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
不一會兒,醫生進來了,主治是個三十歲左右的中非混血男人,頭頂一襲自然卷的濃密黑發,又大又圓的眼眶裏嵌着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球。身材微微有些偏寬,與黃種人相比顯得有些黝黑的膚色和那一口潔白的牙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開口說話時,小影以為他要問自己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或者是一些關于身體的問題。
沒想到他的第一句話是:“嗨,你好,席小影,我是喬尼,你的主治大夫,也是白梓軒的朋友,很高興認識你,但,很遺憾,在這裏見到你!”他用生硬的中文說着。甚至由于身體有些偏胖,說話的時候全身上下的肌肉也随着說話語氣的搖擺幅度而搖擺着。
小影看了看他,看到他敞開的白大褂下有些嘻哈的裝扮,和說話時平均每個字發音都是二聲的語調,實在不敢相信他會是個大夫,眼神質疑的看了看一旁的白梓軒。白梓軒也好像是看出了她的質疑,說道:“放心吧,喬尼是個非常優秀的醫生。”小影這才有些相信了。
面對醫生的詢問,小影還是蠻配合的一一作了答複。只是當看到自己的左臂時,她實在有些情緒不定了。那本是一條健康有活力的手臂,她二十多年來她用它吃飯,寫字,做實驗。所有的能用的到手的事情,她都是來用它完成的。只是現在卻被紗布石膏什麽的裹成了一個如同香腸一般的東西。這麽難看的造型安在了自己身上,小影确實有些激動,她想要撕去那厚厚的紗布,看看自己的胳膊到底是什麽樣子了,可是卻被衆人攔下了。
忽然她意識到自己受了傷,她想起了自己臨出實驗室的一幕,她記得自己看到自己身邊流了一地的血,到底是多少她無法計量,只是記得那是一地的赤紅,從她身體裏淌出來的赤紅。按理說受傷的身子應該是疼痛的,可不知為什麽,她竟絲毫沒有感覺到痛,甚至,她絲毫感覺不到左臂的存在。
她這是怎麽了,難道是因為上了麻藥的緣故?可就算是麻藥也應該不會有這樣空蕩蕩的感覺吧!至少應該有點手臂的存在感吧?一瞬間,她腦中閃過一個不詳的念頭。但即刻就否定了,可是下一秒,她又不敢想信的證實起了剛才否定的那個念頭。她努力的挪了挪自己的身子想驅使手臂動一動,哪怕是身體的活動可以讓受傷的手臂感到疼痛,可是絲毫沒有動靜,被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左臂就好似是個随波逐流的擺設一般,也只是随着她身子挪動的方向而挪動了一下。但卻沒有一點點感覺。
不甘的她又将身子挪了挪,可結果與之前無異,既感覺不到疼痛也感覺不到存在。一次,兩次,三次,最終,她以失敗告終。每每力氣用到左肩的地方時,就好似被風吹散了一般,使不上勁來。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母親,醫生,朋友看時紛紛勸導:“剛剛上了藥的,沒感覺應該是正常的吧!”“或許是剛剛才傷了,過幾天就恢複了。”“是啊,剛受傷了就是這樣的,感覺不到的。”...
