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說, 糖哪來的?”

堂屋裏,林炎城坐在椅子上,林建國坐在對面凳子上, 頭耷拉着, 眼神飄忽不定, 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

林炎城手裏拿着一顆蒜頭,這還是老蒜, 味道比新蒜要辣, 殺菌消炎作用也會更好一點。周新民弄來這麽多,肯定是花了大心血。

林建國小心翼翼地窺視一眼親爹, 雖然親爹此刻面無表情,可無端讓人害怕,好似有一種氣勢撲面而來, 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抹了把額頭上的虛汗, 舔了舔幹澀的嘴唇, 試探着開口,“爹, 不是你想的那……”

林炎城擡了擡眼皮, 關切地道,“建國啊, 爹擔心你被人抓住。所以如果你要是想賣魚,爹跟你一塊兒去。”

啊?不是想要他的錢啊?林建國心裏一喜,忙不疊地道, “爹,不會的。我是賣給咱們鎮上的劉三。他上面有人罩着,抓着了也沒事。”

林炎城大松一口氣。想了想,書裏林建國殺人後,東躲西藏十來年才被公安抓住。他一個沒錢沒票的農村小夥,有家不能回,多半是靠铤而走險才活下來的。

指不定就是在黑市謀生。

想到這裏,林炎城對這黑市倒有幾分興致,“爹想買些糧食,你有沒有門路弄到?”

他原本是想花錢在大隊裏買的,可又擔心将來會被人翻出來,以作威脅。

如果去黑市買,雖然價錢貴一點,但是賣家比他這個買家還要怕,肯定不敢威脅他。

林建國蹙眉,“咱家買糧食幹啥?”之前把糧食賣了,現在又要去買,低賣高買,傻不傻啊?

林炎城糾正他,“不是我要買,是你表姑奶的朋友要買。之前你表姑奶幫過咱家那麽多忙,現在他們用到咱們了,咱們必須得幫這個忙。”

林建國深以為然,點了點頭,“那買多少?”

林炎城早就數過錢了,兩個賣雞蛋共賺了一百零六塊八毛七分錢,買房子還剩下一百塊錢,再加上原身剩下的五十八塊六毛七分錢,除去最近用掉的,還剩下兩百六十塊五毛四分錢。

留下十塊錢五毛四分錢以備不時之需,剩下的錢全拿來買糧,“細糧要八百斤,粗糧要五千斤。”

林建國張了張嘴,湊到林炎城面前,皺巴着臉,“爹,這人是二道販子?要不然他要這麽糧食幹啥?”

林炎城也不想一次都買完,可馬上就要辦人民公社大食堂了,他不抓緊能行嗎?他沉了臉,擺了擺手,“你瞎想啥呢。人家有正經工作,能幹那麽危險的事情嗎?再說了,二道販子會到黑市買糧嗎?他圖啥啊?”

林建國一想也是,黑市的價雖然一天一個樣兒,但是幅度也就在幾分上下。對方冒着風險從鄉下運到城裏,如果半道上遇到民兵,那就打了水漂,為幾分錢茬子,也不值當的。

他想了想,“這麽多糧食,我做不了主,爹,我先幫你問問。”

林炎城拍了他一下,“咋地啦,不能帶爹一起去?”

林建國苦着臉,“爹,哪裏是我不想帶你去。而是人家只賣熟人。”他嘟哝着嘴,“我早就想加入他們了,可他們就是不同意。只允許我把東西送上門。”

這麽謹慎,難怪這孩子躲了十來年都沒被人發現呢。

林炎城也沒再糾結,“那行,你先去問。等問到結果,再告訴我。”

“好!”林建國指着門後那袋蒜,“爹,這蒜要不要也給賣了?這東西不禁放。”

林炎城有點猶豫,雖然周文茵不可能吃這蒜,可到底也是周新民好不容易弄來的。他要是賣出去,價錢便宜一半不說,也實在是糟蹋了人家的心意。他總覺得有愧于周新民的托付,“算了,文茵暫時也不缺錢花,咱們先放着。”

林建國沒在說什麽。

林炎城想了想,不如他跟周文茵買下來,反正家裏幾個孩子喜歡吃蒜,“我瞧着不如先腌點,省得癟了。”最主要是周親民下回來,要是看到蒜沒了,還以為自己跟他不是一頭的。那自己再跟他講道理,估計他也不會信。那将來親家都做不成了。

林建國見親爹已經打算好了,便也沒再說。

談完這事,林炎城拿着做好的藤筐到了小島,收了些雞蛋,又接着刨地。

他現在盡可能的多種些糧食,家裏幾個孩子都長身體,不僅僅只是餓不死,還得讓身體健康成長。

等他幹了半天,瞅着日頭将要落下,這才出了小島。

他到家的時候,林建黨早已經到家了,正坐在廊檐底下發呆。

“你坐在這兒幹啥?事情沒辦成?”瞅着這蔫頭耷腦的樣兒,指定是沒開到。

林建黨撓了撓頭,古銅色的臉龐漲成豬肝色,支支吾吾,一副難以啓齒的樣子。

林炎城沒有跟他講道理,只道,“那你好好想。反正還有幾天時間呢。”

