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死人國(七)

像是幹涸了許久的樹木突然遇到了一場滋潤的春雨。

久旱逢甘霖。

秦長生的嘴唇上, 最後一滴水珠從她的嘴唇翹起的死皮上滑下, 滋潤着那白色的蒼白的皮膚, 嘴唇上的死皮由此變得柔軟起來,重新順服的貼在她的嘴唇肌膚上。

她吃力的睜開眼睛。

面前天色漸亮, 破曉的晨曦明星高高的挂在天穹之上。

荒村裏,紅色的燈籠依舊挂着。她倚在一棵桑樹下, 旁邊幾個細長的影子圍着她, 又是害怕又是好奇的往她這裏看,見她醒了,這些畸形的影子害怕的往後縮了縮, 幾個面容畸形的人互相望望,面面相觑。

秦長生細細的□□了一聲,吸了口氣, 腦子裏還有些混亂,但是體力多少已經恢複了, 看東西也不再是灰蒙蒙一片。

她睜開眼, 吃力的擡頭往四周看了看。等看到這幾個圍着自己竊竊私語的鬼影的時候,她吓了一跳,但還是不動聲色的坐着。

前面一個額頭凸起獨眼的女人手裏拿着一片木竹筒似得東西, 竹筒上, 還有一滴沒流盡的水。見她醒了,幾個鬼影吓了一大跳,都朝後面害怕的縮了縮,小心翼翼的看着秦長生。

秦長生扶着腦袋, 肚子裏的饑餓感沒有之前的強烈,盡管不知道那是不是因為自己已經被餓得麻木了。

但自己喝了水,總歸是好的。如果再不喝水,自己怕就真的是要一命嗚呼了。

現在已經是白天了麽?

感覺到自己臉上有些異物,秦長生擡手摸了摸,摸下來一粒類似于米粟的小顆粒,顏色偏灰,也不知道到底是大米還是粟米。

是面前幾個鬼魂救了自己嗎?

秦長生有些忐忑的朝他們望過去。

這幾個鬼影或多或少身上都帶着殘疾的跡象,或是缺了胳膊,或是獨眼,畸形,但他們望向自己的眼裏,都有些害怕。

如果不是因為明知道這是一個死人的國度,秦長生都快要以為這就是一群與世隔絕的畸形侏儒兒們的繁衍後代。

而且,一般的畸形是不可能長成這樣的。

秦長生心裏暗嘆道,也許是在這個山上近親繁衍,所以加劇了他們原本就或多或少的畸形生育。所以 ,到後來,繁衍下來的人都變成了各種各樣的畸形,這種趨勢越演越烈,到最後都沒有正常人出現了。

但,他們好歹是一整個村子,就算是按照正常的生老病死,也不可能有這麽多人同時一起死去的啊?

還是這樣一起悄無聲息不知不覺的死去?

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早已死去的鬼魂,依然在這個地方休養生息,重複着往日一樣的生活。

只是再也沒有生老病死。

在這個時間軸上,無數次日出黎明,無數次夜幕降臨,死去的人永遠得不到安息,只能在虛無和永恒的死人國度裏活着。

這是被死亡抛棄的世界。

那幾個類似村名打扮的畸形人,穿着粗布的衣裳,又是害怕又是好奇的圍着秦長生小聲的嘀咕着,他們手裏有提着的木飯盒,也有裹着水的枇杷葉,還有一個藏在婦人身後的小孩,沒有耳朵,睜着眼睛,害怕而天真的拿着一株可以止血的荨葉草。

秦長生看着自己暴露在外的傷口或多或少的都已經抹上了黏糊糊的綠色草液,她已經醒了,但是面對這種情況,還是有些不知所措。

那幾個村名互相嘀咕,似乎在商量什麽。他們說的話跟黑夜裏聽見的聲音沒什麽差別,都是咕嚕咕嚕的聲音。

鬼魂的話語。

秦長生既不敢輕易開口,但又沒有其他的方式可以和這些鬼魂交流。她能把自己說的話轉化成鬼語,但是卻無法聽懂他們的鬼語。

這種能力就像是一個單方面的翻譯機。

秦長生很是無奈,那幾個村民小心翼翼的撇了秦長生很久,又湊到一起嘀嘀咕咕。

秦長生坐在桑樹下,依靠着桑樹。原本抽離了身體的力氣在充足的飲水下已經回來了幾分,望着那幾個畸形的村人手裏提着的飯盒,秦長生覺得自己肚子還是餓着,便厚着臉皮,心想着反正只要自己裝聾子就是了。

她出聲道:“謝謝你們救了我,可以給我吃點飯嗎?”

