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兩人正纏歪,忽然聽見腳步聲,俱是一緊張。
章年卿飛快的将東西收進衣袖,親親她的鬓角:“我先走了,你機靈點。”一閃身,三兩下便不見了蹤影。
馮俏卸下耳環,往遠處草叢一丢,四處張望,焦灼道:“珠珠,你那邊找到沒有。”
丫鬟帶着客人剛步入圓拱門,忽聞女聲。趕緊把身後的人攔下,福身道:“明大人稍等。”
自己進去一看見是馮俏,驚訝道:“馮小姐?你怎麽在這。”
馮俏看見救星一般,急聲道:“我耳環掉了,你快幫我找找,這要讓外人撿去可怎麽辦啊……”眼圈急紅,險些哭了。
丫鬟一凜,忙扶着馮俏道:“馮小姐莫急,我立即叫人去找。你是在這邊丢的嗎,我去禀告夫人,先把這條路攔了。”說完,提裙飛快的走了。
重新給那位明大人帶路。
章年卿略耽擱一會兒,再去找人的時候。被父親告知:“張尚書剛走了,刑部好像有急事,不知道發什麽大案子了。”章芮樊疑惑的望向他,“怎麽,你有事?”
“沒有。”章年卿緩緩搖頭,心一跳,一個念頭隐隐閃過,又飛快把這個大逆不道的想法摁下去。
不會的,不會的。無憑無據,怎麽能想一出是一出,不能這麽随便的污蔑人……
第二天,章年卿帶着沉重的心情去刑部。
混在案卷上裏木匣不翼而飛,章年卿心沉到淵底。刑部外面也亂糟糟的,各位大人陸陸續續來了之後,都說自己的東西被人翻了。幾宗重要的案卷也不翼而飛。大家神情氣憤,拍桌怒道:“好大膽的毛賊,連刑部都敢偷。”
章年卿一臉冷漠的看着這一切,心亂如麻。
張恪安撫下諸人的情緒之後,叫來章年卿問:“昨日大家都去你家吃酒,不曾想刑部大牢裏遭賊。我已經讓人把丢了的東西登記在冊,你看看你這邊有沒有什麽東西丢了,我一起造冊。以後免得你受牽連。”
章年卿冷笑,幾乎脫口而出,想嘲一句,我什麽也沒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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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生生按下這股沖動,換了一副沮喪懊悔的模樣:“……供詞丢了。”
“什麽?”張恪大驚失色。
章年卿直直的望着他,一動也不動,眼中有絕望也有悲切,最終垂下頭,挫敗道:“張大人,是我疏忽了。請你降罪。”
後來張恪又說了什麽,章年卿已經記不清。大約是一些勸慰惋惜的話吧。他已經無暇顧及。
夜,深沉。
章府裏,章年卿在屋裏點了火盆,将劉俞仁送來的供詞燒了。
與此同時,劉府裏,劉俞仁也撥着火盆裏的殘灰。張恪坐在明間的八仙桌上獨酌。
劉俞仁語氣抱歉,“張大人冒險了。”
張恪面無表情:“我總覺得天德好像知道什麽。”
“哦,是嗎。”劉俞仁笑道:“那,我給你出個主意,你把章年卿壓在你手裏。別讓他冒頭。今後兒他還不任你揉圓搓扁。別說懷疑,就是證據确鑿。他也不敢将你如何。”
“呵。”張恪有些醉意,冷笑一聲,嘲諷道:“我為什麽要将天德壓在手裏,我為什麽不要讓他冒頭。”搖搖晃晃站起來,指着劉俞仁鼻子道:“他有能力有才華,何愁不能出人頭地。劉公子,你既然如此本事通天,大可以讓皇上不要用章年卿,啊。”
“張大人,你醉了。”劉俞仁淡淡道,不急不惱。讓美姬把張恪扶回座位上。
美人兒身上濃重胭脂味兒,熏得張恪有些惡心。推開美姬,嚷嚷道:“劉俞仁,你別以為你爹把我扶在刑部尚書的位子上,我就是你們家的奴才。任你們指揮,為所欲為。”
“我呸,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張恪臉貼在在桌子上找涼意:“老子伺候過獻宗皇帝,伺候過和景皇帝。要不是齊王名不正言不順,你以為我會淪落到讓你劉俞仁把我指的滴溜溜轉兒的份。”
張恪吐了一口唾沫,劉俞仁眼疾腳快的避開。
劉俞仁見張恪口無遮攔,連開泰帝都罵。只好讓人堵住他的嘴,從小門趕緊把人送回去。
火焰跳動,映着章年卿冷漠的神色。
有些事不願意去想,不敢想。可,稍微想想,便一發不可收拾。
章年卿不知道張恪為什麽會倒戈劉家,他是三朝元老,位高資重。完全沒有道理。
他只能大膽假設,如果河道貪墨案和張恪有關呢。如果,辛勖涵的調任和他有關呢。