她邊哭,邊擦拭着眼淚,右手不小心碰到左臉快到脖頸的地方時,摸到了一塊棉棉的布條。竟感覺有些微微涼,又有些火辣辣的痛,小影愣住了,難道臉上也傷到了?她立刻止住了哭聲,呆呆的坐了好一陣,一分鐘,兩分鐘,十分鐘....來看望她的同事們已經漸漸地都離開了,而她也無心向她們道別,只是呆呆的坐着。許久,病房裏只剩下父親,母親。她才對母親輕聲說道:“媽,給我塊鏡子。”母親正在削蘋果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說道:“孩子,醫院裏哪有鏡子。”“媽給我找一塊吧,我想看看。”小影沒鬧,沒嚷,很平靜的說道。母親放下手裏未削完的果子,起身往屋外去了。小影看到母親轉身而去的時候,擡手拭了拭臉頰。
不一會兒,母親拿着一面小小的梳妝鏡子進來了,接過母親手裏的鏡子,小影卻不敢看了,她将鏡子放在斜坐在床上的腿上,背面朝着自己。然後擡頭望着病房裏那潔白的天花板許久,但始終不敢将鏡子的正面照向自己。又是這樣呆呆的坐了好久,看了天花板好久,一分鐘,兩分鐘,十分鐘.....直到脖子因長時間的仰望而酸痛了,才俯下頭來。
她将自己的情緒控制在一切可以征兆的範圍之內,然後拿起鏡子放到自己面前,眼睛從緊閉不敢去看,到半眯,再到全部睜開将自己那張臉一覽無餘。這些動作貫通流利,一氣呵成。這些,她用盡了全部的勇氣。
鏡子裏的那張臉是那樣的毫無血色,是那樣的憔悴不堪。左側下巴處一直延伸到脖頸,都被貼上了那些白色的紗布,小影将身子稍稍側了側,忍着痛扭了一下脖子,将那塊被貼着的地方放映到鏡子裏,想擡手去拂拂自己的臉頰時,卻發現右手正拿着那塊将自己照的醜陋不堪的東西,而左手卻跟本動彈不得。看着眼前這樣的一個人,小影實在有點不敢相信,這便是自己了。
已經一個多月了,她的脖頸處的傷痕已經去掉了紗布開始結痂了,但胳膊還是絲毫沒有動靜,沒有知覺,不痛不癢。這些日子裏她都是在碌碌無為中度過的,每天都是在吃睡中游走,絲毫不理會外邊的一切事物。她是想着要出院的,畢竟除了胳膊外,其他肢體還能動彈,腳還沒有壞掉,她還可以走路,還可以說話,還可以做好多的事情。可是每每向父母醫生提到要出院時,他們總是含含糊糊的将話題轉移掉,說着還是多觀察幾天才好。他們的含糊其辭讓她感到很不安,使她有種莫名的感覺,自己除了傷到胳膊之外,或許還有其他的事情,他們都瞞着她。
早上,她将來陪她的父親以給她買書的名義支使走了,等着醫生喬尼的到來,她必須弄清楚自己到底怎麽了?她要知道自己身體的一切情況,無論好壞。九點半,喬尼和往常一樣,來給她做檢查:“嗨,小影,感覺怎麽樣?”而她也和往常一樣,配合着喬尼醫生的工作:“嗨,喬尼,還好,不錯!”這些日子她和喬尼相熟了,每天喬尼閑暇時,也會來找小影聊天,他很喜歡中國的文字,恰好小影又有大把的時間看書,所以他便來找小影學習漢字了。
“喬尼,我們算不算是好朋友?”小影看着眼前這個黑胖的家夥說道。“當然。”他拿着手裏的病例本聳了聳肩說道。“那好,請你把我的病情告訴我好嗎?”小影又問。喬尼一愣,然後就有點不太自然的說道:“小影,我還要去查房,先走了!”“喬尼,告訴我,我想知道。”小影向着剛剛轉身的人大聲喊到。那人頓住了腳,回過頭來,緩緩開口:“對不起,我中文不太好,或許解釋不清楚。”“那就用英文,英文我聽得懂!”小影以一口流利的英文反駁着他的借口。
小影看着他那一副極不自在的樣子,心不由得一怔,莫名的意識到自己或許得了很嚴重的病,一陣緊張感湧上心來,她幾乎有些顫抖了的輕聲開口:“我會死去嗎?”她感覺到上下的牙齒在打架,在顫抖,在振動,身體也在跟着顫抖,振動。“NO,不會,相信我!”喬尼走到她跟前,雙手按在她的肩上,試圖給予她力量和安慰。可她依舊全身在發抖,但眼睛卻很堅定的看向他,極度希望他将她的病情說出來。
喬尼挪了挪床邊的凳子,然後坐下,盡量以平和輕松的語氣講述着她的病情,并且盡最大的努力使她相信自己會治好她的。然而小影聽完後,什麽也沒說,很平靜,很平靜的躺下身子,将被子蓋好,默默閉上雙眼,她原本是想好好睡一覺的,可是不知為何腦海裏全部浮現的是學生時代的畫面,耳邊卻是喬尼剛剛對她說的話:
Advertisement
“小影,我們研究過了,你的手臂沒有知覺,除了是容器的玻璃碴割到了經脈以外,還有可能是因為失血過多所致,你知道的,RH陰性血源一時間很難找到的。我們醫院的儲備也是有限的,但你別灰心,雖然現在毫無知覺但還是有恢複的可能的,只要你保養得當。另外,我們在對你身體灼傷的部位做檢查時,發現你體內的紅細胞正在逐漸減少,白細胞在不斷蔓延,這很有可能是因為侵入你身體的化學藥品引發的,不過還好發現及時,你放心,我們會盡全力将它控制住的,最近我都在研究這方面的治療方法,已經有了突破性的進展,小影再給我點時間,應該會有好結果的,相信我!”