聲音一出口,就變成了奇異的咕嚕咕嚕聲。

那幾個人被她出聲吓了一大跳,為首那個女人遲疑的看着她,轉過頭去,又和其他人咕嚕咕嚕的說起來。

秦長生看他們反應這麽緊張,自己心裏也擔驚受怕。她話一出口,才想到,自己似乎說的是現代漢語,按照以往古人的說話習慣和發音口語,她們能不能聽懂還真是個問題。

但現在這種情況,自己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經過一段激烈而謹慎的讨論,為首的那個女人拿過旁邊一個男人手裏的木質飯盒,小心翼翼的遞到了秦長生的腳邊,繼而試探着,咕嚕咕嚕的比劃了一下。

秦長生看着她咕嚕咕嚕的說話,頓時頭大如鬥。她下意識的擡手,裝作聾子似得,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搖頭擺手。

反正這裏的人都是畸形和殘疾,出現一個聾子,怕是很正常吧。

前面那個女人如卸重擔,長長的松了口氣,獨眼的臉上浮現輕松的笑容。她轉過頭,咕嚕咕嚕的和其他人交流了片刻,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搖頭,又比劃。

秦長生把飯盒拿過來,坐在地上,靠着桑樹樹幹,忙不疊的打開飯盒。裏面煮的是小粟,顏色淺黃,上面鋪了腌制的韭菜。

秦長生嘗了兩口,沒放鹽。但除了沒放鹽之外,味道也還行。

她狼吞虎咽起來,也不管為什麽能吃下這些死人國的東西,只想着盡快的補充體力,再去找離開這個死人國的方法。

那個婦人見她吃的狼狽,渾身又都是傷口,恻然之心大動,憐憫的看着她,又拿了水小心翼翼的遞給她,朝她笑。

秦長生遲疑了一下,接過了水,喝了兩口。

現在已經是白天,這些夜裏出沒的魑魅魍魉在白天就如同忘記了自己已經是死人的活人一般,正常的生活着。

秦長生忽然覺得他們很可憐。

她狼吞虎咽的吃完了一碗飯,吃着吃着還覺得真是噎着了,咳嗽了兩聲,又灌了兩口水。

那個女人朝着她笑,盡管一只眼睛的臉上看起來十分恐怖奇怪。秦長生忍着心裏的不适感,只是朝她點點頭,回了一個笑。

一大碗飯下肚,秦長生覺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活了過來,渾身也都暖和了起來。她放下碗,試探着,比劃着說道:“你們知不知道,怎麽離開這裏?”

在她說完這句話之後,那幾個人愣住了。

那個怯生生的小孩把碗接過去,一溜煙跑了。

秦長生暗叫一聲,不好,要遭!

那幾個畸形的村民望着她,咕嚕咕嚕的話語裏,忽而夾雜着奇異的怪聲。

就知道不該問!

稷山棧道早已被毀,要是真的有可以離開的方法,這些人豈不是早就離開了?看這個樣子,他們估計也繁衍生息了好多代,到如今,估計他們都要忘了自己之前來到這裏的緣故,都只是以為世界就只有山頂這麽大。

秦長生爬起來,起的突然,頓時血湧上腦袋,頭暈眼花。秦長生扶着感覺快要炸掉的腦袋,又說道:“我在山林裏遺落了些東西,我想去找回來。”

離開只是離開這個村子的地域,而不是成為活死人國度的稷山山頂。

那幾個人面面相觑了一下,估計又在費力理解秦長生的話語。為首那個獨眼女人和其他人說了一會兒,指了指前面出村的方向。

秦長生感激的點點頭,站起來捶了捶腿,揉了揉胳膊,掄圓了胳膊,活動淤血。

那幾個人退後幾步,遠遠地看着她,有好奇,也有警惕。

秦長生剛想說謝謝,忽然聽到在很遙遠的地方,忽然傳來一陣轟鳴聲。

那陣轟鳴聲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秦長生呆住了,擡頭眺望遠方。

遠處,山林連綿起伏,上方似乎有一個由遠及近的黑點,朝這邊飛了過來。

秦長生站在原地,擡頭眺望。

那些村民看她呆站在那裏,一時也摸不着頭腦,也順着她的目光朝那邊看去。

他們是看不見的。

現在太陽已經升起來了,只是不知道那個世界是不是也是白天。

她拿出手表,看了看。

現在是早上十點。

随着那轟鳴聲越來越大,那黑點也朝着這邊越飛越近。秦長生手搭在眉骨下面,搭了個涼棚,擋光來眺望。

等到那黑點發出的轟鳴聲響徹整個山頂村的上空的時候,秦長生這才看清楚了它的整個真面目。

竟然是架直升機!

高速轉動的螺旋槳煽動巨大的旋風,秦長生目瞪口呆,第一個反應便是,她不是身處死人國的世界嗎?為什麽自己能看到這直升機?

而且,為什麽會有直升機開過來?

秦長生回頭一看,那群畸形的村民依然好奇的望着她,根本沒有看到高空中轟鳴的直升機,他們站在原地,為秦長生為什麽突然停下腳步而感到詫異迷惑。

秦長生仰頭望着那架直升機,詫異道:“怎麽回事?難道這是哥給我找的救兵來了?”

那架直升機往下落下,在一定的高度上停住了下降的趨勢,繼而在山林之上徘徊,似乎是在找個可以停機的地方。

秦長生想起之前那幹涸之後的湖泊,現在那湖泊遺跡上已經生滿了青苔和幹枯的青蒿。如果想要在稷山山頂上降落的話,對直升機來說,那湖泊底的大小真是在合适不過了。

秦長生喜出望外,連忙朝那邊飛奔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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