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酉時一刻,日沉西山。天空中灰藍一片,馮俏在微微夜色中,身穿秋香色披風上船。

馮俏目光擔憂,拽住章年卿的袖子,不放心道:“……少了這麽多人,不會被有心人看出來吧。”

章年卿安撫的拍着他的手:“莫怕,我都安排好了。”

萬幸章年卿下船時只帶了十人,後來私下調兵遣将時也沒引起人注意。船上有粗役有護衛,換個衣服,混淆視聽,總體還算穩妥。

薄津浩恭敬将兩人送上船,親切又熱情。

奈何章年卿早上陪嵇玉濤唱了場大戲,現在無暇應付。簡單同衆人寒暄幾句,便上船了。

林驿長欲言又止,道:“章大人,夜間行船恐怕不穩妥。何不等到明早在出發。”

章年卿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道:“夜長夢多,耽誤任命就不好了。”

林驿長讪讪的,只好目送章年卿上船。

兩艘官船駛遠後,林驿長将目光陰沉,身材碩壯的薄津浩扯在一邊,壓低聲音問:“就這麽放他走了,林大人那邊怎麽交代?”

薄津浩不耐煩的掄開胳膊,“放開。”說罷,大步走了。

“哎,你這人……我呸!”眼看薄津浩越走越遠,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林驿長啐道:“在我這裝大爺,我看你到時候跟劉大人怎麽交代。”

遠在京城的劉宗光狠狠打了個噴嚏,“阿嚏!”

見狀,正在劉家做客的譚宗賢立即關切的湊上去,“果真病了。劉大人,您還好吧?”

劉宗光不自在的将他推遠些,口中不忘道:“無礙,譚大人繼續說吧。”他掩着鼻子,歉意道:“年紀大了,身子骨不争氣。譚大人還是離老夫遠點,免得染上惡疾。”

譚宗光漫不經心道:“染上惡疾好啊。等病了,我也向皇上請一個病假。好好在家歇息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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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宗光被擠兌的渾身不舒服,譚宗賢這是夾槍帶棒的擠兌他不上朝啊。他搖頭笑道:“譚大人,多少我也是長輩。你這樣說話,未免不太恭敬。”

“長輩?”譚宗賢目光驀地變的陰冷,他意味不明道:“劉大人尊敬過長輩嗎?”

劉宗光目光閃爍,複雜的看着譚宗賢:“譚大人此話何意?”

譚宗賢沒有回答,站起身告辭道:“劉大人既然抱恙在身,我明日便回禀皇上。請宮裏的禦醫給劉大人瞧瞧,免得小病釀成大疾,我大魏朝又少了一位國之棟梁。”

自那日譚宗賢在金銮殿上指控劉宗光之後,這些天劉宗光一直告病在家,不去上朝,一連五日。

直到今天早上,開泰帝在金銮殿上,當着衆位朝臣的面,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對譚宗賢道:“譚愛卿今日無事,下朝後不妨去看望一下劉大人。好好瞧瞧,他的病能不能治,什麽時候能治好。”

頓了頓,滿朝噤聲,開泰帝語氣輕松,還是一副玩笑的口吻:“宮裏的禦醫随你指派,若劉大人真的病入膏肓,起不來身。咱們也得好好照料一下,劉大人貴為三朝元老,這身後事,不得我們仔細看着麽。”

思及到此,劉宗光高聲留人,“譚大人,請留步。”今日大殿上的事,他也聽說了。劉宗光心裏清楚,如果就這樣把譚宗賢放走,便真的把開泰帝得罪狠了。他擠出一個笑容,“譚大人找什麽急啊。來,坐坐坐,有話慢慢說。”

譚宗賢腳下未動,他打了個哈欠,困道:“這夜也深了,劉大人可還有什麽事?若無事,我便回去歇着了。”

劉宗光恨得牙癢癢,譚宗賢可真是寵臣啊,一點也不怕把皇上的事給辦砸了,拿着雞毛當令箭,在這對他吆五喝六的。一點沒有低頭認錯,替那天的事道歉的意思。

皇上派譚宗賢來,明顯就是解鈴還須系鈴人的意思。皇上都當朝削了劉宗光的面子,給譚宗賢做臉。這到了背人處了,只剩他們二人,譚宗賢居然還不願低頭。

骨頭可真硬啊。

劉宗光嘆了口氣,不得不對他提一個人,“昨日我聽通州船行的人說,章年卿走了五天,人居然還在汀安留着……聽說他的船被人刮了。”

譚宗賢淡然道:“怎麽,你還在惋惜你的人沒去成江浙。”

“我的人?”劉宗光傾身過去,冷冷道:“我到想問譚大人一句,我的人怎麽會在深夜和你譚宗賢在把酒言歡,還站在院子裏一起看煙花呢。”

譚宗賢目光驟變。

劉宗光微微一笑,道:“譚大人,這件事皇上還不知道吧。”

皇上當然知道。

譚宗賢暗道,他面上不表,連連稱是:“首輔大人英明。”然後軟下态度,小心回話。

劉宗光滿意一笑。

夜冷月孤,明鏡高懸。兩艘大船不緊不慢的朝山東駛去。

馮俏每次月事都會痛經,晚膳的時候,馮俏感覺小腹微漲,後腰也有些酸痛。悄悄告訴了雲嬌準備月事帶。

章年卿站在船艙外面和趙鶴說話。趙鶴附耳道:“我已經通知虎子和汪大哥。”

章年卿點點頭,淡淡道:“恩,女人和孩子怎麽樣?”