“我會死去的,是嗎?”小影顫顫的問。“不會的,我的治療方案馬上就要研究好了,我相信只要及時治療,定期檢查,我們一定可以控制白細胞的蔓延的。”喬尼說道,“另外,很遺憾,小影,為了控制白細胞的增生,你的手臂可能不可以去做植皮手術了。”小影聽後先是一愣,接着看了看左臂,然後嘴角泛起一絲無奈的笑意:“沒事,反正它也不能動彈,只是個擺設,醜一點沒關系。”
喬尼說完安慰了她幾句就走了,小影将臉蒙在被子裏,只感覺周圍漆黑一片,而且壓抑至極,幾乎就要絕望了,以後她該如何面對一個醜陋不堪,被病痛折磨的自己呢?以後,她該以怎樣的心情,目光去看待整個世界呢?這樣的自己,會有多少人嘲笑,厭棄呢?
正想着,卻覺得自己的被子被人附了附,緊接着是一陣唉唉的嘆息聲,小影聽到,那是父親的聲音。然後是挪動板凳發出的“咯吱”聲,她能感覺到父親坐在了她的身邊,這讓她很安心。病房裏是安靜的,她能聽得到父親那夾雜着些許幹咳的喘氣聲。就像父親好似知道她醒着一般,在床邊默默說話:“孩子,堅強點,沒什麽難關過不去的。”然後頓了頓又說:“你媽怪我,怪我讓你學了化學,我知道她只是急昏了頭,可我的女兒是哪塊料,我能不知道嗎,記得你兩三歲時,剛學說話,就開始跟着我背元素周期表了,十二歲,跟着我進實驗室,給我做助理,小學連跳兩級,十六歲就考入國內化學課程最好的大學,再到從美國留學,一路拿着獎學金從來就沒讓我操心過,”
說着說着,他有些哽咽了:“孩子,你一直是爸爸的驕傲,你要好好的,堅強一點,病魔也就好比你做實驗一樣,你堅強一點,多努力一點,成功就會離你越來越近的,科學實驗沒有一次性就成功的,我們總是在失敗中找取經驗的,從代價中探索未來的,生病也是一樣,只要你有信心,及時治療,沒什麽事是不能克服的。”
小影知道,父親定是聽到了剛剛她與喬尼的對話,不然以父親那樣沉悶的性子,他是不會說這些話的。聽着聽着,眼淚就不受控制的溢了出來,小影想:“如果當時我沒有報選化學,而是選了一些其他比較輕松的專業,自己會不會過得更好,然而,答案卻是不會,因為她知道以她從小對化學種下的根來說,無論選擇哪個專業,都不會比選擇化學而心安,也許,化學早就成了她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果然,父親是最了解她的人,這麽些年來一路陪伴她成長,除了高考完報選專業時的一再堅持,他從來沒有執着的堅持着讓她做些自己不願意的事情。也許,父親早就知道自己一定是走化學這條路的。
午飯後,白梓軒來了,小影看了看窗外的陽光還算明媚,便對他說想去曬會兒太陽,于是兩人便在醫院的草地上悠悠達達的晃蕩。小影穿着那件寬寬大大的病號服,拖着那雙平底拖鞋,看着一路上來來去去和自己撞衫的人們,心裏不由一陣難過:一會兒嘆自己與他們一樣,都被亂七八糟的疾病所折磨,一會兒又覺得自己與他們是不同的,自己是不甘如此就敗在疾病面前的。
一時間就得心好累,随意的走向不遠處花園邊上的長椅上坐下。白梓軒也随着過來,坐在她的旁邊,一面說着笑話逗她開心,一面擰開一瓶水遞給她。小影接過,喝了一口,又将水瓶遞給他。然後道了句“謝謝你。”這句謝謝不止是感謝他來看她,也不止是感謝他給她拿水,更是感謝自她生病以來,他忙前忙後的給她找最好的醫生,閑暇時過來逗她開心,開導她不要過于憂郁,好好接受治療,就算繁忙時也不忘給她打電話,提醒她按時吃藥,按時休息...得友如此,小影雖在病中也倍感溫慰。
