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火辣辣的太陽炙烤着大地, 知了在樹上放聲高歌,吵得人異常煩躁。
徐廣進拿着蒲扇在大隊辦公室裏來回踱步, 他旁邊的大隊會計, 沖他擠擠眼, “哥, 你要是真熱不如去找西邊那個小媳婦敗敗火。”
徐廣進揮了揮手,斥道, “瞎說啥呢。我這是熱的。”
他搖得手都酸了,額頭上的汗就像雨水似的流個不停。
他也沒了耐心,所幸把蒲扇往桌上一甩, 身子往椅背上一仰,雙腿往桌上擱, 眯起了盹。
林炎城進來的時候, 就看到他這副偷奸耍滑的憊懶樣兒。
大隊會計見林炎城過來, 擔心他打擾徐廣進睡覺,還朝他噓了一聲。
林炎城轉了轉眼珠子, 拆了一包香煙, 問大隊會計借了一盒火柴,點燃後往徐廣進那半張的嘴裏塞。
沒一會兒,香煙就吸入鼻中, 徐廣進嗆得眼淚差點掉下來, 騰得從椅子上跳下來。剛要罵人,一吸鼻子居然是大前門的味兒。
他也顧不上生氣,四下望了望, “誰抽的香煙?”
林炎城指着地上被他甩掉的一根香煙,“哪,在那呢。”
徐廣進也不嫌髒,忙把正在冒煙的香煙撿起來,往自己嘴裏擱,他猛吸一口,惬意地吐出一絲煙圈。
雖然徐廣進是大隊長,可為了得先進大隊,五星大隊交的公糧從來都是全公社最多的,所以徐廣進想貪污也沒東西可貪。他最多就是不幹活白拿工分以及每個月能得到上面補貼下來的六塊八毛錢。
他外面的相好多,這麽點錢都不夠讨女人歡心,哪還舍得給自己買包煙抽呢。尤其還是三毛五一包的大前門。
林炎城以前也抽過不少好煙,但是後來他媳婦住院,他擔心影響她的病情就戒了。乍然聞到,他還有點不習慣,猛咳了幾下。
徐廣進吸得挺舒服了,瞄到他手裏還拿着剩下大包半香煙,挑了挑眉,“說,找我啥事?”
林炎城把香煙往他面前一放,呵呵笑,“大隊長,我想跟你請一天假。”
徐廣進眉毛都會打結了,拖長調子,“你怎麽又請假啊?”說到這裏,他似乎想到什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林老頭,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啥相好的了?”
林炎城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他有個屁相好?
他急切地擺擺手,“沒有那回事兒。是我表姑答應給我家建黨相看對象,有消息了,我想先過去掌掌眼,要是沒問題,我過幾天再帶建黨去相看。”
徐廣進一聽這事兒,坐直身體,“哪家的姑娘啊?”
林炎城擔心他管不住嘴,含糊道,“八字還沒一撇呢,我說出來,回頭要是不成,不丢咱們五星大隊的臉嘛。”
徐廣進見打聽不到什麽有用的消息,點了點頭,“成,準你一天。”他拿起桌上的那包煙,敲了幾下桌面,“不過下回再請,一包可不夠。”
林炎城心領神會,面上卻一派愁苦,支吾了幾下,到底沒說什麽。
徐廣進收了煙,很快就給他開了一張介紹信。林炎城又讓他加了一句雞蛋的事兒。
徐廣進早就聽村裏人說,林炎城前陣子似乎偷雞蛋進城賣。
他蹙眉看着對方,“怎麽着,上回沒被抓住,這回還想頂風作案啊?”
