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蠱(七)
江中雪再看到秦長生的時候,後者正蹲在地上,手裏攤着半小把米,嘴裏咯咯咯的喚着,逗弄地上幾只未經世事的天真小雞。
幾只絨毛團一般的小雞崽遲疑的扭着小腦袋,滿懷警惕的朝秦長生張望。黃色小母雞也分外警惕,一邊咯咯咯的喚着自己的小雞崽,一邊試探的朝秦長生這邊走。
欲擒故縱,欲擒故縱,秦長生看着黃毛小母雞踏着小碎步朝自己走過來,表面笑容款款,心裏急不可耐。
小黃母雞走一步,左顧右盼一下,再走一步,左顧右盼一下,裝作漫不經心似得,眼睛卻緊盯着秦長生手裏白生生的大米。
秦長生沉住氣,保持着友好的伸手姿勢,将手裏的白米粒展現給小黃母雞看。腿已經麻了,但是無所謂。為了摸一摸小黃母雞身後那幾只毛茸茸小雞的絨毛,蹲幾分鐘又算什麽?
小黃母雞矜持了許久,才慢慢悠悠的走到了秦長生面前。它伸長了腦袋,剛要試探着啄一啄秦長生手裏的白米,卻突然像是受到了驚吓似得,張開兩片翅膀,猛然逃開。
幾只小雞崽被母雞的失态一吓,也四散奔逃開。
秦長生攤着白米的手就僵在了那裏,背後江中雪的聲音分外冷淡:“你在做什麽?”
秦長生頭皮一麻,調整了兩秒表情,臉上故作詫異驚喜的轉過頭去:“啊,你回來啦?這麽早啊?”
她才吃了午飯,打了個盹,下來逗一會兒母雞,結果江中雪這麽快就回來了。
她本來以為她會去好幾個小時,結果沒想到這麽快就回來了。
江中雪沒有回答,她的視線落在秦長生手裏那把白米上。
秦長生心裏苦惱,暗道這下慘了。她把手藏在背後,江中雪背對着太陽,面容掩藏在陰影下,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
但秦長生能感覺到,她的臉上好像被兩道激光給燒灼出了兩個窟窿。
面對這樣的視線,秦長生頓時臉皮一陣發熱,硬着頭皮準備迎接接下來的疾風驟雨。
但江中雪什麽都沒有說。
她站在原地,冷淡的嗯了一聲,轉身走了。
秦長生看見她轉身走了,頓時臉上表情一呆,立刻站起來,老老實實的跟在她後面,小聲問道:“你去哪兒?”
江中雪朝她淡淡道:“回房間。”
秦長生嗯了一聲,江中雪背對着她站着,掃視了一下四周,問道:“你一直沒有出這個院子嗎?”
秦長生老老實實道:“沒有。”
江中雪沒有什麽表示,秦長生跟在她的後面,小心翼翼的拿捏着語氣:“你餓不餓?累不累?有什麽發現嗎?”
那邊張嫂正挑着一擔幹柴回來,在井邊汲水。看見江中雪站在門口,立刻直起身子笑着喊道:“回來啦?”
江中雪不鹹不淡的點了點頭,适當的表露出平和的表情,繼而走近了房門。秦長生跟在她後面,那張嫂連忙拉住她:“妹兒!村長屋裏在辦席,晚上我帶你們一起過去吃飯!”
秦長生啊了一聲,連忙推托道:“啊?不是啊張嫂,我們和村長非親非故,又只是旅游的觀光客,去混席多不好!”
張嫂嘴一撇,義正言辭的說道:“什麽叫混席啊!叫你去就去啦!整個村子都是要去的啦!我們村子裏人又少,你們跟着我去,也能多添點人氣!多雙筷子的事情,哪裏能說是混席!”
秦長生推脫了半天都沒有推掉,只是半推半就含糊的應下了。張嫂這才放過她,去後院卸下柴火。
江中雪坐在床沿上,聽到秦長生進門的聲音,暮然擡起頭來。
她的臉冷得發硬,表情極為漠然。秦長生心驚膽戰的進了門來,江中雪望着她,沒有說話。
片刻,房間裏只有秦長生刻意壓抑的呼吸聲。
秦長生還沒有說話,便聽到江中雪說道:“今晚,你等村子裏的人睡下之後再起來,跟我一起去斷崖。”
秦長生點頭,心裏莫名松了一口氣。江中雪看着她,皺着眉,眼眶下一片沉郁之色,繼續說道:“斷崖上面有人。”
秦長生先是嗯了一聲,繼而思考了片刻,認真的問道:“斷崖上面有人?但是我聽徐靜說,稷山斷崖上的古棧道早已風化,上面怎麽會有人?是攀岩客?還是?”
江中雪神色難辨的看着她,表情極度複雜。過了一會兒,她搖了搖頭,說道:“我今天去了斷崖上面,沒有看見活人,但是我看見了類似于村莊的存在,還有煙火。謹慎起見,我沒有暴露自己的存在。隔得遠,我沒有看到活人。稷山很大,這個斷崖上的古棧道年久失修,按道理來說,村莊應該是不可能存在的。”
秦長生新奇的看着她,先是思索了一下,繼而提出建議,略帶試探性的說道:“那會不會是傳說中的世外桃源?隐居在稷山山頂上的...........”