白梓軒接過水瓶,忽然就終止了他的笑話,默默地看了小影一會兒,開口道:“你不用對我這麽客氣的!”小影聽後笑笑心想大概是她有些見外了。接着白梓軒又看向她,神态有些別扭,小影幾乎可以感覺到他欲言又止,她正想問他是不是有什麽事時,但卻聽他說道:“小影,我喜歡你!從你剛進化研院時,我就喜歡你了。”
小影一愣,頓時無語了,默默然看着他,這些話她不是第一次聽他說了,好幾次,他總是大大咧咧的調侃着她,記得那次翟教授罵了她,她一個人悶悶不樂時,他說:“席小影,你要不就跟了我吧,我保證不會罵你的。我會把你當成天使一樣寵着的。”還有閑暇時,她看電視劇,有溫馨甜蜜的劇情,她時常會因此而想起有人曾經也與她做過這些事情,不由得她會潸然落淚。白梓軒,當他偶爾路過,嘲笑着她:“小影子,有什麽好感動的,要不哪天我也給你個這樣的表白。”然後在夕陽剛好落下時,他就學着電視劇裏的臺詞對她說話。
不過每次,他說完這些話,見小影表情吃驚且為難尴尬時,就都會一秒破功了,然後賤賤的來上一句:“怎麽樣,不錯吧,和你開玩笑的啦!上當了吧!”然而這次,他什麽都沒說,沒有慣性的加上那句:“和你開玩笑的啦!”只是依舊很認真,很認真的看着小影,就像剛剛說話時那般認真。
要說剛開始聽到他說這些話時,小影還是很不自在的,她不知該怎樣拒絕他,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他自己是不喜歡他的,然而每次他都好似看得懂她似的,總是在倆人尴尬之前把問題解決掉。雖然每次都是他捉弄了她,可也使她松了一口氣,使她相信他只是在和自己說玩笑話。所以現在,小影已經對他免疫了。
她等着他說出那句能解決他倆之間這些難堪氣氛的話,她等着他一如往常的圓場。可這次他什麽都沒說,只是認真的看着自己,小影從沒見過他如此認真,不由得心中一怔,開始思索自己該怎樣打破這緊張的氣氛了:“你又說玩笑話了?又從哪個電視劇裏學的臺詞啊?”小影看着他盡量輕松的笑着說。“不是臺詞,這次是認真的,我說得每個字都是來自于我的內心深處...”白梓軒側了側身子,使自己的眼睛與小影的正面相對說道。
小影也盯着他,可是她看不到時常出現在他眼裏那抹狡黠随性的玩笑神情。此刻的他是那麽嚴肅認真,那麽緊張期待。很快小影意識到了他的态度,感覺到了他的熱忱。可是那又怎麽樣呢,她的心在很早以前就已經被人占據了。于是她盡量溫和的拒絕道:“小白,你是我朋友,我很感謝你對我的照顧,可是我有男朋友。”不知為何,小影雖然已與舒陽分手,可此刻她能想到的人還是他,或許從心理上講,她是從未想過要與他分開的。說完然後起身準備離去。
只是剛走了幾步,眼前的路就被人擋住了,那人壓抑着聲音堵在她面前說道:“你騙人,你要是有男朋友,那為什麽你在化研院好幾年了,也不見他來尋你,你要是有男朋友,你出了這麽大的事,也不見他來看看你?你要是有男朋友,此刻你就不應該是獨自一人治病求醫了!”
他的質問瞬間使小影無言以對了,她将他的話在自己心裏也重複了一遍,質問了一遍,最終她才記起她與她的男朋友早就分手了,很多年前就分了。她傻傻的站在原地,半晌才說:“是啊,早就分了,只是我忘不掉他,記不起已與他分手罷了!”她癡癡呆呆的,不知道是在回答白梓軒還是在提醒自己。“既然都分手這麽長時間了,那你從來都看不見我嗎?就不能...”他很悲傷的問道。“別說了,小白。”小影知道白梓軒想說什麽,也知道了他每次的話都不是玩笑話,且先不說自己不喜歡他,單就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态,在誰的身邊都會是拖累的,與其讓別人麻煩。還不如自己一個人承擔的好。或許有一天她真的消失了,至少不會有人難過吧!
