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彩色射燈和震耳欲聾的節奏震顫着險峻的山道,三十幾個年輕的紅男綠女圍在一起鬼哭狼嚎,尖叫着面前幾個人的名字。

時瀾不顧已是深秋時節,穿了一身黑色皮質短夾克,露出一截被同色半高領羊絨打底衫緊緊包裹的勁瘦窄腰,手上晃着一個頭盔,沖路邊的狐朋狗友們飛了個吻。

詹高卓的眼神在他的腰上流連了一圈,半天才戀戀不舍地收回來,叫了時瀾一聲:“走着?”

“走着!”時瀾俊美的臉上挑一絲壞笑,一手将頭盔扣在頭上,拉下防風鏡,跨上身邊的重型機車,踏着高幫短靴的長腿一板,手下油門一握,重型機車宛若被驚醒的兇獸,驟然發出粗重的轟鳴。

“Ready——Go!”

風情萬種的美女發出指令,五架重型機車瞬間沖了出去,在兇險的賽道上飛馳。

這是越野俱樂部這個季度的季末大賽,應這幫作死的纨绔子弟們的要求,本次大賽選在太陽落山之後開賽,昏黃的光線下,崎岖的山道更加危險,卻令時瀾愈發興奮起來。

他自上了大學就開始玩機車,迄今已有九年的駕齡,可謂資深老司機。

他熱衷于研究各種類型的賽道和玩法,機車改裝也是一把好手,光靠這門手藝,每年就能入賬不少,近年甚至有國外的車手慕名請他做改裝。時瀾接活接得十分随心所欲,不想幹活的時候直接就推,完全不打商量,反正他又不需要靠手藝吃飯。

作為一家上市實業集團董事長的大公子,時瀾從小就沒為錢發過愁。時父憐他和弟弟時汐年幼失母,一直對他們十分寵愛,甚至為了照顧他們的感受,這麽多年也沒有再婚的意思。

時瀾今年二十七歲,弟弟也已上了高中,兄弟二人一直覺得父親這麽多年太辛苦了,完全可以找個人陪他一起度過往後的歲月,例如隔壁集團的那位女董事長就不錯,二人年紀相仿,對方還沒有孩子,屆時兩家企業強強聯合,事業更上一層樓。

只是時父一直沒有這個想法。

一輛機車在最後一個彎道處出了點狀況,那位騎士大概沒有計算好角度,側着翻了出去,所幸他很有經驗,及時棄車貼地滾開,人沒有大礙,車卻一頭撞到了山壁上,報廢了一半。圍觀的人一陣噓聲,騎士無所謂地聳聳肩,自己爬了起來,摘下頭盔眺望前方,果然,最後又是時瀾贏了。

“見鬼,你都蟬聯三年冠軍了,也讓我等凡人享受一下第一的感覺好不好?”詹高卓在時瀾身邊掀起頭盔,抱怨道。

時瀾昂着頭,眉梢微挑,昂着頭,挑釁般笑起來,哼道:“技不如人就老實認輸,我可不會讓着你。”

尖叫和呼哨在四周響起,時瀾得意地将頭盔舉得老高,接受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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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在最後一個彎的騎士走上來,用肩膀一頂詹高卓:“哎,還看?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詹高卓舔了舔嘴唇。方才的賽車使他心跳加速,口幹舌燥,而這種症狀在面對時瀾時,又有了愈演愈烈的征兆。

“他真迷人,像一頭淩厲而優雅的獵豹一樣。”

他緊緊盯着時瀾,眼神亮得幾乎露骨。

摔車騎士聽了這話,默默搓了搓胳膊上起立的雞皮疙瘩,覺得詹大少爺真是越發肉麻了。

“哎哎哎,等會兒,我接個電話!”

被圍在人群中的時瀾從褲口袋裏掏出手機,一邊将頭盔随手抛給了一個少年,一邊接起電話:“喂?小汐?你今天這麽早放學?”

電話裏不知說了什麽,衆人只看見時瀾的臉色迅速難看起來,方才的歡快蕩然無存,沉聲道:“等着,我馬上到!”

他挂了電話,長腿重新跨上機車,沖衆人短促地一點頭,勉強笑道:“不好意思,我家裏出了點事,先走一步,各位慢慢玩兒,今天的消費我請了。”

言罷,不等衆人做出反應,他已經狠狠一擰油門,在機車的轟鳴聲中,向山下呼嘯而去。

“這麽着急?他弟弟出事啦?”

“不知道啊……這什麽情況?”

詹高卓本打算今晚和時瀾好好聚一聚,喝點酒聊會兒天的,如果能增進一下感情就更好了,這下因為一個電話,全泡湯了。他有些無趣地瞥了衆人一眼,忽然看見了還被少年抱在懷裏的頭盔,愣了一秒,緊接着搶過那頂頭盔就沖山道大喊:

“等等!你沒戴頭盔啊!”*

然而視線內早已經沒有了時瀾的影子,只餘下一溜袅袅消散的煙塵。

時瀾一路風馳電掣地飙下山,直到進了市區,為了不被交警攔下來才降下速度。他心急如焚地來到醫院,把車一丢,擡腿就沖進了急救中心。

一名穿着校服的少年此前一直坐在急救室外的長椅上,弓着背,雙手抱着腦袋,直到聽見了他急促的腳步聲,才站起身,紅着一雙眼睛對時瀾道:“哥。”

“老爸怎麽樣?”時瀾問道。

“剛才醫生出來說要搶救,問我爸爸的病史,我、我都不懂……”時汐茫然地道。

時瀾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問道:“老爸怎麽會進醫院?”

