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劫(一)

只是稍微休息了一下,秦長生抹掉了臉上濕膩潤滑的鮮血和眼淚,一瘸一拐的站起來。

不能停留,這裏不能停留。那些人終究會找過來,她要是再待下去,等會被抓住了,那這點樹枝刮出的傷口恐怕都只能算是小意思。

帶着槍的人,那多怕是沖着她的命來的。

林子裏,漆黑一片。月光慘白,映的秦長生臉上一片蒼白。這個時候,她稍微動彈一步,腿上就傳來鑽心的劇痛。

但她還是扶着樹枝站了起來,旁邊的古樹上,青苔濕潤黏滑。秦長生将手上的鮮血抹在了樹幹上,倚靠着樹幹,咬着嘴唇低低的吸氣。

她喘了一會兒,便掙紮着站穩,一步一步,跌跌撞撞的往密林的一方走去。

後面不遠處的林子突然傳來一聲槍響,秦長生回過頭去,密林裏,在遠處白光閃爍,不時夾雜着狗的狂吠聲。

她的心一沉,沒想到那些人竟然這麽快就追了過來!

秦長生扶着樹,咬牙一瘸一拐的往前走去。後面狗吠聲與男子的呼喊聲此起彼伏,那狗朝這邊狂叫着,有人吆喝道:“有血!順着她的血追!”

秦長生掙紮着,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去。到了一道斜坡,她腳下一空,身子一個趔趄,摔了下去。

那斜坡上的枝桠将她的臉上劃出血跡,秦長生輕輕的悶哼一聲,護住了頭。在天旋地轉的暈眩裏,她滾落山澗,摔入下面的溪水中。

整個林子,再寂靜無聲。

片刻之後,狗叫響起,那兇惡的犬吠聲戛然而止,一聲似乎被驚吓住的嗚咽後,旋即是顱骨斷裂的聲音。

有男子的慘叫聲,在這片靜谧的幾乎詭異的山林裏響起,驚飛整片山林的飛鳥。群鴉亂舞間,慘叫聲剎那斷裂,似乎聲音斷在了被捏碎的喉嚨裏,發出沉悶的怪聲。

秦長生躺在血泊中,閉着眼睛,身體漸漸冷去。

鮮血順着她的額頭流下來,将她的睫毛潤濕了一片,濕濕黏黏。

在這瀕死的時刻,她竟然感覺到無比的平靜。

像是回到了許久之前平常的生活。

每天背着書包,上學,下學,和大學裏的好朋友們一起去街上買着漂亮的首飾,面對奢侈品店裏的價格一起咂舌,在家人的飯桌上談起對未來的規劃,說要買一座很大很大的房子,要和家人永不分離,要等到二十五歲之後再想結婚的事,要做一個幸福的家庭主婦。

面對着臉紅的,在自己家門下彈着吉他的少年,秦長生微笑着拒絕他。媽媽憂郁的從家裏的窗口望着她,她将這件事告訴媽媽,她卻說,長生,你應該早點談戀愛的,什麽都要盡早嘗試。

那時她還不明白。

奇怪,為什麽回想起來這種奇怪的,莫名其妙的事情呢?

身體好冷。

什麽都感覺不到,什麽都抓不住。秦長生竭盡全力,也無法睜開眼睛。

但她聽到了腳步聲。

她沒有睜開眼睛,但是她能看到,江中雪站在她的面前。

四周寂靜無聲,江中雪從那斜坡落下來,一步一步走到自己的面前。她站在樹木投下的陰影裏,月光慘白,映的她的臉像是紙一樣蒼白。

但她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平靜從容,絕望的習以為常。

鮮血帶走了熱量和感官,脫離了雙眼的存在,秦長生恍恍惚惚的望着她,她感到一陣輕松和解脫。奇怪的很,對死亡的恐懼在那個時候猛然抽離了她的身體。她甚至能感到那種解脫的快感。

此情此景,不知怎的,秦長生有些想笑,她甚至有些難過,江中雪原來沒走,但是她現在趕過來,卻看到自己蠢成這樣,甚至是送了命,在她的心裏,一定是在嘲笑自己。

沒想到自己死前,最後見到的一個人,會是非親非故的江中雪。

讓人讨厭的江中雪。

她現在嘲笑自己夠了,該走了吧?

