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蠱(九)
天色很快就晚了下來。
秦長生站在二樓的橫梁上,拿着手機四面掃來掃去。這不愧是落後的窮困山村,手機信號也不好,但勉強還能打通電話。盡管通話聲音斷斷續續,但是秦長生還是勉強把江中雪走了的消息告訴給了哥哥秦時風。
秦時風在手機那邊沉默了許久,久到秦長生數次把手機拿下來看看信號中斷。
秦時風的話很中肯:“既然你實在和她處不來,那就算了吧。”
他說話的時候,頗為遺憾。秦長生在這邊能想象秦時風臉上的表情,她心裏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後悔,這兩年裏她經過訓練,基本上心理承受能力已經比普通人強了一些,比原來的自己更是要強多少倍。
但是江中雪這個人,實在不識趣,對她多次的示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一見面就沒給自己什麽臺階下,嘴裏說的話除了譏諷便是嘲笑,她聽得實在厭煩。
如果換了別人跟自己說這個話,也許秦長生還能臉不紅心不跳的譏諷回去,但是面對江中雪,她除了生氣,除了說不出的委屈,竟然沒有平時一分的素養。
秦長生覺得,可能真的是江中雪這個人和她八字犯沖天生不合吧。平時能忍的東西,能聽的話,到了她的嘴裏,自己就受不了。
但是緊接着,秦時風又給她說道:“既然江中雪離開了,那你也趕緊離開這個村子。”
秦長生嗯了一聲,先是同意,繼而問道:“江中雪走之前,跟我說了稷山斷崖上面可能有人,本來她說要帶我一起去稷山,但是現在她走了,我想我一個人肯定是爬不上稷山斷崖的。現在天色也晚了,而且走的太匆忙也難免引人懷疑。我是準備明天早上就走的。不過,郁茵那件事,既然條件不複存在,那這個線索就算是廢了。我現在,是需要從其他方面下手去查嗎?”
她話說的太快,電話斷斷續續,秦時風聽了一會兒,又問道:“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秦長生只好再耐心的說了一遍,放低了語速。秦時風那邊似乎有人,他聽着這邊的話,繼而溫和的說道:“長生,那你手上還有其他的線索嗎?”
秦長生拿着手機,胸口突然一陣心悸。她拿着電話,秦時風在電話裏低低的說道:“長生,如果江中雪走了,我是說如果,你就盡快離開這個村子。別的線索也好,斷崖也好,我會給你找個新的幫手。但是那個村子,不能久待。”
秦長生點點頭,那邊有男人的低語響起,秦時風似乎捂着電話的聽筒,朝那邊低聲的說道:“可以,事不宜遲,去吧。”
秦長生靜靜的聽着秦時風對旁人的講話,片刻之後,秦時風又接了回來,在電話裏,聲線低沉:“長生,凡事小心。”
秦長生嗯了一聲,像是想起了什麽似得,說道:“哥哥,你也一切小心。”
但是這句話才說一半,電話就被挂斷了。
落日餘晖,映的山林一片血染的通紅。
秦長生坐在橫梁上,面對着重新陷入黑屏的手機發呆。下面張嫂吆喝着趕着幾只公雞回窩,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朝秦長生喊:“妹兒,走啦!該吃飯啦!”
秦長生這才收起手機,答應道:“來啦!”
村路崎岖,鋪的碎石子,旁邊生着些不知名的野草。張嫂一路走着,一路和秦長生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一邊不時的還和周圍做着農務的同村們打着招呼。
張嫂一路都在和秦長生聊天,還問起了她那個離開了的同伴。
秦長生回答的漫不經心:“她啊?她和我吵架了,所以就一個人先走了。”
山路崎岖,張嫂哦了一聲,說道:“難怪,看見她一個人走了,也沒和我們打聲招呼,我還以為她出了什麽事呢。”
開始的時候,秦長生是氣急了,才會發火讓江中雪滾,但是沒想到江中雪真的說滾就滾,立刻不吭聲的拎着黑傘一個人走了。等過了一會兒,秦長生又後悔了,本來想厚着臉皮去找江中雪,稍微給她點面子,道個歉讓她回來,但是沒想到江中雪已經走得連影子都沒了。
她只能硬着頭皮給哥哥打了電話,彙報了這個情況。
本來還以為自己能掌控這些手頭上的事情,但沒想到還是得讓哥哥重新為這件事分心。
秦長生心裏又郁悶又無奈,嗯了一聲,說道:“她就是那麽個人,沒事的。”
張嫂放下心來的點點頭,又朝秦長生笑眯眯的說道:“你們城裏肯定沒有這樣的風景吧?”
秦長生對她這番話哭笑不得。張嫂生的淳樸,但是心裏還有些偏強好勝,老是喜歡問你們城裏和這裏相比哪裏哪裏有不好的地方,實在是讓人無語。
但秦長生依然禮貌的笑着,語氣十分誠懇,像是發自肺腑的回答道:“是啊,城裏肯定沒有這麽好的風景,和這麽好的空氣。”
走了一會兒,便到了村裏辦酒席的地方。這一路過來,看到的房舍都又低又矮,外面還修着豬圈,路上不時看到幾個農夫打扮的人牽着牛從旁邊經過,秦長生跟在張嫂的後面,看着張嫂時不時和旁人打招呼,順帶介紹自己:“外面旅游來的城裏娃!”
