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章大人?”季缑氏不明所以的看着擋在缑秀面前的章年卿,目光在兩人身上不斷游移,她試探道:“秀兒你跑到這來是為了見章大人。”聲音微不可見,有一絲竊喜。
章年卿冷冷看着吓成一團的缑秀,分明一句話沒有說。缑秀卻哇一聲大哭,推開章年卿撲進季缑氏懷裏。催促着母親快走。季缑氏覺得那裏不對,謹慎的看了眼章年卿。又看了看缑秀衣着完好。朝章年卿點點頭,帶着女兒離開了。
章年卿沒有阻止,目送她們離開。
缑秀偷偷回頭看了一眼,被章年卿噙笑的眼神刮的血骨無存。她依稀想起章年卿在京**號是’黑閻王‘,此時只覺得名副其實。她比章年卿大三個月,卻被’弟弟‘的眼神攝的六神無主。
缑秀心裏明白,那是威脅。無聲的威脅。
缑秀離開後,章家的馬車才去而複返。章年卿坐進馬車裏,心亂如麻。狹小的馬車裏充斥着馮俏的氣味,趙虎回了橫崖,趙鶴同馬夫坐在外面,留章年卿一個人在車裏沉思。
馮俏為什麽會大發雷霆。
章年卿最關心是這個問題,夫妻本是同一體,馮俏是氣他瞞着她,還是怕他太大逆不道,連累馮家和孔家。
章年卿揉着太陽穴,第一次思考起了馮俏之外的東西。
驿站裏,王皇後悠悠轉醒,馮俏将所有人趕出房間,雙手交疊,五體投地,跪在地上。
王皇後扭頭,只看見馮俏纖細的身子,瘦弱的腰肢。她閉了閉眼,好陌生啊。好多年沒有人給她行過如此大禮,她愣了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麽。良久才道:“起來吧,我現在已經不值得你跪。”
她沒認出馮俏,馮俏六歲以後就沒進過宮了。王皇後不知道眼前這個小姑娘,是自己曾經抱在懷裏午睡的小馮俏。
王皇後看着馮俏挽起發鬓,珠釵滿翠。輕聲道:“你夫婿是?”
“山東濟南府京派官章年卿。”馮俏擡起頭,“皇後娘娘,我是阿俏,你不記得我了。”
“阿、俏?”
這兩個字砸進記憶的深潭,攪起一圈波瀾。王皇後終于在記憶中的一個炎炎夏日撈起回憶,“是你啊,馮俏。”她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我記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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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皇後身上穿着雪白中衣,是馮俏讓丫鬟加班加點趕出來的。王皇後渾身濕透,身上一股酸臭。馮俏廢了好大功夫,才幫她洗幹淨身子,清理好頭發。
王皇後撐着身子坐在床上,身上格外清爽幹淨。一摸頭發,也是被帕子絞幹的。她看着馮俏,心裏又歡喜又慌張,沒個底。
馮俏認識她。
王皇後閉了閉眼,想起還在孤境裏的四皇子。覺得渾身無力,她輕聲問:“是你救了我嗎。”
馮俏低頭含羞道:“天德哥哥帶我去山海湖玩水。”
王皇後反應了好一會,才後知後覺,天德應該是章年卿的字或者外號。她苦笑一聲,素淨面龐,柔柔看着馮俏。
馮俏沒有問她為何出宮,也沒有問她為什麽從橫崖上跳下來。
王皇後看着她膽怯的模樣,并不确定這是不是答案。她試探道:“章年卿如今是京城新秀,又受皇命來山東,想必求她辦事的人很多吧。”
馮俏梨渦攢笑,歡快道:“是啊,若不然,我和天德哥哥也不會到山海湖來躲清靜。”
王皇後招手讓馮俏坐到她身邊,親切的問:“你們是因為這個來山海湖的。”
馮俏兩頰紅暈,點頭道:“是。不過,其實我們在哪都可以躲清靜的。天德哥哥是特意帶我來這裏的。”她一臉甜蜜:“他說今年來帶我看山海湖,過兩年,還要帶我去看海。”
王皇後心裏嘆一口氣,這傻姑娘,看來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王皇後不由得揣測起章年卿的動機,馮俏對她很尊敬。尊敬的似乎一點沒意識到她是廢棄的前皇後。
她想着四皇子,抛去內心的不忍,旁敲側擊的套馮俏話。三言兩語間,便知道章年卿手下有個叫趙鶴的人,還聽馮俏哭笑不得說那天趙鶴負荊請罪的事。
王皇後問起趙虎時,馮俏卻一頭霧水道:“我沒見過他弟弟。我只知道趙鶴是陶外公給天德哥哥的,說怕路上不安全。”
王皇後心裏漸漸踏實起來,都對上號了。趙鶴求的人應該是就是章年卿,這裏面有沒有欺負幼主年少的成分,王皇後不敢妄下定論。
她知道,章年卿是她唯一的機會。
王皇後的目光凝重的落在馮俏身上,想了又想,半遮半掩道:“阿俏,我求你件事。”
“皇後娘娘。”馮俏吓了一跳,手足無措的看着她。
王皇後握着她的手,十分溫柔,半真半假的的告訴馮俏她現在是嵇玉濤的外室,說她在冷宮八年的艱辛。末了,才道:“你可以不告訴章年卿嗎。”
馮俏神色猶豫,王皇後再接再厲,道:“你知道這世道艱難。尋常人家的女子改嫁都實屬不易,我身為先帝廢後……”捂着嘴啜泣起來,餘光瞥着馮俏。
“好,好吧。”馮俏咬着下唇道:“那我要怎麽稱呼您呢?”
