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這肮髒的大人世界

謝庭月想起了上輩子一樁案子。

沒有他參與, 其文海和禾元奇的矛盾也一直存在并越來越激化, 朝對方下死手幾乎是注定的結果。沒他幫忙,戚文海有些勢弱,再加上妹妹的遭遇, 他很難幹過禾元奇, 最多只是抗衡。

上一世, 兩家打起了人命官司,因這事曲折離奇, 市井人人稱道,傳播範圍很廣, 他也就知道了。

戚文海沒太多幫手,禾元奇卻不少, 使銀子使人脈, 官司送到了路離面前, 因證據暧昧, 一時難決, 争議頗大。中間路離好像出了什麽事,不能再繼續斷案, 案子易手,最後結果判定,禾元奇勝。

戚文海因此事大受打擊, 一蹶不振, 路離官聲受損, 唯禾元奇春風得意, 生意節節高。

這一世……有沒有呢?

謝庭月腳步一轉,沒直接回家,而是去找了戚文海。

戚文海得到他的信就去問了,結果衙門裏還真是有這樁案子,就是禾元奇死前兩天安排的,後來他突然死了,沒人催問案情,告狀的兩個覺得不對,更不敢吭聲,遂這案子仍然在府衙,如果沒有人問,就是慢慢淡下,不聞于人前的節奏。

戚文海拍了桌子:“好個老畜生,竟還埋了坑給我跳,他要沒死,我這會兒一準焦頭爛額打官司呢!”

謝庭月感覺有點不對勁,禾元奇死前,好像安排了很多事:“禾家現在狀況如何?”

“亂呗,能如何?全都跟沒頭蒼蠅似的,不知道勁往哪兒使。”

不對……

謝庭月面色凝重,提袍起身:“這裏你先盯着,我回家一趟。”

上一世禾元奇贏的很輕松,路離絕對不是公私不分的人,關鍵時候将案子易手,一定是出了什麽事……禾元奇和二嬸孫氏有勾連,這間有沒有什麽關系?

這案子裏,還有沒有什麽旁的事?順着往上查,一定能找到蛛絲馬跡,他查不了,份量不夠,楚暮一定可以。

回去的路上,謝庭月看到了隴青複。

Advertisement

當日禾元奇身死,隴青複正在踹他,算是有嫌疑,被請去了官府協助調查。衆目睽睽之下發生的事,必然得按規矩來,隴青複大概也是有底氣,沒有讓家人幫忙周旋,直到今日方才徹底放了出來。

只是條件再好也是牢災,光鮮不到哪裏去。

隴青複本人卻絲毫不在意,身姿堂堂,似閑庭信步,就是面上仍不茍言笑。

看到謝庭月,他還主動打了招呼:“謝兄,那日失儀實非我願,改日必攜禮登門致歉,還望閣下心寬,不要介懷。”

不愛說笑的人,有時會讓人印象很好,因為會覺得誠懇。

可隴青複……

謝庭月說不出來,沒覺得不對勁,但也沒法更喜歡。

“事情都過去了,隴兄不必放在心上。”

“謝兄大度,我卻不可不懂禮數,這歉意在懷,總覺得多有不适,最好能幫上謝兄什麽忙才好——”隴青複寒暄完,見謝庭月一人,腳步匆匆,“謝兄這是回家?可是出了什麽事?”

……

楚家書房。

謝庭星單腿站在桌前,狠狠捏着手裏毛筆,就想跟它有仇似的,咬着牙,瞪着眼,在宣紙上劃字。

楚暮則坐在輪椅上,慢條斯理說話:“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此話當如何理解?”

“出自觸龍說趙太後,”謝庭星瞪過去,“想考小爺?告訴你考不住,小爺很博學的!”

“瞪我沒用,這個字寫不好,不準坐下。”

楚暮微笑托腮:“說說你的理解。”

謝庭星心弦瞬間緊繃。

這壞狐貍又這麽笑了!一準在打什麽歪主意!

這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觸龍說趙太後,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謝庭星沒立刻回話,把原文在腦子裏來回轉了幾圈,翻着白眼,哼了一聲:“外有強敵在攻,必須得借援兵,觸龍想說服趙太後把心愛的兒子送去敵國做質子,找了個花花理由,說什麽這是給小兒子搞功勞,日後當國君好站得住腳。你家又沒國君位等着繼承,跟我說這個,不就是看我礙眼,想說我哥哥太溺愛我,應該把我扔出去,打滾兒吃苦,最好別回來!”

以為我不懂麽!