順着這個思路,開始抽絲剝繭。
辛勖涵是和景二十年,從工科都給事中調任河道的,後來調任河道去修堤壩,明着是升品,暗則為貶官。
工科監管工部大小事務,品低權高,能上達視聽。辛勖涵調任後,同年擔任此職的是一個叫嵇玉濤的人。
章年卿順着嵇玉濤查下去,渾身冷汗的發現。
嵇玉濤和張恪、章芮樊都認識。
準确的說,嵇玉濤是他父親章芮樊的至交好友。
當年章芮樊兩考兩次未中,原以為還要等三年,誰知第二年加恩科,章芮樊一舉中進士。從而步上官途到現在。
嵇玉濤便是那時與他結識,兩人是同科也是同鄉,感情日漸深厚。
燭火搖曳,章年卿捂着臉,順着牆滑下去。将這幾件事一串出來,答案呼之欲出。
章芮樊想把嵇玉濤扶持到六科裏,在這個重要位子上安插一個自己人。并把這件事告訴了當時的吏部尚書張恪。
很有可能張恪也深有此意,兩人合謀一番,在六科裏挑選了最好下手的辛勖涵。
辛勖涵當然會憤憤不平。這就很容易想通,劉宗光為什麽能把這個人收為己有,又是怎麽指使他在河道上偷工減料。
可能,劉宗光向辛勖涵許諾過官複原職,甚至許諾河道貪下的錢他一分不要。只要辛勖涵能趕在開泰元年前完工。
兩人各取所得。
章年卿起身打了盆冷水拍臉,父親的院子燈火通明,隐隐還能聽到說話聲。下人們來來往往擡着箱子,母親大約此時此刻在收拾屋子。
章年卿攥着冷帕子,望着正屋裏的暖光。
他很清楚的明白,父親向他撒謊了。
并不是百歲老人設計了章芮樊,而是章芮樊設計了那位百歲彭祖。
或許,不用設計,只需遮掩一部分事實。沉痛的告訴‘彭祖’河道堤壩不牢固的事實,黃河每年春汛必發洪水,十年裏八年都是如此。
可這裏的河壩才完工不到兩年,章芮樊沒有借口讓戶部再撥錢。
名不正言不順,只能把這件事捅出去。
但,這不是最重要的事,重要的是不要讓百姓受苦。
所以才有了和百歲老人的一場戲。
以此為噱頭,召集鄉紳集資,召集民力,力求花最小的代價彌補過錯。甚至達到以正視聽,将這件案子送到皇上面前。
章年卿毫不懷疑父親是想殺了辛勖涵的。父親到河南地界後,和辛勖涵撞見應該不止一次。
許是辛勖涵挑釁過,許是父親只是單純為絕後患。更或者是,劉宗光把父親任命書日期作假的事情捅給了,恨章芮樊入骨的辛勖涵。
章年卿喃喃道:“難怪,難怪皇上避過內閣拟票還能被人知曉,辛勖涵還能被劫囚。”
父親恐怕将這件事寫信告訴過張恪,而張恪因為某種原因告訴了劉宗光。
可章年卿不明白,難道張恪不想殺辛勖涵嗎。他才剛在新帝面前站穩腳跟,不管是調任一事,還是父親任書作假一事,都與他逃不了幹系。他不怕嗎?
到底,他是不是劉宗光的人呢。
不對,不對。不能這麽想。
劉宗光肯定是不想留辛勖涵的,這麽一來和張恪的出發點不謀而合。
這麽說,劉宗光是用其他事讓張恪倒戈的。
是什麽呢?
父親的任命書?
金銀財寶?
女人?
官位?
官位。
章年卿醍醐灌頂一般,自嘲的大笑。“呵,呵呵呵呵。”
準确的說,應該是父親的任命書和他的官位。前者是大棒,後者是紅棗。
章年卿一腳踢開銅盆,咣咣當當,水撒了一地。
他的心像被人挖了一個無底洞,不知所措,茫然的坐了一宿。
天一亮,想了想,出門,徒步去找馮俏。
他迫切的想用什麽東西把心裏的空虛填滿,人也好,物也好。
想來想去,腦子裏鮮活生動的只有一個馮俏。
到了馮家,他甚至無暇應付馮先生,也不管不顧孔丹依怎麽想他了。
直進內宅,找到馮俏抱在懷裏。把頭埋在她頸窩,嘶啞道:“俏俏,嫁給我好嗎。”
他不想再等了,他不想內心孤立無援的時候。再通過誰才能見到她了。
他想把她放在身邊,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馮俏感覺脖頸一熱,有什麽滑了下去。她一愣,“天德哥,你哭了嗎。”
章年卿不想說話,不想承認。
他不知道怎麽去說這件事。他深深明白,父親沒有做錯,父親縱橫官場這麽多年,要沒有這點魄力,也做不到吏部侍郎的位置。
換了他,他也這麽做。
章年卿不知道他在恐懼什麽,無措什麽。
你的軟弱是婦人之仁,懦夫!
心裏暗暗有個聲音這麽說道。
內心掙紮,半晌無話。
目光漸定,眼底深處沉下一抹暗色。
章年卿輕笑道:“是啊,我哭了。我怕你不肯現在嫁我,還要讓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