秦長生直到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難看,說不定腦袋被扭斷了,手臂骨折,身體上去全是鮮血,看上去一定猙獰可怖。

旁邊陰風漸起,郁茵的鬼魂飄蕩在秦長生的身側,虎視眈眈的盯着這副還未褪去熱度的身體。江中雪望着她,臉上說不出是什麽表情。

秦長生難過的想要發笑,想要問她:“你到底要看到什麽時候?我這個樣子,很好看嗎?”

但她再也問不出來這句話了。

江中雪跪了下來。

秦長生恍恍惚惚的望着她,月光慘白,這世間的萬物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層朦胧的白紗。江中雪的眼眶漸漸紅了,像是整個人徹底垮了下來,眼裏落下淚來。

她跪在秦長生的身體旁,不顧流淌的鮮血,将秦長生小心翼翼的抱起來,放在自己的腿上,将自己的額頭輕輕的挨在她的額頭上,聲音喑啞,像是嗓子充了血:“長生。”

秦長生愣住了。

盡管身體和魂魄即将分離,但是她即将冷去的身體還是感覺到了一陣溫暖。江中雪抱着她,聲音又低又啞,像是累極了:“長生,我多想陪你一起死去。”

“哪怕是幽冥黃泉,那也是我求之不得的救贖。”

“但我不能。”江中雪抱着她,将額頭輕輕的抵在她的額頭上,輕輕的蹭着她滿是血污的臉,她低垂着長睫,像是要陷入永久的沉睡一般,聲音輕的幾乎聽不見:“長生,我好累。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這樣,我要看着你在我的面前掉眼淚,每一次,每一次我都沒有辦法拯救你,長生,恨我吧。”

秦長生呆住了。

她和江中雪,有這麽好的關系和過往嗎?今天先自顧自陰陽怪氣嘲諷一頓,繼而跑掉的人不是她江中雪嗎?

猛然間,似乎有力量湧進她的四肢百骸,讓她的心髒重新搏動起來,秦長生氣得快要流淚,她怎麽甘心就這麽莫名其妙的死掉?她非要問個所以然!今天這一切都是江中雪害的,到現在她還在這裏貓哭耗子假惺惺是什麽意思?!

郁茵的低笑在耳邊萦繞,久久不去。她,不,是它,觊觎着這具即将失去活力的肉體,渴望得到新的軀殼。

它在耳邊作響,像是地獄裏的魔鬼一般絮絮低語:“放棄吧,放棄吧,你已經活不下去了,看看這具軀體,看看你的處境,活着就是痛苦,做一個死人多好。”

它的聲音帶着魔力,讓秦長生的眼皮一陣沉重。

江中雪抱着她,似乎要永久的沉睡一般。秦長生掙紮了一下,卻始終擡不動眼皮,她努力的想要重新控制這具軀體,卻看到郁茵的雙手爬上了自己的身體,将她的靈魂壓制的動彈不得。

秦長生蓄力許久,也許是脫離了身體,她根本感覺不到一點痛楚,但同時她也無法找到再與身體有所聯系的方法。她徒勞而慌亂的抓着自己的衣角,卻始終無法再與這具身體合二為一。

江中雪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她望着秦長生緊閉的雙眼下的輪廓,看它不停的轉動,臉上浮上一陣悲傷而決絕的神情,伸出一只手,掐住了秦長生的脖子。

秦長生自顧自的和郁茵争奪着這具軀體的占有權,卻沒想到脖子上的禁锢越來越強。秦長生咬着牙,憋了許久,終于一鼓作氣,擡手猛然的給了郁茵一個耳光,把她扇出了自己的體內!