“沒有。上回我是幫他們送去供銷社的。算了算了,你不加這句也行,大不了,這回我給我表姑送些野果過去。”林炎城氣得臉紅脖子粗的,有被人冤枉的委屈,也有好人沒好報的憤慨,末了他嘴裏還咕哝一聲,“原本我還想問問大隊長要不要幫着代賣呢。既然你不同意,那就算了。”
徐廣進原本也沒有證據,聽到他要幫自己代賣,忙改了口,“行。我就是随口問問,怕你犯錯誤而已。家裏的雞蛋不賣,放那也臭了,既然你想幫大家的忙,我還能攔着不讓你做嗎?你等着,我馬上給你加上這一句。”
林炎城見他寫上,才故作不高興地道,“加上幹啥啊。加了旁人還真以為我弄雞蛋到縣城賣呢。”
徐廣進把介紹信往他懷裏一塞,“行啦行啦,我就是随口一說,你還沒完沒了了。趕緊走,我這還忙着呢。”
林炎城把介紹信往兜裏塞,把嘴角的笑意壓下,朝他道,“大隊長,待會兒,我讓小六去你家拿雞蛋啊。回來再給你錢。”
徐廣進擺擺手,算是答應了。
大隊會計忙道,“還有我家也要去。”
“好!”
林炎城拍拍兜裏剩下一包香煙,又看了眼介紹信,嫌棄地撇了撇嘴,“這字跟狗爬似的,可真醜。”
他邊走邊想,大隊到底有哪些人值得他結交。
五星大隊從很早以前就是以徐姓為聚居地的村子。靠近倉庫那邊還有個祠堂和深井。就是徐家祖先留下來的。
大隊其他姓氏的人家都是從外面遷過來的,遍布大江南北,人數也只占大隊一半。
所以一直都是徐氏一家領導這個大隊。祖祖輩輩傳下來,已經好幾代了。
他想要打破這個常規,并不容易。
不知不覺,他走到了家門口。
進院後,林建黨正拿着個捶子從屋裏出來,小六拿着一圈東西,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後。
“你倆這是幹啥呢?”林炎城責備地掃了林建黨一眼,“我不是讓你陪客人嗎?你拿捶子到處瞎溜達什麽?”
林建黨覺得很委屈,拿過小六卷起來的畫像攤開給親爹看,“爹,這是我從小六那間屋子揭下來的。”他探頭朝林炎城這邊靠了靠,小聲告狀,“爹,四妹貼了一整間屋子這種畫像。”
林炎城驚訝地瞪大眼睛,看着他手裏那張畫像。他媳婦有個表妹喜歡追星,在自己屋裏貼滿明星寫真畫報,他當時跟着他媳婦去瞧了一眼,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現在換上這麽一張偉人畫像,先不說長相了,就說這表情,莊重又嚴肅,鋪滿一整間屋子,就這麽直勾勾地瞅着你,你說滲不滲人?
這孩子是不是虎啊?
他正要叫林芳秋出來算賬,就見東屋門打開了,周新民率先走出來,朝林炎城道,“林同志,你的事情都辦好了?”
林炎城點點頭,“請好假了,我明兒一早就去縣城,麻煩你幫忙聯系一下。”
周新民擺擺手,“不麻煩。”
吃完一頓豐盛的晌飯後,周新民就告辭林家人,推着自行車離開五星大隊。
周文茵送他到村口,一直看不到對方的背影,她才蔫頭耷腦往回走。
林芳夏陪在她身邊,瞅着她這副沒精打采的模樣,有點想不通,“文茵姐,你為什麽要下鄉啊?”
在周文茵的一再要求下,林芳夏和周文茵以名字互稱,不再叫同志。
兩人同歲,但是林芳夏比周文茵小兩個月,所以叫她一聲姐。
周文茵神神秘秘地湊到林芳夏耳邊,小聲問,“芳夏,你知道前進大隊在哪不?”
林芳夏沒想到她話題轉得這麽快,怔了一下,順手往西邊指了一下,“順着這條路一直往西走,經過兩個大隊就是前進大隊了。你問這幹啥?”
周文茵羞紅了臉,左手捏着梳得油光水滑的麻花辮子,不好意思地道,“我有個同學就是在那邊插隊的。”
林芳夏不是頭一回看到有人當着她的面露出羞澀的一面了,她眼睛一亮,“文茵姐,你是不是喜歡你同學啊?”後一句,聲音明顯小了許多。
周文茵沒想到林芳夏就這麽大喇喇地問出來了,她臉熱得快要冒煙,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點了下頭。
林芳夏也來了興致,“真的啊?真想見見文茵姐喜歡啥樣的。”
兩人說着話的功夫已經到了家門口。林芳秋站在門外,嘴裏吃着奶糖,勾頭朝巷口看,見兩人出現,忙跑過來也要加入,“你倆說什麽悄悄話呢?也說出來給我聽聽呗。”
周文茵給林芳夏使了個眼色,怕對方看不懂,還輕輕搖了下頭。
林芳夏沒朝她做動作,而是扭頭朝林芳秋道,“我倆剛才在聊你喜歡什麽樣的對象?”