時汐道:“今天下午家長會,老爸去了學校,中途接了個電話,忽然就捂着心口倒了下去。李老師幫我叫了救護車,一路跟我過來,我給你打了電話後,就勸老師先回去了。”

“老爸接了誰的電話?講了什麽?”

“我不知道,手機摔下樓了……”時汐搖了搖頭,垂在身體兩側的手攥成了拳頭,“哥,怎麽辦啊?”

時瀾抿緊了唇,他也不知道。

他對管理企業沒有興趣,生平大概只有在機車、音樂和時尚方面小有成就。可集團做的是實業,他的這些“才能”并沒有什麽用武之地。

時父剛剛年過五十,身體狀況良好,在時瀾看來,他還可以至少再掌控集團十五年,屆時弟弟也長大了,根本用不到他接手。

他根本沒想過,萬一時父突然出了事該怎麽辦。

正在這時,急救室的燈滅了。醫生走出來,眼皮一擡,“家屬在嗎?”

“在,我是時鴻輝的兒子。”時瀾趕忙上前,急切地問道:“我爸他還好嗎?”

“突發心梗”醫生道,“現在情況暫時穩定了,但還需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

“好,沒問題。”時瀾連忙道:“我們現在能進去看看他嗎?”

醫生讓開道路:“進去吧。我給心內科打電話,你們注意一會兒辦一下入院手續。”

時瀾謝過醫生,帶着時汐走了進去。

時鴻輝躺在病床上,身上還連着各種電線,心電圖檢測儀在一邊發出刺耳而短促的聲音,他微睜着眼,有氣無力地擡了擡手,叫兒子們走近些。

時汐問道:“爸,你感覺怎麽樣?”

時父嘆了一口氣,“我老了……”

時汐緊緊抓着他的手,咬緊了牙關,用力搖了搖頭。

時父面色憔悴地陷在枕頭裏,好像精神氣一下子被抽空了一樣,眼神暗淡,聲音沙啞。他看了大兒子一眼,使了個眼色。時瀾點了點頭,對弟弟道:“小汐還沒吃飯吧?去外面點些外賣送到醫院來。”

時汐知道他和父親有話要說,悶悶地“嗯”了一聲,依言離開了。

“叫你齊叔來一趟,具體的事他會告訴你。”時父看着大兒子,虛弱地道:“小瀾啊,老爸可能好不起來了,你要照顧好弟弟,知道嗎?”

時瀾緊緊皺着眉頭,沉聲道:“爸,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時父精力不濟,很快又昏睡過去了。時瀾跑完了住院手續,看着時父被推入了特護病房,留時汐在邊上看着,剛領完外賣,便在電梯間見到了齊叔。

“齊叔。”時瀾沖他打了聲招呼。

齊文成是一名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多年來一直擔任時父董事長助理的職務,他穿了一身黑色西裝,提着筆記本電腦,恭敬地沖時瀾打了一聲招呼:“大公子。”

時瀾把外賣遞給時汐,擺擺手讓他先吃,自己和齊文成來到了走廊上,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齊叔,你是我爸最信任的心腹,他昏過去前叫我找你,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是公司有什麽問題嗎?”

齊文成打開了筆記本電腦,快速按了兩下,然後遞給了時瀾,在等他浏覽的空隙裏說道:“有一筆很大的訂單出了問題,導致資金無法回籠。近兩年實業不好做,公司資金鏈本就很緊張,如今……情況不太好。之前我和董事長通過電話,恐怕是那通電話讓董事長進了醫院,我很抱歉。”

時瀾不是商科出身,看那篇報告實在有些勉強,許多專業術語他根本不明白什麽意思,靠着齊文成在一邊解釋,他勉強還是讀懂了。

“所以,當務之急是,想辦法融資,先把這個窟窿填過去,對麽?”

“是的,短期內我們只有這個辦法。”齊文成說,“但恕我直言,如果不是董事長本人在主持大局,董事會很可能不肯買別人的帳。”

齊文成說得委婉,但時瀾還是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如果換做你這個纨绔子弟上臺,公司怕是吃棗藥丸。”

要完也得上,不然還能怎麽辦?推着老爸的病床讓他開會嗎?時瀾的內心幾乎在苦笑了。

兩個小時以前,他還在郊外做一個浪蕩子享受飙車和勝利的快|感,以為自己可以潇灑一輩子。兩個小時以後,他就要趕鴨子上架地面對一幫老狐貍和貪吃蛇,并且還可能一輸到底。

人生際遇啊,怎麽就這麽叫人猝不及防呢?

作者有話要說:

*騎機車請務必戴頭盔!遵守交通法!好孩子不要學時瀾!

重點要用三個感嘆號表示^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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