耳光聲響徹雲霄,再次驚飛了樹林裏好不容易落下的一片栖鳥。

秦長生猛地坐起來,手還保持着揚起的姿勢,江中雪避讓不及,硬生生的挨了這個耳光。

她的手從秦長生的脖子上挪開,神色複雜難辨,眼淚卻全都消失了。秦長生倚在她的懷裏,大口的喘着氣,聲音極盡虛弱,咳嗽兩聲,說道:“不好意思,我不是要打你。”

江中雪沉默的看着她,神色難辨。她沉默了兩秒,擡起手來給她輕輕的拍了拍背。

秦長生頓了頓,呼吸稍微平複了一些,又惡狠狠的盯着江中雪,說道:“不對,我就是要打你!你為什麽要掐死我?”

剛剛還在痛不欲生的喊着自己長生長生,過了一會兒看見自己有救了,竟然又會想要掐死自己。

她到底在想什麽?

江中雪抱着她,輕聲道:“別動!”

秦長生被她的話一震,也沒敢再動彈。剛剛奪回了身體,原本的痛感和虛弱勞累一湧而至,将她痛的不停吸氣。江中雪将她抱在懷裏,手放在她的肩上,臉上轉瞬間便變作平時的模樣,頗為冷淡的順着她的手臂往四肢摸去。

“你的手臂骨折了。”她聲音平靜從容,仿佛剛剛對她表現出來的悲痛都不過是秦長生的錯覺,“你臉上有血,我以為你傷到了腦袋,已經沒救了,但是現在看來,你挨了過來。”

秦長生躺在她的懷裏,痛的幾乎只剩呼吸的力氣。但是聽到江中雪這樣說,她又不甘心的吸着氣,說道:“我腿也受傷了。”

江中雪撇了她的腿一眼,聲音淡淡:“那不算。”

秦長生頓時氣得眼淚掉了出來,她本來就痛極,聽到江中雪這樣說,立刻恨恨的說道:“是啊,不算傷,那你把我放開,老子還能走回去!”

江中雪嗯了一聲。

聽到這句嗯,秦長生的心裏頓時泛開一片難過。為什麽江中雪這麽不近人情,為什麽她還會想着要和江中雪一次又一次的示好,想要和她打好關系,結果就是熱臉貼冷屁股,一次一次寒了自己的心!

她秦長生就是犯賤!

秦長生覺得自己難過的心都在滴血,江中雪神色平靜的擁着她,說道:“還有哪裏痛?”

秦長生白了她一眼,忍着腿上撕開口子的痛楚,冷笑道:“我哪裏痛,關你事什麽事呢?我不是讓你走了嗎?怎麽,舍不得我們秦家的錢,又回來了?”

話說完了,她又有些後悔,自己現在還受着傷,要是把江中雪激怒了,她一走了之怎麽辦?自己豈不是要被困在這個林子裏,變成野豬的下飯菜?

江中雪看着她,問道:“你真想要我走?”

她問的極為認真,秦長生嘴巴硬,咬牙切齒的說道:“那你走啊,我們秦家的錢,你一個子也別想要!”

江中雪頗為認真的點點頭,秦長生瞪着她,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

月光散落,山林朦胧,江中雪的臉上剛剛的紅色指印已經漸漸褪去,她嗯了一聲,認真的問道:“既然你要我走,那能不能請你把手放開呢?秦長生?”勾,勒整,理,請勿購買盜版,花錢請去晉江買正版,加群免費看小說,罷而思誤兒臨鄰糾

秦長生揪着她的T恤,手指用力,把她的T恤抓得起皺變形。她緊緊的抓着,仿佛揪着一只下一秒就要跑掉不見蹤影的兔子,嘴還硬着:“我就不放,你走啊!”

說着說着,她身上傷口又痛,眼淚從眼眶裏滾出來,又是難過又是委屈,只是瞪着江中雪。

她滿心忐忑,生怕江中雪要翻臉,但是沒想到,片刻之後,江中雪卻突然輕輕的笑了起來。

仿佛背後那輪明月都失去了顏色。

山林微風掠過,略帶寒意。清涼的山澗旁,江中雪站在月光下,輕輕的朝秦長生笑了起來。

秦長生被她的笑容所迷惑,松開了手指。下一秒,她整個人一懸空,被江中雪橫抱了起來。

秦長生還沒有反應過來,江中雪的臉色便平靜下來,只是說道:“我就是舍不得你們秦家答應我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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