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吃過晌飯, 歇過午覺後,周文茵咬牙再次下了地,幹了一下午, 累得頭暈目眩。

吃完晚飯, 林建黨在大隊辦公室找到了徐廣進。

看到他進來, 徐廣進眼裏冒火,“聽我媳婦說, 你這兩天到我家找我去了?還跟我媳婦說我沒在大隊辦公室?”

林建黨有點心虛, 該不會是他兩次找上門,徐廣進和媳婦吵架了?想到這裏, 他面上讪讪的,“我……”

徐廣進瞪了他一眼,也沒時間跟他歪纏, 不耐煩地揮揮手, “行了, 有話快說, 有屁快放,老子忙着呢。”

林建黨大松一口氣, 忙道, “我想請您開張證明,把我的戶口轉出去。”

徐廣進坐直身體, 看向他,“轉哪去啊?”

林建黨攪着手指,面上忐忑不安, “轉到縣城。”

徐廣進擰着眉頭,納悶道,“轉縣城幹啥啊?人家縣城能接收你啊?你說你折騰這幹啥呢?”他突然想到什麽,“你爹是不是在城裏幫你找到媳婦了?”

林建黨面紅耳赤,忙擺手,“沒有沒有!”咋還扯到媳婦上頭了呢。

徐廣進卻以為他臉紅是因為不好意思,拍着巴掌自顧自地說道,“哎呀,我以前一直以為你爹老實,不會使心眼,原來他這是深藏不露啊。找個城裏兒媳婦吃商品糧。把你也給弄進城,你家負擔輕快不少,你幾個弟弟妹妹也能有着落了,牛!”邊說邊朝他豎大拇指。

林建黨見他冤枉自己爹,急吼吼道,“才不是,我爹沒有。”

徐廣進拍着桌子,回瞪過去,“你吼什麽吼?你還想不想開證明了?”

林建黨罵完之後也挺後悔,但是誰讓他說自己爹不好的,一臉倔強地跟他對視,“那您也不能這麽冤枉我爹啊。我爹沒給我在城裏找媳婦。”

他講得義正言辭,可惜徐廣進自己會腦補,心裏猜想林老頭之所以還沒跟林建黨說找對象這事兒,估計女方是想讓林建黨入贅,林老頭可能擔心大兒子不同意,所以先讓他把戶口轉出去,然後再提相看的事。

想到這裏徐廣進樂了,拿出本子就開始寫,嘴裏咕哝着,“行。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等這小子入贅,那張秋華肯定會看不起他。到時候自己就能……

林建黨摸着口袋裏的兩包煙,心裏竊喜。

等他接過介紹信,朝徐廣進道謝之後,飛快跑了。

一夜好夢。

第二日一早,林炎城洗漱好,坐在飯桌上等吃飯。林建黨把自己開好的證明拿給他看。

林炎城接過來,看到那鮮紅的章,很滿意,末了又問,“花了多少錢啊?”

林建黨有些高興,“沒花錢。”

林炎城朝他豎了個大拇指,贊道,“不錯,再接再厲。”

林建黨憨厚得笑了,想到徐廣進說的話,他納悶道,“爹,徐廣進說你在縣城給我找媳婦呢?你說好不好笑。”

林炎城抽了抽嘴角,“不是他好笑。這話是我說的。”

林建黨想不通,“為啥啊?”

林炎城嘆了口氣,“你這工作八字還沒一撇呢。如果工作下來了,咱們皆大歡喜,如果沒下來,大隊那些娘們一定會說風涼話。相看姑娘就不一樣了,成不成都沒什麽好說的。”

林建黨恍然大悟。心裏又暗自緊張起來,如果他沒有選上,還真的是白折騰一場了。

林建國握着拳頭揮了揮,“爹,誰敢說我們家的閑話,我打上門去。”

林炎城瞪了他一眼,“又幹這沒腦子的事兒,你以後還要不要說親了?”

林建國羞紅了臉,林建華瞅着他紅成猴屁股,捂嘴偷樂。林建國氣惱地瞪了他一眼,又覺得不解氣,拿了一支筷子狠狠在腦袋上敲了一下。

林建華捂着腦袋,委屈得快要哭了。

林炎城沒有理會兩個兒子,見林建軍把飯菜端上桌,朝林芳夏道,“文茵咋還沒出來啊?你去叫人。”

正說着話,周文茵進來了,她面色蒼白,走一步就嘶一聲。

林建黨和林芳夏忙走過來,“大腿很酸?”

周文茵點了點頭,“很疼很疼。”

她沒想到,一夜醒來,她的腿會這麽酸疼,簡直就像被人打了一頓似的,從外到內都疼得一抽一抽的。

林建黨看向林炎城,“爹,要不我去跟大隊長說說,讓文茵在家歇息一天。”

林炎城剛想點頭,周文茵開口阻止,“不用了。我這是頭一回幹活,還不習慣。等我習慣就好了。”

林芳秋驚訝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個傻子。

林炎城想着讓這姑娘吃吃苦頭也好,這樣她才能早點回城,便點頭同意了,“行!”

一連三天,周文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黑瘦下去。她的精神卻是很充沛。林芳秋嚴重懷疑這人腦子可能是被人抽過了。

好在,稻子已經栽完了,周文茵被分配到蓄水組。

蓄水,顧名思義就是要保證稻田裏的水是蓄滿狀态。

周文茵每天拿着鋤頭到自己負責的區域,等田裏的水滿了就把缺口堵上。否則就要引水進去。這活,除了會曬太陽,倒是不怎麽累。

今天是周六,明天就是星期天,她爸媽可能會過來。吃完飯,周文茵找到林炎城,“林叔,我能跟你談談嗎?”