楚暮點點頭,笑聲中有贊許:“能理解到這處,不錯。”

謝庭星還橫了,沒握着毛筆的左手叉腰,趾高氣昂:“我跟你說姓楚的,你這是瞧不起我,更瞧不起我哥!以為我不能成才,還是我哥不夠優秀,教不好也護不住我?我告訴你,這話你敢跟我哥哥說,保準你跪搓衣板!”

沒人能把我從我哥哥身邊拉開!你也不行!

楚暮笑意更深:“原來這招不可取,多謝弟弟教我。”

謝庭星差點把牙咬崩,呸,誰教你了!

誰是你弟弟!

“不過——”楚暮轉着輪椅行到近前,“若連你都護不住,你哥哥要我何用?”

謝庭星愣住。

楚暮毫不留情,手中戒尺拍了下小孩胳膊:“繼續寫。”

謝庭星:……

你這麽搗亂,誰能寫得下去!

但這話什麽意思?不是嫌棄他,千方百計送他走?

楚暮:“我是在教你,任何時候,任何事,都看角度。每個人行事都有自己的立場,趙太後最疼愛小兒子,偶爾遇大事也要放棄;大臣安穩時護你挺你,不安穩時,為了他的安穩,國家的安穩,你可以被抛棄……懂了麽?”

謝庭星圓眼睛眨了眨,好像咂麽出點味來了:“國力不足,靠山不強大,什麽都沒用?”

楚暮打了個響指:“正解。我是在告訴你,我這窩,外人看起來風雨飄搖,你瞧不上,你哥哥也看不出,但它很穩。你謝庭星可以在外面可勁造,我全部都能兜住。”

謝庭星整個人都傻了,這讨厭鬼瘋了?還是犯病了?

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有點違背本能的,想要去探一探他的額頭。

“別感動,我不信你,只是相信你哥哥,他教出來的孩子絕對不會是是分不分,殺人放火的纨混混,你當知道什麽事能做,什麽事一定不可以做。”楚暮修眉微揚,眸底潮汐裏藏着隐隐威脅,“只一樣,不許讓你哥哥傷心,不管任何情況,否則——我必讓你連哭都哭不出來。”

謝庭星瞪着圓圓豹子眼,看楚暮的眼神好像看到了什麽妖怪。

楚暮笑出一口白牙:“當然,這所有,為的全部是我自己。把你趕走我有什麽好處?你哥哥會挂念你,心疼你,日日念着你,沒準都不會好好照顧我,留你在這裏,讓你熊,讓你鬧,讓你闖禍,我再幫你收拾,你哥哥只會更感激我,心疼我,繼而——嫌棄你。遠香近臭的道理,你不懂,我卻是得教你的。”

謝庭星:!!!

拿話哄人,又拿話吓人,幾句話讓別人心裏打好幾個滾,一時感動的想哭一時氣的想罵人,這人是妖怪吧一定是妖怪!不然怎麽這麽厲害?

奸詐奸詐奸詐太奸詐了!

城府太深!好黑的肚皮!

這肮髒的大人世界!連小孩子的感情都要騙!

楚暮放完話,神色睥睨,連優雅笑容都透着世外高人的味道:“跟我鬥,你還太嫩。小崽子,你有的學呢。”

謝庭星臉通紅,想炸毛,又覺得自己太遜,輸了就生氣是小孩子才會幹的事,他馬上要十一歲了,不是小孩子了!

楚暮見小孩腿快吃不住勁,手上戒尺戳了下他膝彎:“行了,坐下寫吧。”

謝庭星瞪過去:“我不會感激你的!”

“我要的也不是你的感激啊,”楚暮笑眯眯,“我就想讓你跟我鬧,鬧的越兇越好,你信不信,我若今日罰你抄書百遍還不給吃飯,你哥更心疼的是我,還會罰你更重。”

謝庭星真是氣的要升天,但他嘴硬,而且臉皮這種東西……早被親哥哥練出來了,一點也不會羞:“少在這說大話,瞎吹牛誰不會,你說你有本事就真有本事了,給我看看先!”

楚暮:“那你就耐心看,再敢鬧,我可不是你親哥,把你當眼珠子疼,斷了腿,該站着抄書還是得抄書。”

謝庭月就是這個時候回來的:“抄書?抄什麽書?”

楚暮看到夫人,笑的跟花兒一樣:“弟弟的字有些不好,我叫他抄書多練練……夫人會心疼麽?”

謝庭星差點吐了,惡心!油滑!大騙子!大尾巴狼!

謝庭月正色:“字不好就是得練,為什麽要心疼?”