林芳秋撇了下嘴,朝兩人做了個鬼臉,一點也不害羞,豪氣幹雲地道,“我肯定要找個城裏人。他首先要有份工作,要不然養不起我。對了,他還得是家裏的獨子,要不然将來家産就要平分,還有不能有小姑子,我嫁過去,婆婆才能拿我當閨女。”
她這話,林芳夏早就聽過八百回了,一點也不新鮮。周文茵卻是瞠目結舌,呆了好一會兒,才朝她道,“芳秋,你這人怎麽比大人還要物質啊?什麽都用錢衡量,你難道就不想想,你會不會喜歡對方嗎?如果對方長得醜,脾氣壞,你也要嫁給他嗎?”
林芳秋似乎早就想好了,擺了擺手,“長得醜沒事,脾氣壞肯定不行。打老婆的男人不能要。”
周文茵奇怪了,問道,“為啥長得醜就沒事?你喜歡醜人啊?”
林芳秋背着手,一本正經地解釋,“我這是務實你懂不懂。我長得好看,但是我不是城裏人啊。你想想人家城裏人憑啥娶我一個鄉下姑娘,肯定不是圖錢,那就圖色呗?我全身上下好像就這張臉能拿得出手了。”
林芳夏噗嗤一聲樂了。周文茵肚子都快笑打結了,卻也不能說她不對。
周文茵捂着肚子和林芳夏笑鬧一陣後,才朝着林芳秋道,“芳秋,我覺得兩個人過日子,你不能只看條件。人有旦夕禍福,你想靠男人過上好日子總歸差了一層,我覺得你應該靠自己。”
林芳秋指着自己的鼻子,“靠我自己?”她把兩只手伸到周文茵面前,一臉愁苦,“文茵姐,你瞧瞧我這手粗糙的。我天天都要下地幹活,掌心長滿老繭。我明明比你還小了一歲,卻比你黑了好幾層。我靠自己只會讓我越來越老,将來一定會變得跟咱們大隊那些婦女一樣,臉黑,腰粗,手糙,嗓門大,髒活不離口,頓頓只能吃稀飯紅薯,這絕對不是我想要過的日子。我想要過城裏人的日子。不用在陰雨天下地幹活,不用躺在炕上生孩子,不用拿着燒火棍追着孩子打。”
面對想得這麽透徹的林芳秋,周文茵突然笑不出來了,她突然有種感覺,如果自己也長長久久待在鄉下,她遲早也會變成林芳秋所說的那種人。一想是這樣,她眉毛皺成一團,到嘴的話也咽了回去。
林芳夏似乎也深有感觸,攥着手低下頭,好半晌也沒吭一聲。
就在這時,林炎城帶着幾個兒子從院子裏出來。剛走出門口,就看到這三人像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門口,他眉毛一挑,“你們仨在這幹啥呢?該下地幹活了。”
林芳夏和林芳秋如夢初醒,急急忙忙沖進院子。
周文茵也想跟進去,林炎城把她叫住,輕聲道,“文茵啊,你先歇兩天。這麽熱的天,你頭一回幹活,可別中暑了。要不然我跟你爹沒法交待。”
他的好意,周文茵自然心領,只是她擔心會影響到林家,“林叔,我不去,那些幹部會不會說什麽難聽的話?”
林炎城擺了擺手,“沒事兒。咱們大隊還有一個知青,還有好些日子才來呢。你來得這麽早,已經很吃虧了。”
周文茵猜到是他幫忙,忙朝林炎城道謝。
見她這麽聽話,林炎城松了一口氣。帶着幾個兒子往地裏去了。
林芳夏和林芳秋拿着毛巾從屋裏沖出來,兩人都換了件長袖襯衫。
林芳夏朝周文茵擺了擺手,催她,“快點進屋,當心曬着了。”
說着匆匆忙忙往巷子外沖。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太現實,兩個太天真。
男主讓她們互相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