于是她便狠着心說道:“小白,你有想過你是真的喜歡我嗎?還是,只是因為你現在覺得我生病了,需要有人照顧,我告訴你,我不需要別人憐憫,照顧,可憐,我一只手一樣可以過得很好,就算明天我不在了,今天我也是最好的席小影,你們都不必管我!”話罷,小影頭也不回的離去。
兩個月後,她出院了,左臉下脖頸上貼着的布條也去掉了,肌膚開始長出新的了,還好臉上沒有傷到,只是在脖頸處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疤痕,一直從左肩蔓延到手臂。左臂上那些個纏繞的紗布也已經拆了下來,被灼傷的皮膚已經結痂了,有少些痂痕開始慢慢掉落,露出了星星點點的微紅的細嫩皮膚。雖然這條胳膊的知覺依舊沒有,但生活還是有了希望的。喬尼也确實是個厲害的醫生,已經對她實行了新的治療,雖然過程很痛苦,但不得不說,她也算是正在漸漸恢複,以後只要定期檢查,控制體內白細胞的蔓延,盡量不使病情複發,也許她還會算是個幸運的人。
漸漸地一切又開始步入正軌,小影重新工作了,一些簡單的實驗她還是可以完成的,現在她又開始學着用右手寫字,吃飯,做實驗,練習着用右手做以前雙手可以完成的事情。回到院裏後,白梓軒也不再對她說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了,他也算是個利落的人,就好似那天什麽都沒發生一樣,還如從前般,吊兒郎當的和她開玩笑,幫她一起做實驗。
離開化研院的一段時間,院裏也有了些變化,翟教授也不似從前那般嚴厲了,有些話也開始和她心平氣和的說了,遇到一些問題時他也會與她商量着解決,不再那麽獨斷了。小影知道,她的這位教授也就是只紙老虎,看起來嚴厲冷酷,兇狠無比,其實也就是個看相兒,心軟的很。她在醫院時,他有來看過好幾次的,只是每次都是到了門口看看就走,也不進門。這種事情,被父母撞見過好幾次,也被歐陽教授撞見過。于是她問歐陽教授:“翟教授為什麽不進來啊?”“你們翟教授啊,那是怕對你忽然溫柔了,被新來的學生知道後,立不起威風了,他還如何上課啊?其實他打心眼裏喜歡你的,現在他上課時都以作為學生的你做榜樣呢!”歐陽笑着說。小影聽了,心中不知為何有些傷感:“我現在是這麽一個人,再怎麽去做別人的榜樣!”
小影走上樓梯,從口袋裏拿出鑰匙開門走進家裏。然後抹下左手上的手套,将手臂清洗了一番,挽起胳膊的袖子,開始給這支毫無知覺的臂膀上藥,從手背到肩膀,小影一遍遍的擦拭着,按摩着,可即使再使勁,它就是無知無覺,不痛不癢。收拾着洗漱完畢,靠在沙發上看了一會兒書,又覺得渾身乏累,便只好早早睡了去。
次日早上醒來已經是八點多了,剛好周六,歐陽教授打電話來說今天是她女兒生日,下午請大家去家裏玩,歐陽教授的女兒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今年十二歲了,她有時放學時也會來化研院玩,和小影的關系還算不錯。于是小影便出門到商場給小姑娘買了條裙子,正準備打車過去,電話響了,來電話的是助理莜莜:“席教授,我和白教授正要過去,你在哪?我們過來接你啊”“哦,好,我在宏盛商場。”小影答。“OK,十分鐘就到。”
小影拎着袋子站在馬路邊,看着形形□□人,來來往往的車輛,不久,有一輛白色的越野車徑直就停在了她的面前,這使她不由得想起以前舒陽也這樣接過她,也是開着車子,輪子滾過長長的柏油馬路,然後很潇灑的就停在了她的面前。可是這會兒,路邊這麽多人,自己很顯眼嗎,一下子就被看到了,小影想着。心中不免悲傷:大概是的吧,誰出門會是這副武裝的呢,長袖,手套,口罩。幸虧她沒去坐公車和地鐵,否則會被人當真不良人吧!