林建黨點了點頭,支着下巴,絞盡腦汁想辦法。

沒一會兒,林芳夏和周文茵從院門外說說笑笑回來了。

明天就是林芳夏做菜,她要去地裏摘菜,明早做菜用。

“文茵姐,你跟我一起去。”

周文茵扭頭瞅見林建黨正在發呆,想到今天他去公社開證明,便朝林芳夏道,“你去,我就不去了。”

林芳夏點頭,跨着籃子出了院門。

周文茵洗完手,走過來坐到林建黨旁邊。

兩人間隔有一米多,林建黨一直低着頭,思考正入迷呢,自然沒發現她的到來。

周文茵只好輕咳一聲提醒他。

林建黨這才發現旁邊坐了個人,擡頭見是她,他立刻想到中午發生的事兒,面上有點不自在。

周文茵見他臉頰飛紅,微微有點發怔,納悶道,“你臉怎麽紅了?”

林建黨覺得自己更熱了,尴尬得撓頭,同時還有點心虛,根本不敢擡眼看她,結結巴巴地道,“沒…沒…什麽”

周文茵沒有追問,轉了話題,“你下午去公社開證明,咋樣了?”

提起這事,林建黨別提有多郁悶了,他站在門口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遇到社長助理,一問才知道,社長去鄉下視察農耕了。

他一五一十跟周文茵說了一遍。末了,急得抓耳撓腮,“你說說,我咋整?人都見不着。”

周文茵好奇,“非得找社長嗎?別人不能嗎?”

林建黨重重嘆了口氣,“不行,鄉下戶口遷到城裏沒有社長簽字肯定不行,而且我還聽說名額卡得很緊。就算我真的見到社長,也未必能要到。”

“那是農轉非,跟你這情況不一樣的。”周文茵到底比林建黨懂得多一些。

這話給了林建黨一絲希望,可緊接着又嘆氣,“可我見不到人,咋整 ?”

周文茵卻對社長到鄉下視察農耕情況這一事保持懷疑态度,她還将剛到公社時發生的事情說給他聽,“我爹騎着自行車跟我一起下鄉的。我們那卡車上一共坐了二十多個知青。到了公社門口,等社長給我們講話,可偏偏那個社長一直也沒出現,說辭也是這個,可我發現他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穿着的确良的褲子,上面一點折痕都沒有,甚至那腳下連淤泥都沒有。估摸着他是想給我們下馬威,才故意說自己下鄉視察農耕,這是給自己臉上貼金呢。”

林建黨張了張嘴。他一個鄉下小夥子哪裏見過當着這麽多的人面居然撒謊呢。

他握着拳頭,臉青一陣白一陣,“這什麽人吶!居然騙人。”

周文茵化身林炎城,沉着嗓子,語重心長地道,“等你到了城裏,你就會知道什麽是場面話,什麽是推辭。別傻乎乎的,人家說什麽你就信什麽。”

林建黨目瞪口呆,張了張嘴,“你這是學我爹呢?”

周文茵恢複原身,沖他擠眉弄眼,“怎麽樣?我學得像不?”

林建黨抽了抽嘴,“像,像,可像了。”

周文茵捂嘴笑,眉毛泛起柔柔的漣漪,眼睛彎彎,像是夜空裏皎潔的上弦月。

林建黨只覺得心髒像是被一根羽毛撓了一下,癢癢得厲害。他輕咳一聲,移開視線。

笑鬧過後,周文茵說回正題,“那你打算怎麽辦?”

“明天我早點起來,一直守在門口,我就不信他一直不回公社。”

守株待兔這法子笨是笨了點,可這也是現下唯一的法子了。

周文茵提出關鍵性的問題,“那你知道社長長啥樣嗎?”

林建黨瞪大眼睛,木呆呆地搖頭,“不認識。但是我估計他穿得應該最齊整?”

“公社裏都是吃商品糧的,穿得都齊整,而且多數都穿中山裝,顏色也就那幾個,光從衣服,分辨不出來。”周文茵搖頭,想了想道,“不如我陪你一起守着。我認識社長長啥樣。”

林建黨心突突直跳,臉上的熱度再次上來,他心裏想答應,又覺得好像太麻煩她了,“也不知道要守幾天!”

周文茵擺了擺手,“好了,就這麽定了。你別總是替別人考慮,我反正也沒事。明天讓芳夏幫我看着點地裏,我陪你一起去。”

林建黨想了想,“要不,把芳秋也給叫上。”

周文茵愣了一下,她對林芳秋印象其實是不怎麽好的。不是因為林芳秋這人現實,而是林芳秋給人一種很矛盾的感覺。她似乎想讨好她,但又時不時刺她,太過陰晴不定,讓人實在歡喜不起來。

可林建黨要帶林芳秋一起去,也是為了她名聲考慮。她要是拒絕,林建黨說不定不願意接受她幫助,想了想,周文茵還是點頭答應了,“行啊,那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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