着那個已經死去的少女,回頭朝她輕聲道:“三十年後,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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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化弄人。
罄竹望着她,聽着她這樣說,下意識便低聲憤怒道:“自廢雙眼?呵,我看你也是道上混的,不知道鷹眼的規矩嗎?”
江中雪望着她,平靜的說道:“随你,你不想自廢雙眼,那自然就得付出其他的代價。”
罄竹的心拎了起來,面前這個人似乎太不按常理出牌,萬一她真要對自己動手,怎麽辦?
她萬一真的不遵循鷹眼的規矩,要怎麽辦?
罄竹有些惱怒,江中雪只是看着她,沒有表現出一分動手的意思。她面對着罄竹,仿佛是可憐似得,漠然道:“命和眼,只能選一樣。”
這下罄竹徹底被吓住了。
她站在原地,怔愣了半響,腿肚子差點抽筋。好歹是生活在現代社會,雖然自己幹的是幾千年前沿傳下來的東西,但是她畢竟是個沒見過真正場面的普通年輕女人,一聽到要自己的命,頓時吓得蒙圈了。
鷹眼素來都是安全的,活在這個圈子裏,基本不會出現為了情報送命的情況。誰會想到有人敢打破規矩對鷹眼下手?
四周鬼影都沒有一個,罄竹這下才算是知道了什麽叫求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月亮從雲層後露出半個皎潔的臉龐,光芒灑向大地。
對面的江中雪臉色沉郁。
咬了咬牙,罄竹含着熱淚,差點就給跪下了。她望着江中雪,幾乎是哀求一般絕望道:“我真的什麽都沒看到,什麽都沒聽到!”
江中雪望着她,不為所動,表情愈發沉郁:“命,還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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