“喂,上車,發什麽呆呢?”白梓軒走過來,在她眼前打了個響指,然後拿過她手裏的東西。“哦,沒什麽!”小影眼神閃爍了一下,拉開車門。坐進車子裏,小影聽到音響裏傳來一首很熟悉的歌,卻實在想不起來叫什麽名字了,望了望副駕駛上的莜莜問道:“好熟悉的歌,叫什麽來着?”“信仰啊,張信哲。”那個俏皮的女孩回頭看了看她說道。“哦,對啊!”小影應了一聲,然後頭倚在靠背上,慢慢閉上眼睛傾聽着音響裏傳出來的聲音,副駕駛座上的莜莜也閑不住的跟着哼哼着歌詞,不由得也帶動着小影在心底默念着歌詞,腦海裏一遍又一遍的浮現出喻舒陽的身影,她心中默想:“舒陽,你也曾經是我的信仰,可是現在呢,你的身邊又有何人呢?你又成了誰的信仰,或者誰又成了你的信仰。那麽,在你的陽光世界裏,可否存在過我的影子?”
“剎”車子猛地頓了一下,小影被晃醒了,睜開眼睛,看向窗外,是一個不大的小男孩劃着滑板在橫穿馬路。前面的白梓軒稍微有些情緒的道:“這現在的小孩都不知道看紅綠燈的!”“不過還好啊,白教授技術不錯!”莜莜拍着馬屁道。不得不說莜莜這小姑娘還是挺聰明的,一下子就将白梓軒那馬上要憤發的情緒給滅了下去。小影看了看前面的倆人,笑笑,又将視線移向窗外,不知為何,自從生了病,她總是時常想起以前的事,時常想起舒陽。可以說之前的幾年裏她将自己屏蔽了,絲毫不去觸動從前的一切,但好像這一場病将她的屏蔽系統打壞掉了,使得她總是憶起過去,憶起青春,憶起她與舒陽的點點滴滴...
“難道是人在病入膏肓時,其經歷也值得回憶!”她不由心裏這樣想着。
歐陽的家裏她是來過幾次的,每每過節什麽的,歐陽總是邀請他們去做客的。進了屋子,那個帶着王冠,穿着粉白色連衣裙的小女孩邊喊着,邊跑過來了:“小影姐姐!”“小潔,生日快樂!”小影遞上買給她的禮物說道。一旁的莜莜和白梓軒也紛紛遞上禮物,說着:“生日快樂!”“謝謝莜莜姐姐!”“謝謝梓軒叔叔!”小女孩眨巴着眼睛說道。“喂,你不夠意思啊,叫她倆姐姐,叫我叔叔!”白梓軒委屈道。小姑娘俏皮的吐了吐舌頭跑向了一旁的歐陽教授。
半小時後,歐陽教授做好了一大桌子美味,招呼着小影,白梓軒,莜莜還有幾個同事吃飯,然後又拿過來一個大大的蛋糕放到桌上,蛋糕是翟翔教授訂的,但他人沒來,只叫人把蛋糕送了過來,小潔那個小丫頭看到蛋糕便鬧着要吃了。于是衆人便替小姑娘點了蠟燭,讓她許願了。等她許完願,白梓軒玩笑着問道:“小丫頭今年許了什麽願望啊?”那女孩努努嘴說道:“願望是不能說出來的,否則就不靈了!”然後她又扭頭看看坐在旁邊小影說道:“我的願望,只有小影姐姐知道!”
