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林炎城突然出現, 最激動的莫過于林家人。
林建華和林芳夏忙迎了上來。
“爹,你放假啦?身上怎麽這麽髒?”
林炎城把包交給林建華,沖他眯了眯眼。
林建華接過來, 感受到手裏的重量, 猜想裏面是不是藏了糧食。
林炎城走過去,下意識想伸手,突然意識到自己衣服髒得很,擔心許社長嫌棄, 又縮了回來,坦然一笑, “我剛從工地回來,發生什麽事了?”
許社長笑了笑, “橋建得怎麽樣?”
林炎城緊趕慢趕終于在夏收之後把橋蓋完了。他笑了笑, “今早剛蓋完,現在在陰幹。下個月初八是黃道吉日, 到時候史縣長會舉行儀式,正式通行。”
許社長連連說好。
說到這裏,他指着大隊倉庫,聲音寡淡, “林同志, 你來的正好,上面下達了任務,生産隊必須要上交五成公糧。交公糧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可是這些人攔着不讓,你看怎麽辦才好?”
林炎城視線移向這些村民, 他們一個個顴骨突起,面有菜色,眼睛渾濁,就這麽直勾勾地盯着他瞧,他心裏一酸,忍不住同情起來。
他試探着朝許社長開口,“許社長,我們公社一直是先進大隊。為了能給國家多作貢獻,我們一直勒着褲腰帶過日子。但是長期挨餓的人脾胃虛弱,身體也比平常人差。這次不如就少交一點吧。”
許社長面露遲疑,剛想開口說這不是他做的決定,而是上頭的決定。
就聽林炎城繼續道,“如果再繼續餓死人,您不但評不上先進公社,反而連位子都保不住。”
許社長嗤笑一聲,“還先進公社呢。我現在只要能把糧食順利交上去,完成上面派下來的任務,我就滿意了。”
這是不肯通融了。林炎城眉毛都快打成結,“那這些報的畝産能按實際收上來的算嗎?去年是大隊長私自作的主。實際情況,您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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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社長在心裏暗自琢磨了下。去年其他大隊因為煉鋼,糧食沒收上來多少,但是今年不一樣,算是大豐收,也沒人偷懶。他們交的糧食比去年多了一倍。怎麽算都比去年交的要多。
許社長心裏打定主意,面上卻仍是肉痛的表情,“罷了,這次我就給你這個校新晉大隊書記的面子。但是秋收,咱們還是按照去年的來。”
林炎城陰森森地看了一眼徐廣進。
徐廣進被他看得發毛,縮着脖子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卻不小心踩到了人。那人狠狠推了徐廣進一下。
徐廣進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許社長微微蹙眉,沒搭理他。
糧食很快被運走,大夥也紛紛散了。
回到家裏,林建國扯着親爹的袖子,急得直跺腳,“爹,幹啥讓他們運走這麽多糧食。咱們可咋整?”
林炎城無奈道,“不運走能行嗎?這是中央下的命令。要不是擔心你惹事,我至于馬不停蹄趕回來嗎?”說到這裏,他拽了下林建國的耳朵,“還有你剛剛說的什麽話?要不是我及時趕到,你是不是又要說些大逆不道的話了?”
林建國踮着腳尖,疼得‘嘶嘶’叫。
好在林炎城很快就松開,重重拍了他一下,“我走之前怎麽跟你說的,讓你一定要冷靜,不能冒失。你怎麽就不長記性呢?”
林建國揉着發紅的耳朵,不服氣地嘟哝着,“我說得又沒錯!”
“你還嘴犟!”林炎城哼了一聲,“我在懷江建橋的時候,附近生産隊有人到我們那邊乞讨,當場就被工會的人判了刑。你是不是也要被抓去勞改?你以為許社長是傻子,你心裏的那些話,他能不懂?你別傻了。那些官精得跟猴似的。”
“抓去還好呢。這樣我就不用整天擔心餓肚子。”林建國賭氣道。
林炎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舍得地裏那些糧食?”
林建國還真舍不得。在親爹煞人的目光中,他頭快埋到胸口處了。
林建華忙走過來勸,“爹,二哥也是為了大家好。隊裏都有人餓死了。”
林炎城心沉了下去。這才剛剛開始,就有人餓死了。以後可怎麽得了。
林炎城左右看了看,“小五呢?他還沒回來嗎?”
林建華:“他去學校拿成績單了。”
林炎城了然地點了下頭,“他有沒有說學校什麽時候給他們分配崗位啊?”
“應該快了吧。”林建華随口說道。
林建國湊過來,沖他擠眼,“爹,小五也處對象了。”
林炎城第一反應就是不信。書裏小五可是情種,為了羅奚珍,他害死了那麽多人。他能這麽快就處對象?真的假的?“他跟你說的?”
“千真萬确!”林建國重重點頭,他拉着小六,“不信你問小六,他也知道。”
林炎城還是不信,遲疑道,“那你知道他對象是誰嗎?是不是那個羅奚珍?”
林建國搖頭,“小五說不是羅奚珍。”
林炎城摸着鼻子,心裏越發生疑。
林建華把親爹帶來的大包往下倒,首先出來的是幾件衣服,全都破了洞。
林芳夏驚訝地叫了一聲,“這些衣服怎麽破成這樣啊?”