林炎城點頭答應,讓堂屋裏的人都出去,還警告林芳秋,“不許在外面偷聽。”

這麽多人只叮囑她一個,林芳秋不服,“爹,上回你找我談話,他們都趴在外面偷聽,你怎麽不說他們?”

“他們嘴嚴,聽了也不會往外說。咱們家只有你一人是個漏鬥。”林炎城目光掃向其他幾人,“再說了,誰說我沒跟他們說。我已經訓過他們了。”

林芳秋不信。一扭頭,這才發現大哥正拿着水桶往外走,二哥拿着魚杆往外奔,三姐跟小六說着話,這三人都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瞅着這架式,指不定當初挨了親爹怎樣的訓斥呢。

林芳秋心裏平衡了,大步出了院子。

“好了,人都走了,你說?”林炎城讓周文茵坐下,笑着道。

周文茵低着頭,斟酌了好一會兒才道,“林叔,我爸媽明天可能會來看我,我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

林炎城想不通她能麻煩自己什麽,很爽快就答應了,“行,你說。”

周文茵嘆了口氣,“你就跟我爸媽說,我沒栽過稻,也沒哭過。”

這下子林炎城是真的好奇了,“為什麽呀?”

這孩子是不是傻啊,明明已經後悔了,為什麽不回去。只要她回城,她再也不用幹這麽辛苦的活了。

周文茵抿了抿嘴,“我不想讓我爸媽為了我的事到處求人。”

林炎城蹙眉,這孩子有這麽孝順嗎?之前為了下鄉,還跟父母鬧,現在居然這麽會體諒父母,這變化也太大了?

孝心難道真的會傳染?不對啊,老三最近也沒對他表過孝心啊?她跟誰學的呀?

還是說,她其實對沈興南還不死心?明明之前就已經看清沈興南的真面目了,可她為什麽還對他念念不忘?這CP還怎麽拆啊?

林炎城直接了當問,“你是不是還舍不得那個沈興南啊?”

周文茵一怔,跺了跺腳,“林叔,你別聽我爸瞎說。我下鄉根本不是為了沈興南。”

她說話時的表情十分認真,不像是說假的。

林炎城支着下巴,突然意識到自己陷入一個誤區了。他是從周新民那聽說周文茵是因為沈興南才下的鄉。但真實原因,恐怕只有周文茵自己才知道。

林炎城突然很想知道這個答案,“那你為啥下鄉啊?”

弄懂這個,他才能知道為什麽書裏的周文茵明明生活的地方那麽惡劣,卻不肯告訴父母,也不主動寫信給父母,讓他們找關系把她弄回城。

周文茵沉默許久,才澀然開口,“林叔,我知道在你們老一輩眼裏,我不懂事,也不孝順。但是我真的盡力了,我已經盡我能力聽他們的話。但是我覺得好辛苦。”

辛苦?林炎城眯了眯眼。就他這幾天看到而言,周新民和趙紅梅非常疼愛周文茵,說句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燙了都不為過。為什麽周文茵會覺得辛苦?

周文茵看着外面烈日炎炎,神情恍惚,“我從小到大,我好像都是按照他們的意願在生活。我吃的菜裏一定要放蒜,我不能跟旁的小朋友一起玩,我只能穿素色的衣服,不能穿是太花哨。我要留長頭發,這樣才像個女孩子。他們給我零花錢,每天都要問我把錢花在哪裏。我要是晚回家一會兒,他們就會盤問不休。家裏只有我一個閨女,所以我将來一定要招贅。我十七歲了,從小到大,我沒做過一件我喜歡的事情。所以我才瞞着父母下鄉來。我想試試,離了他們,我能不能活?”

林炎城支着下巴,神色複雜。怪不得人家都說,不能聽信一面之詞。

如果站在周文茵的角度來看,她其實只是想過自己喜歡的生活,嫁自己喜歡的人。她想要反抗,她想做自己的主人。她好像也沒錯啊。她都十七了,在這個年代,十五都算成人,能出去工作了。可她父母依舊不肯放手,依舊替她做主。這好像确實有點過份。

如果站在周新民和趙紅梅的角度來看,女兒非要下鄉,就是忤逆,不孝順,太叛逆,不能理解父母的苦心。

這樣的矛盾其實一開始就注定了。也難怪,為什麽書裏的周文茵會在三年後偷偷跟沈興南領證。因為她知道父母一定不會同意。

周文茵掐着手指,“我知道他們是為我好。我也知道他們很疼我,可是我不快樂,我好像就是他們的木偶,一直要按他們的意願來生活?如果他們知道我在鄉下過得不好,他們一定會千方百計想法子把我弄回去。我不想這麽快回去,至少不能這麽快就回去。”

林炎城想着自己應該盡快找周新民談談,如果這兩口子不調整方法,周文茵還會繼續跟他們對着幹。他試着勸道,“可是鄉下很苦的。你之前插了四天秧就累成那樣。難道你想一直這樣嗎?”

周文茵卻半點也不在乎,“身體再苦,哪比得上心裏苦。這裏沒人束縛我。我覺得很自在。你們不會逼我吃帶蒜的魚,不會讓我想要控制我。你們很尊重我。”

林炎城徹底無話可說。

他想起,書中周文茵和林建黨結婚後,兩人生的小兒子姓的周。想來周新民兩口子還沒死心。

但是七年之後的周文茵不像現在這樣什麽事都憋在心裏,她成熟穩重,懂得方式方法,跟父母的關系也很融洽。

作者有話要說:  愛太多會沉重,也是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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