同時看向謝庭星。

謝庭星:……

明白了,不就是裝模做樣說假話,把假話說的跟真話一樣麽?

他也會!

“ 哥你放心!我會好好練字,好好讀書,好好上進的!絕對乖乖聽聽話,日後為哥争光!”

握着小拳頭,繃着小臉,圓圓眼睛閃耀着細碎光芒,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謝庭月頓了頓,笑的更滿意,還握住了楚暮的手:“你竟然這麽會調|教孩子!皮猴子到你手裏一天就懂事了,楚暮,你到底還有什麽是不會的?”

楚暮低眉淺笑,十分謙虛和做作:“夫人謬贊。世間還有很多事我不會,但只要夫人需要,我就會去學。”

謝庭星:……

小孩都要哭了。

不應該是誇他憐惜他麽?像誇讨厭鬼一樣?為什麽他表現的這麽好,哥哥連摸頭都沒有,還是去誇讨厭鬼了!啊啊啊讨厭鬼還沖他擠眼挑釁!

不公平!

太不公平了!

“哥……”

他本想再撒個嬌,讓哥哥離開那只會惑人的小妖精,好好看看他,他才是親弟弟,不想親哥直接把他推走:“星兒乖,出去玩一會兒,哥哥有正事和楚暮說。”

謝庭星:……

這不公平的世界!要來幹什麽,扔了算了!

謝庭月和楚暮說起禾元奇的事,比如死前就不再糾纏沈三娘,比如正布好網,要打官司。

有些話基于前世,他不好說,只能隐隐透。

楚暮聽懂了,面上笑意更深。

謝庭月:……

心有點吊,對方不會什麽都聽懂了吧?

然而下一刻自己就搖頭,不會不會肯定不會!

重生的肯定只有自己一個!

楚暮撩一下也夠了,見好就好:“我二嬸在放印子錢。”

印子錢?

謝庭月就明白了:“跟禾元奇合作的?”

不等楚暮點頭,他自己就點了頭:“自然是跟他合作,只能跟他合作……”

不然怎麽會有那種神情表現,怎麽會有這多事?

孫氏背靠楚家,是棵大樹,不是人脈就得用心勾搭,勾搭上了,自然要物盡其用。

謝庭月猜測,上輩子禾元奇的官司能贏,一定有孫氏的功勞,沒準連路離中途離開,都……

“你都知道她做賊心虛了,還放任不管縱容,出事了怎麽辦? ”

楚暮微笑:“就怕她不出事。”

謝庭月:?

楚暮握住他的手:“她出事了,夫人在這個家裏才輕松。”

謝庭月橫眼:“她禍禍的可都是你們楚家的錢。”

楚暮相當不在意:“你男人有的是錢,不怕浪費,聽個響是趣,買個清靜不是更好?”

謝庭月:……

好吧,是我見識太淺。

楚暮最近看話本頗有心得,上面說男人适當示弱會讓夫人心疼憐惜,也說适當的時候強悍霸道,會讓夫人仰慕。

心疼有了,仰慕……現在不正好是時機?

楚暮整理表情,擺出最好看姿勢,最完美的笑容:“沈三娘此事,我不了解,禾元奇有兩個好幫手,我卻略知一二,一個是我二嬸孫氏,你如今也知道了,另一個——你猜是誰?”

謝庭月一頓。

楚暮讓他猜人,定然不會遠到天邊摸不着的角度摸不着的人,定然就在自己身邊。

認識的,還是熟人?

剛剛嫁過來,鋪子裏的生意也是才開始慢慢鋪,他人際關系很有限,圈子并不大,除去絕對信任的,沒角度懷疑的……難道!

他雙目銳亮:“林氏?”

他那繼母?

楚暮颌首,眸帶贊賞:“沒錯,她也摻了禾元奇家的股。”

衣服恍然大悟。

怪不得……禾元奇官司會贏,怪不得禾元奇會買走這間布料店,日後讓藍盈布發揚光大,原來有這麽多幫手!

戚文海上輩子輸了,也不知道後面怎麽樣,戚螢飛小姑娘做為受害,更是可憐……

“對了,我剛剛回來時遇到了隴青複——”

話還沒說完,就有下人慌慌張張的進來傳信:“沈三娘被人給擄走了!”

謝庭月當即站起:“什麽!”

沈三娘一手好染工,藍盈布不能沒有她,否則質量數量都會出問題,鋪子裏生意那麽好,供不上來,立刻就要斷貨!

“怎麽丢的?”

下人還沒答,那邊又有個人闖了進來,竟是戚文海。

“謝二救命!我妹妹丢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