林炎城擺了擺手,“為了趕進度,我也去幫忙,衣服就成這樣了。”
事實上,開工沒兩天,長江大橋那邊就調走了好幾個大工。人手不夠,他這個工程師也被當成大工使。
“爹,這些糧食哪來的?”衣服中間是一個袋子,林建華打開一看,居然還是一包大米,約莫能有十來斤的樣子。
林炎城拍着腿,在他們身上打量一眼,“這些都是我平時省下來的。”
他是臨時工程師,級別依舊是大工,工資拿的依舊是大工的津貼,但是糧油關系卻是提上來了。一個月有三十八斤細糧。
他每天都吃粗糧饅頭,把大米省下來,帶回來給幾個孩子,讓他們也打打牙祭。
他吩咐林芳夏,“你去煮鍋粥,大米用紗布包着。煮好後,你們喝米湯,小六吃大米。”
林建國不樂意了,撇了撇嘴,“爹,你也太偏心了吧。”
林炎城把小六拉到他旁邊站着,朝兩人頭頂望了一眼,“你瞅瞅你弟現在才到你肩膀,你好意識說這話嗎?他這不是在長身體嗎?你讓着他點。”
林建國側頭一看,小六頭頂剛好到他肩膀處,他一臉嫌棄地揮了揮手,“行了,你吃大米就吃大米吧。哎,誰讓我們是撿來的呢。”
林芳夏悶笑出聲,彎腰舀了半碗米,快步出了堂屋。
林炎城讓小六把大米提回屋裏。
就在這時,大門外走進來幾個人,都是大隊幹部。
領頭的是張松年,他面色凝重,剛進院子就喊,“林哥,正好你回來,咱們商量看看怎麽辦吧。”
雖然這次留下來的糧食比上次多,但是要想撐到明年,那絕對不夠。
林炎城請他們坐下,林建國忙給幾人搬凳子,家裏凳子不夠,他又讓小六陪他一起到隔壁借。
等人全部坐下,林炎城左右看看,“徐廣進怎麽沒來?”
張松年擺了擺手,“叫他幹啥!那玩意就是個叛徒。叫他開會純粹是給我們搗亂的。”
林炎城笑笑,“那也不能把他一人撂下。要不然他指不定以為咱們搞孤立呢。”
衆人無話可說,林炎城指使林建國去叫人。
林炎城再次解釋,“咱們之前可說好了,開會一定要有會議記錄,這也是以防将來上面有人下來查賬,徐廣進把責任都推到咱們頭上。不得不防啊。”
衆人一怔,齊齊點頭。會計從包裏掏出一個筆記本,開始做記錄。
徐廣進姍姍來遲。
林炎城作為大隊書記,首先發言,“最近大隊發生的事,我剛才都聽建國說了。對不住,大家,我不在,沒能盡到自己的責任。”
衆人齊齊搖頭,“你有工作,也不能怪你!”
對他的惺惺作态,徐廣進不屑地撇了撇嘴。
林炎城客套幾句後,又開始講接下來的打算,“咱們現在要調整方向。首先咱們還是要多多種糧。雖然上交五成給國家。但是如果咱們種地多,收上來的糧食也會多。所以還是要開荒。咱們有拖拉機,也有勞力,都不是事兒。”
“開荒種出來的糧食,産量太低了。”徐廣進忍不住潑他冷水。
“再少也比沒有強。”林炎城怼了回去。
張松年點頭,“行,反正拖拉機也不累人。開荒後,咱們就種玉米和紅薯。多種粗糧。”
這個提議得到大家一致認可,就連徐廣進也沒再反對。全票通過。
“第二條:咱們還是要打魚。江裏的魚賣了錢,咱們就能有收入。”有錢就能有糧,這句不用多說。
徐廣進瞥了一眼林建國,奚落道,“你說得倒是好聽。前陣子,你這兒子帶了那麽多會游水的好手去江邊撈魚。一整天,啥事不幹,耽誤那麽多農活,就撈到十條魚。你還想撈。美得你!”
林炎城也不生氣,笑迎迎地道,“巧了,我去建橋的時候,廠長給我們建築隊派了一條船。我跟領導申請,借用十天。領導同意了。”
衆人喜不自勝,徐廣進就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何着他都想好了,這是讓自己當衆出醜呢。
第二條也是全票通過。
“第三條:咱們把糧食都分給大家,讓大家自己想法子過活。每月初一,每人拿一斤糧食到食堂吃飯。”
有人擔心道,“如果家裏有不孝子或是有人分配糧食不公平怎麽辦?”
不是所有的家庭都能分平分配,多數家庭的老人都是偏心的。
林炎城一怔。他想起來了,書中好像有寫過,餓死的人當中,除了老人,大部分都是年幼的女孩子。
這也導致很長一段時間,附近人家彩禮節節攀升。
林炎城面色沉了沉,“那糧食先不發。每天每天一斤糧食。就在食堂吃。”
張松年算了算,“咱們現在的口糧恐怕沒有一斤啊。”
林炎城輕輕嘆了口氣,“咱們在裏面摻些別的吧。紅薯葉,玉米杆,蘿蔔纓都行。怎麽也得湊夠一斤。再把今天收到的公糧錢發給大家,讓他們自己想法子貼補自己。”
衆人齊齊點頭。
徐廣進試探着開口,“咱們可是大隊幹部,怎麽能跟他們吃一樣的東西。咱們應該另開小竈。”
林炎城哼了一聲,“咱們當着幹部已經得了上面發來的補貼。連夥食都不一樣,這不是搞分裂嗎?你這想法要不得。要是再說,我一定上報許社長。”
徐廣進想到許社長剛剛那事不關己的态度,首先涼了半截。縮了縮脖子,小聲嘀咕,“我知道了。”
林炎城又跟大家商讨安全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瓜菜代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