缑秀渾渾噩噩的回到家,回去後便大病了一場。季缑氏以為她是被風吹涼了,缑秀縮在被子裏瑟瑟發抖。
秘密好聽嗎,秘密好聽嗎?
章年卿的聲音不斷回蕩在她耳旁。缑秀渾身發抖,漸漸抽咽起來。她腦袋裏像團漿糊,馮俏和章年卿說跳下來的人是先皇後,為什麽她要問章年卿知道嗎。
為什麽,先皇後會從橫崖上跳下來。
缑秀努力保持理智,她必須想清楚裏面的關節,只有這樣她才能保命。缑秀想找個人商量。
母親?
她搖頭否決,不行,母親什麽也不懂。
哥哥?
也不行,哥哥是家裏唯一的男丁,這件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缑秀決定去找父親,她掀開被子,連鞋也沒穿。踩在冰涼的地上,意識才回歸。季父遠在蜀地,她一介弱女子,又怎麽長途跋涉,遠赴蜀地去找父親幫忙呢。心裏一陣絕望,缑秀趴在床上大哭起來。
馮俏從王皇後屋裏出來,低聲問雲嬌:“宜詩宜佳那邊怎麽樣。”
“一切順利。”雲嬌辦事很讓人放心,但她還是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為什麽要把青嬷嬷關起來?”她低呼:“是不是她犯什麽事了。”
“恩。”馮俏不願多說,捂着一顆狂跳不止的心,天德哥,你到底想幹什麽呢。
正想着,擡頭一看,章年卿正站在門外,遠遠看着她。門前槐樹枝葉繁茂,章年卿一步步朝她走來,不容她拒絕的牽着她的手,一起回了正房。
馮俏看着他的側臉,覺得很陌生。她有些不認識章年卿了。男子慕權,她懂。連馮承輝都一顆不斷攀爬向上的心,章年卿想要權想要勢,馮俏完全可以理解。
可她不明白,章年卿為什麽要冒這麽大險。他就那麽急于求成嗎。
馮俏看着章年卿沉靜如水的面龐,任由他将自己牽回房。趕走下人,章年卿關上房門。終于只剩他們兩個人了。
章年卿捏着她袖子,看着她上面的灰和膝蓋上的土。指腹溫柔的擦過她白嫩的額頭,情緒不明:“你給她磕頭了。”拍着她袖子和褲腿上的灰,很是輕柔。
馮俏冷靜道:“我們家詩書禮傳,尊儒守道,她便是廢後,這一跪還是要跪的。”聲音不軟不硬,帶着隐隐傲氣,和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冷漠。
章年卿苦笑:“你是在責怪我對王皇後不尊敬。”
馮俏道:“你知道她是皇後為什麽還讓趙鶴綁她。章天德,你不累嗎。你讓你身邊所有人陪你演戲,你不累嗎。”馮俏眼淚大顆大顆砸下來,誅九族的恐懼,頭上懸着的那把刀,讓她呼吸都變得艱難,“章年卿,你哪裏來的那麽大的野心。”
章年卿心中一震,難怪她要給王皇後行禮。她陪着他演戲,行禮叩首,乖巧懂事。這是不知情的馮俏能有的最正常的反應。章年卿喉結滾動:“俏俏,不管你想象的我是什麽目的,我絕我此意!”
“綁她絕非我的初心,這件事是我做錯了。我當時被熱血沖昏了頭腦,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已經在盡力彌補我的錯誤。”章年卿抱着她親了一口,真心實意道:“我不該在汀安逗留的。”
馮俏失聲問:“那你為什麽要去汀安。”
“我不想讓你這麽早有孕。”章年卿眼中有深邃的光,是對馮俏化不開的濃情。他親吻着她的手背,“俏俏,你還小。青嬷嬷有很好的避孕法子,不會傷身。我是沖她去的……後來的事,一言難盡。一樁樁一件件,都将我架起來,我很難說清是有人一步步算計,還是我那點虛榮不盡準确的判斷,讓我迷失了方向。”
這個理由,馮俏不知如何去譴責。
“我聽見橫崖上還有個孩子。”馮俏低聲問,“那個孩子是誰,男孩還是女孩。”
“和景帝的四皇子。”章年卿毫無保留道:“這就是我棘手的原因。”
馮俏閉着眼睛,幾乎想一死了之。她失聲道:“天德哥,你知道齊王是怎麽繼位的。你綁架了一位儲君,大魏朝将來的皇上。”
“我知道。俏俏你別怕,我會解決好這一切的。你別怕,我不會連累到你的。”章年卿緊緊抱着馮俏,哀聲道。
“天德哥,你不是料事如神的諸葛亮,不是少相甘羅。你沒辦法運籌帷幄,你不覺得現在事情已經失控了嗎。你安排趙鶴負荊請罪救弟的時候,可曾想到,王皇後會從橫崖上跳下來。”馮俏有條有理的給他分析,近乎央求道:“紙包不住火的,天德哥,你不能再一個人抗着這件事了。”
章年卿沉默,“你想讓我去求助誰。”他冷冷看着她,目光陌生的可怕。
馮俏毫不示弱,眼淚砸下來:“我只想讓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