她說着說着,也編不下去了。再是天馬行空,也不能說有憑空生出一個世外桃源的可能。
不過她記得,江中雪之前說過,稷山上曾經被流放過郗氏皇後的傳說。
由民間挑選出的侏儒,殘疾,畸形,全都被在位的蕭衍帝編進了衛隊,千裏迢迢的送到了古蜀之地。如果他們真的能夠憑借自己的本事,在稷山生存并繁衍下來呢?
是否這個山上江中雪所見的村莊,就是那些侏儒畸形殘疾所生活過的痕跡?
江中雪不置可否,她沉吟了一會兒,說道:“不排除這個可能,一切眼見為實,今夜我們就動身。”
秦長生認同的點頭。江中雪又問道:“你今天沒有出過院子嗎?”
秦長生的思路一時沒有轉過頭來,先是一愣,繼而搖頭:“我從張嫂的後院那邊出去了一趟。她沒有看到我出門。我就是大致看了看山腳村的地形走勢。”
想了想,她又補充道:“我和張嫂聊了會兒天,除開她說的,我也去看了一下。這個村子四面都是山,背靠着稷山斷崖,一側是迷林,一側是土坡,上面全是大片裸露的石岩,還有一面上有着唯一一條山路,她們平時都是靠騾子當交通工具——交通太落後,地理條件太差,所以村子窮也算很正常的。”
江中雪看着她,臉上表情淡淡:“我剛剛聽到她說,今晚要帶你去哪裏去?”
秦長生啊了一聲,說道:“帶我去坐席,坐席就是去吃飯的意思。村長家裏辦了酒席,他們村子裏的人都要去吃飯,張嫂說帶我去,就當是湊個熱鬧。”
江中雪嗯了一聲,說道:“你幫我推了。”
秦長生點點頭,說道:“我去跟張嫂說聲。”轉身便要出門。
江中雪看着她,突然開口淡淡道:“你不懷疑嗎?”
秦長生愣了一下,轉回身來。江中雪看着她,忽而冷笑:“你真是遲鈍的可笑,天真的可憐。我們初來乍到,從他們本地人眼裏的鬼林裏出現,他們不問原因,還對我們熱情備至,你不懷疑一下其中原因嗎?”
秦長生聽到第一句話頓時臉色一變,繼而浮現愠怒的神色,怒極反笑,譏諷道:“呵,你忘啦,即使你這樣不近人情的人好歹也能被錢買動啊?江中雪,我不知道我們秦家到底是出了多少錢才請到你這麽尊大佛,說話陰陽怪氣,我早就不想忍你了!你也明白,這個地方雖然落後,但是金錢還是流通的,沒有人會跟錢過不去!我要像你一樣,以為誰都要害自己嗎?再說,這就是個貧窮落後的村子,就算最開始有懷疑,但是我呆到現在,我沒感覺到這個村子裏有什麽危險!有鬼眼的人是我,能預見危險的人也是我,如果你對我有所不滿,你可以走!”
江中雪看着她,眉眼冷冷,微擡了下巴,輕聲道:“你們秦家出的錢?罷了,你這樣嬌貴的閨中小姐,就該養在你們秦家,被你們家族給當個寶貝一樣守着,見不得一點光,吹不得一點風。你以為你們秦家出了多少錢?”
她輕蔑的望着秦長生氣得不輕的臉,冷漠道:“你想知道請我的價錢,那就去問問你的哥哥,你們秦家幾個當家人的性命,該算作多少錢?”
秦長生頓時被她氣得氣結,眼眶都被氣得發紅,她站在原地,竭盡全力咬牙切齒道:“我不知道請你花了多少錢!但是你給我滾!我不需要一個只會在旁邊奚落作踐自己的人存在!我是鬼眼,郁茵這件事再與你無關!我們秦家就算是花了幾個億,那就當我們秦家心善施舍給你!你給我滾!你給我滾!”
她氣得眼眶發紅,從剛開始相見的時候,江中雪的陰陽怪氣奚落輕蔑就讓她心生憤怒。她知道秦時風對江中雪的看重,也知道秦家對江中雪的忌憚,這不是一尊随意可以請來随意可以送走的大佛,她一路上竭盡全力想要和江中雪和平相處,但是江中雪卻一次又一次的嘲諷着她,将她的真心好心善意都一次一次當做垃圾,毫無所謂的扔在地上。
江中雪看着她,半響沒有動彈。秦長生通紅着雙眼,身體站的筆直,伸了手,指着門的方向,咬牙切齒,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江中雪的表情沒有什麽變化,過了半響,她盯着秦長生,站起身來,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
秦長生咬牙狠下心,恨恨的盯着她。她以為江中雪被自己激怒了,要給自己一巴掌,教教自己怎麽做人。
但江中雪只是平靜的看着她,像是誠懇的問道:“你流淚了?”
秦長生已經做好了迎接疾風驟雨的準備,聽到她這句話,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江中雪看着她,視線凝聚在她的臉上,唇角綻放一抹譏諷:“可要珍惜你現在只能流淚的日子,以後,都只能流血了。”
說罷,她從秦長生旁邊走過,沒有絲毫留戀的出了門,只剩下愣住了的秦長生站在原地。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冷,且慢熱,但我喜歡。
是的,千言萬語抵不過一句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