“還算精神,只那個孩子皮的很,逮着空就要撓幾個人。”

章年卿皺眉道:“讓兄弟們小心些,千萬別再身上留下什麽印子。日後的都是把柄。”

趙鶴點頭道:“知道,大家都不是新手,這點防範還是有的。”

章年卿掀簾進去的時候,不見馮俏。一問才知馮俏已經睡下,章年卿心裏一慌,疾步去看。馮俏果然臉色慘白的抱着被子,章年卿摸着她的額頭,拉過來一看,“又暈船?哪裏難受?”

馮俏頭枕在他大腿上,一只手被他握着。她搖頭道:“不是暈船。”

章年卿急道:“不暈船你又哪裏難受。”語氣不善。

馮俏本就因為葵水心情低落,聞言只覺章年卿章年卿在指責她多事。心裏難受,卻無從反駁,只能硬撐着身子坐起來,倔強道:“哪裏都不難受。”

章年卿被堵的一肚子話都咽了回去。

章年卿去船艙下提審崔大夫。他一轉身,馮俏便立即翻了個身,背對着他。走到門口,他回頭望了一眼,只見她身形纖弱,躺在藏藍色的床鋪上,說不出來的嬌小憐人。章年卿咬咬牙,想着馮俏白日的活潑甜美,及步下了昏暗的船艙。

崔大夫青嬷嬷聽到腳步聲俱是一震,青嬷嬷感激的看了崔大夫一眼。待章年卿的臉真的映在燭火下時,青嬷嬷對崔大夫的感激之情,已然變成敬佩。

崔大夫對青嬷嬷說,馮俏有體虛之症,每次葵水必痛經。馮俏是五月二十八嫁進章家門,今天已經六月九日。不出十天,馮俏必來葵水。

算日子,那時候大家還在船上。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章年卿能用的只有他們二人。

這就是他們的機會。

兩人在地窖見面時,崔大夫就給青嬷嬷分析過。嵇玉濤和章家有淵源,章年卿勢必會看在長輩的面字上對他們伸與援手。雖然之後章年卿的舉動有些出人意料,但總體還是沒什麽偏差。

當然,算計章年卿并不是沒有危險的。

章年卿有可能幫父輩遮掩,而借機殺掉青嬷嬷。可章年卿要給馮俏避孕,還想給她治療宮寒,減少痛楚。

青嬷嬷便還有一條生路可行。

崔大夫便對青嬷嬷道,如果章年卿讓他們給馮俏看病,青嬷嬷則以馮俏的命威脅,讓章年卿放她一條生路。如果章年卿防備他們,不讓他們給馮俏看病。

因章年卿報備父輩,往來還得有一段時間。他們可以借機逃走。

總之,先逃離嵇玉濤的暗殺再說。

章年卿吩咐人叫崔大夫出來。隔着漆黑昏暗的船艙,青嬷嬷只看見崔大夫被人拖走,拽崔大夫的人身材魁梧,肌肉碩大。拎起崔大夫,跟拎了只小雞似的。

青嬷嬷張了張嘴想攔住什麽,最終在彪漢的眼神下,吶吶住嘴。

章年卿拉了個長凳,坐在燭火光影下。他溫柔問道:“你是青嬷嬷吧。”

“是……”話未落音,那邊突然傳來一聲慘叫,鐵拳入骨,青嬷嬷臉色霎白。

章年卿皺了皺眉,對那邊道:“別吵。”

彪漢愣了一下,卷了個布條塞進崔大夫嘴裏。青嬷嬷看不真切,只從他的動作身形,和崔大夫後來的悶哼聲中,還原’真相‘。

“青嬷嬷?”章年卿耐心的又問了一遍,“你本名叫什麽。”

青嬷嬷目光渙散,關切的望着那邊,無意識道:“我叫孟青。我爹是鄖陽的神醫孟竹昌大夫。”

“哦。”章年卿點點頭:“略有耳聞。你爹和神手蔡勝壽是……”

“同門師兄弟。”青嬷嬷接嘴道。

“原來如此,那蔡大夫就是你師伯了。”章年卿道:“實不相瞞,四年前你師伯救過我的命。”

青嬷嬷已經無暇顧及章年卿在說什麽,她只覺得那邊她懸着心的聲音已經很久都沒有聲音。她都快哭了,“章大人,章大人,君子動口不動手,你……”

“噓。”章年卿淡淡道:“不提崔大夫,咱們先說你的事。”

“可……”

那個彪漢忽然走過來,俯身在章年卿耳旁說了句什麽。青嬷嬷驚恐的瞪大眼睛,只看清彪悍的拳頭,在昏黃的燭光下,順着拳背,一滴滴掉血,落在地上。

那是,崔大哥的?

青嬷嬷瘋了一樣要沖過去,崩潰的大喊:“章大人,你這是濫用私刑!”被彪漢死死攔住,一把推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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