小影也微笑着看看她,忽然想到,前些天這小丫頭去醫院看她時說的話:“小影姐姐,你要快點好起來啊,再過些日子就到我的生日了,我今年許願的話,我就許:希望小影姐姐快快好起來,健健康康的。”此刻,再看向那個被奶油塗了滿臉的善良的小姑娘。見她也在對着自己笑。心中泛起一陣感動,伸手附過她那紮着漂亮小辮的頭,淺淺地吻了吻她的額頭,輕輕對她說:“謝謝你。”
“來來來,吃菜!都快吃啊!”歐陽教授,熱情的招呼着衆人,同事們也都不是做作的人,各個大大方方的夾着自己喜歡的食物。“味道怎麽樣?有沒有缺什麽的?”歐陽教授笑着問道。“嗯,太好吃了!”“歐陽老師,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女強人,沒想到你還是個賢妻良母啊!”“是啊,歐陽老師,這味道堪比大廚了!”衆人邊吃邊誇贊着。“好吃,那就多吃點啊!”歐陽教授笑着道。
吃完飯,衆人又一起幫着歐陽教授收拾完碗筷,大家就都坐在沙發上,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看電視的看電視了。小影是不會打牌的,但她和小潔關系不錯,于是就和小潔躲在卧室裏看一些小女孩的書了。小潔也不時的給她說着自己這個小女生的煩惱啊,開心啊,很多有趣的事情,而她就好似一個知心大姐姐一般的傾聽和開導着這個十二歲小姑娘的開心,憂心事了。
在小潔的卧室待了一會兒,便又出來看看衆人在幹什麽,走到客廳見一群人正吵吵嚷嚷的玩耍着,只有莜莜,一個人抱着遙控器坐在椅子上指揮着電視,亂按着調臺,小影看了看笑笑,側身準備從電視機前走過,繞過莜莜去沙發跟前看看衆人打牌時,卻聽莜莜說道:“哇,這個總裁好帥啊!”下一秒,電視裏傳來一個主持人的聲音:“喻氏集團這次能夠如此順利迅速的進軍歐洲市場,喻總可是有什麽特別的訣竅嗎?”“做生意哪來什麽訣竅,喻氏能在歐洲立足,這離不開公司的每一位員工的努力辛苦!”熟悉的聲音,淡淡的口吻,小影瞬間就好似被閃電打中了,如同一個木樁般的立在了原地,身體從腳底麻到了頭頂,就好似千萬只螞蟻繞着她周身轉了一圈。一旁人們還在歡笑着,電視裏的聲音還在繼續着,可小影就好似恍惚間已經歷了千年。
她努力的平複着氣息,心跳,半晌才算緩了過來,轉過身子,看向電視,“晃”一下,小影大腦一片空白了,屏幕上那人款款的與主持人對坐着,英俊的側臉,幹淨的膚色,文雅高貴的氣質。
一切都是那麽熟悉。小影擡了擡腳步,往電視機前走近了些,這時,鏡頭給了他一個正面,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此刻見他擡眸間,卻覺得他的眼睛好似不同于從前那般美好純粹了,眼神裏多出了些滄桑,憂郁。
小影心中一怔,微微有些疼痛:他經歷了些什麽,眼眸為何這般憂傷了?忍不住擡手想去拂拂他額上的頭發,摸摸他的臉頰,卻在右手靠近電視,就要挨到屏幕時頓住了:“席小影,你還有什麽理由靠近他,如今的你憑什麽再靠近他!”
一時這樣想着,竟絲毫對旁人沒了察覺,此刻才聽見莜莜說道:“席老師,你怎麽哭了啊!這是財經新聞啊,沒這麽感動吧!”小影回過神來,看見莜莜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一會兒又看向電視,轉眼又看向自己。“哦,沒事!”小影抽回還伸在電視前的手,匆匆拭了拭眼淚,“眼睛裏進了根睫毛,有點澀!”然後轉身,對一旁的歐陽說道:“歐陽老師,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怎麽了?”歐陽關心的問着,想留她再玩一會兒。卻被她拒絕了。
“走吧,我送你吧!”白梓軒走過來說道。“不用了,謝謝!”小影說。“就讓梓軒送你吧,不然你一個人,我也不放心!”歐陽教授走過來說着,将包遞給她。小影也不好再拒絕了,便于白梓軒一同出了門。電視裏還播着那段新聞:“喻先生,最後一個問題是個私人問題,當然您可以選擇不回答,請問您有女朋友嗎?”關上門的一剎那,小影隐約聽到“有,”
“是啊,席小影,他有女朋友的,你離開的時候他就有了吧!你應該知道的啊,那麽,都這麽多年了,為什麽你聽到這話時還是這麽難過?”那顆好似被錘擊的心中默默想着。坐在白梓軒的車子上,小影将頭斜挨在窗戶邊,眯眼睡着。沉默了一路的白梓軒終于忍不住了,他知道小影沒有睡着,開口問道:“剛才,電視裏那人”“對不起,我想休息會兒!”她打斷了他。
簡簡單單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