等到了酒席,有更多的人來和張嫂打招呼,順帶看後面跟着的秦長生幾眼。
張嫂挽了袖子就去後面廚房幫忙。秦長生随便挑了個位置,百般聊賴的坐在酒席上,旁邊的人都各自忙活着,就她這一席上旁邊都是些小孩。
旁邊挨着坐的幾個髒兮兮的小孩穿着打了補丁的衣裳,朝秦長生指指點點。秦長生看着他們幾個小孩怯生生的朝着自己看,故意拿出手機在上面滑動,亮起了一片姹紫嫣紅的光芒。
幾個小孩好奇的打緊,小心翼翼的湊過來,其中一個小孩拖着鼻涕,腦袋都快要埋到秦長生的手機屏幕上了。
菜品一個挨着一個上來了,都是些素菜。張嫂擺菜的時候朝秦長生笑,順便打了一下旁邊那個腦袋快要埋在秦長生手機的小孩的腦袋,罵了一句:“別處玩!看你這髒兮兮的樣子,別煩着客人了!”
那個小孩頓時撅起嘴,鼻涕拖得老長,不滿的盯着張嫂。張嫂笑一笑,繼續去別桌傳菜去了。
那個小孩不服的朝張嫂的背影小聲的罵了句偷人的老寡婦,這句話頓時聽得秦長生一愣。她知道這種窮山村裏有些孩子嘴巴厲害,但是不知道能罵人罵到這種境界。
秦長生心裏感慨還沒有抒發完,旁邊那個小孩子伸手擦了擦鼻涕,臉上浮現一種不服的表情,朝秦長生說道:“你這個叫手機,我玩過的!”
秦長生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她們村子雖然窮,但是也有出去務工的人,只有老人和婦女孩子才是占了留守農村的大部分,年輕人在這個村子基本都沒出現。
既然有外出的年輕人,那他們往昔年過年回家的時候,總會帶回來一些大城市裏的東西,手機在城市裏不算罕見,甚至在鄉鎮也算是普遍,他們這裏的年輕人過年帶手機回來,也算是正常。
但是村子裏本身的情況,卻不是能由幾部手機就能改變的。就算有了手機,但是沒有信號,沒有網絡,還是行不通。
沒有路的地方,能發達到哪裏去?
眼看着秦長生無動于衷,那個小孩子覺得自己被無視了,頓時自尊心大大的受損,鼓起腮幫子朝秦長生說道:“我今天就玩過!村長家裏就有!我還聽到他們打電話,裏面還有黑色的槍!”
既然村長辦宴席,那自然也會有村子外出的人回來參加,他們帶了手機也很正常。秦長生下意識以為那些人是村子外面的年輕人,但是聽到槍的時候心裏還是咯噔一下。她嗯了一聲,按耐住心裏的疑惑,依舊面不改色笑眯眯的問他:“槍?水槍?是那種會射出水的水槍嗎?”
那個小孩子頓時更加大聲的辯駁道:“不是!是真槍,是會打人的槍!我還摸了,重的很!村長還罵我,說槍子不長眼!讓我滾遠點玩。”
秦長生心裏一驚,臉色一變,但片刻之後,她将臉上的表情壓下去,依舊笑眯眯的看着他,朝小孩子問道:“真的槍?這麽厲害?那這些拿手槍的叔叔們是什麽時候來的?”
這個小孩子嘟囔着,臉上表情很不情願。見他不肯再說。秦長生從手上卸下一塊手表,遞給他,誘惑道:“你告訴我,我就把這塊表給你,你看,它會滴答滴答的轉,好玩得很!”
她表情十分誠懇,極為誘惑,笑容無害。那個小孩猶豫了一下,連忙搶過秦長生手裏的手表,一邊藏進兜裏,一邊回想着說道:“就是今天中午來的,他們還說,要找一個叫啥子生的女人,我媽帶我去村長家裏幫忙,我才聽到的!”
秦長生的心沉入了谷底,像是浸入了冰水一般,冷的發寒。
那不是找她,又是找誰?
這些人是什麽來頭?帶着槍,那肯定是不會善罷甘休了。
她們前腳剛到山腳村,後腳這些人就過來了。她和江中雪進了密林,而後又從那邊出來,到了這裏,這一路上的蹤跡,除了江中雪之外就沒有人知曉。如果非要懷疑,哥哥那邊洩了秘也是有可能的,但是,哥哥身邊的人,除了左膀右臂,還會有誰知道她們的蹤跡?再說,哥哥身邊的人,自己也見過,他們再怎麽也比一個相處未多久的江中雪更加牢靠吧?
江中雪越想心越涼,她勉強撐着笑容,心裏稍微轉了一轉,朝小孩子吓唬道:“我要告訴村長,你偷聽人家談話!”
那個小孩子臉色一呆,頓時垮了臉,從兜裏把手表掏出來,丢還給秦長生,嘟囔着罵了一句:“不要就是了!哼!小氣!”
秦長生接過表,心亂如麻,但是不知怎的,就有些想發笑。她原來還是會知道害怕的,尤其是在知道對方帶了槍之後。
而且聽這個描述,來的人不是一個兩個。
秦長生重新戴上表,那個小孩氣得不輕,挪了屁股坐到了另外的一張長凳上。秦長生端起飯碗,裝作若無其事的繼續吃飯,眼神卻漫不經心似得飄過旁邊的幾張酒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