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喻硯沉默片刻:“怎麽突然這麽問?”
時瀾微微側過頭看他,不甚在意地道:“我又不是生活在天上不食人間煙火,而且智商也還算達到了人均水平,有什麽感覺不到的?”
“像我們這種家裏的敗家子們,文不成武不就,糊牆都嫌多餘,若說還能為家裏做點什麽貢獻,那就只有聯姻了。我那幫小夥伴很多都是走的這條線。可他們平常還是該幹嘛幹嘛,該泡妞泡妞該玩樂玩樂,你見着他們抽時間陪對象了嗎?”
時瀾肯定地回答了自己,“沒有。”
“當然,最後聯姻成真愛的也不是沒有,但那至少也是結了婚之後的事了吧?哪像你我?”
喻硯明白他的意思,問他:“我們相處不好麽?”
時瀾笑道:“我們相處太好了。所以這反而讓我更疑惑了。”
喻硯緩緩皺起了眉。
“來開誠布公一下吧,”時瀾提議道,“正好我有幾個問題,一直沒找到答案。當然,如果你對我有什麽疑問,也可以問我。”
喻硯毫無異議,點頭道:“你問。”
“你曾經說你是來報恩的,當時我沒細想,覺得你是随口說的借口。但現在我想再确認一下,我們家真的有這個恩讓你報嗎?”
喻硯:“有,但不是你們家,而是你。”
時瀾疑惑,百思不得其解,“可我此前真的從來沒見過你。”
“那時我們都小,你可能已經不記得了。是在A市的事情。”
對于時瀾來說,A市的記憶已經很遙遠了。他記憶力一般,又心大,時常事了随風去,日子久了,連某件事發生過的年份都會搞混。他十六歲搬離A市,距今已整整十一年了。可以說,除了一些格外印象深刻的回憶,他對A市已經沒什麽印象了,連以前的家的門牌號都想不起來了。
時瀾低下頭,努力回想,眼前卻只能浮現出一些細碎的光影片段,而這些片段裏,完全沒有喻硯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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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具體說說嗎?我做了什麽?”時瀾再次迷茫地問道。
喻硯抿了抿嘴,半晌不語。
因為那件事,他記了時瀾整整十一年。
那個時候,母親的工資不高,又得不到家裏的幫助,拉扯喻硯長大的過程十分艱辛。喻硯從小就早熟,體諒媽媽辛苦,也從來不像她主動讨要東西,常年穿一身洗得發舊的校服,走路習慣微微低頭。
他在學校裏成績拔尖,卻性格孤僻,除了被老師點起來回答問題之外幾乎不說話。剛開始,還有些同學因為他學習好而來找他講解題目,但可能是他講題的方法有問題,同學們經常聽不懂,久而久之,就沒人再來問他了,因此,他愈發孤僻,沒有朋友。
可時瀾不一樣,他是學校裏的太陽。
情窦初開的少年少女們總是容易被電視裏演的情節蠱惑,天真地以為那就是真實。那段時間,學校裏充滿了腦殘偶像劇精神。時瀾成績盡管不盡人意,但他運動好,籃球打得頗有幾分意思,時不時還愛刷幾套花招,每次都能惹來看臺上一幫尖叫。
他家裏有錢,雖然外面套着醜爆了的校服外套,但裏面的搭襯卻總比別人時髦不少,精致的外貿貨時常能讓沒見識的慘綠少年們發射出羨慕的眼光。
更何況,這人也不知從哪兒學來了一套纨绔調調,一手抱着籃球一手把校服往肩上一搭,微微側過頭壞笑的樣子,亮眼得叫人心跳加速。帶點壞的迷人小子,就像從哪些偶像劇裏真真實實走下來的小王子,這對成天被關在學校裏同書本打交道、沒什麽娛樂的少年們來說,該多麽有吸引力啊?無怪乎他們争着搶着要湊到他身邊去。
喻硯也是被吸引了的一員。
只是那時候,他還只是羨慕加欣賞時瀾的肆意,并沒有其他的想法。他覺得自己和時瀾的世界相隔十萬八千裏,這輩子不會有別的交集,沒有必要硬湊上去,顯得自己在倒貼似的,沒勁透了。
一直到那天以前,他都是這樣很好地保持着無動于衷,在遠處默默欣賞着太陽。直到自己真切感受到了太陽的溫度。
那麽暖,那麽燙,那麽亮眼。
想到這裏,喻硯忽然不自覺地搓了搓手指,仿佛上面還殘留着當時的觸感。
他低聲道:“不過是些陳年舊事,實在記不得也沒有關系。”
時瀾聽出他不像提起那事,只好暗下決心,無論如何自己也要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
“所以,你是為了報恩,才對我有求必應的麽?”
見他面露失望,不知怎地,喻硯忽然想起了昨天柳微說過的話——
“一個人總不把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別人猜得又不一定準,兩個人産生誤會了怎麽辦?”
“更何況,每個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萬一哪天人家猜累了,不願意繼續猜下去了,你又怎麽辦呢?”
他忽然覺得,自己不應該繼續這樣和時瀾相處下去了。他不想要時瀾誤會他。
“我其實不是為了報恩才想你求婚的。”
喻硯突如其來的話吓了時瀾一跳。只見他鄭重地注視着時瀾,面上滿是真誠,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
“如果只是要報恩,我不會把我的後半生一起搭進去。還記得嗎?是你說要和我等價交換。作為一個生意人,我不喜歡虧本。但和你結婚,恐怕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正确、回報率最高的決定。”
時瀾詫異地張大了嘴,顯得表情有點傻,“什麽——你等等,我怎麽不知道自己的性價比什麽時候這麽高了?”
喻硯微微笑起來,沖淡了他嚴肅的表情,顯得他的輪廓柔和了不少,“這是我的估價。它恐怕不是那麽理性,但那又有什麽關系呢?感情不需要理性。”
時瀾眨了眨眼睛,心說:他說的不會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吧?
“我喜歡你,時瀾。”
喻硯把告白說出口的時候,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樣緊張和羞怯。這幾個字仿佛一句真理,舉世皆知,天經地義,沒什麽值得反駁或疑惑的。他是如此平靜地對時瀾說出了埋藏在心裏多年的想法,甚至連耳朵尖都沒有紅一下。就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
“我從很早以前就開始喜歡你,但一直沒有機會、也不敢告訴你我的心聲。”萬事開頭難,接下去就簡單多了。喻硯行雲流水般地道:“我一直知道你很會玩也很愛玩,交往過無數情人,可能‘喜歡你’、‘我愛你’這些話聽得已經耳朵都起繭子了,但我還是必須告訴你,這真的是我的想法。”
時瀾瞬間感覺不自在起來。他奉行及時行樂,這麽多年來,從他自己口中說出去的“我愛你”都不只有多少個了。自從高中之後,他說“愛”就像吃飯喝水那麽簡單,又那麽廉價。浮躁的社會,沒多少人能靜得下心來談戀愛,合則聚,不和則散,愛情基本都是快餐制,走腎不走心才是常态。
他已不知多久沒有體會到這麽鄭重其事的告白了,這令他幾乎受寵若驚起來。
時瀾下意識地挑起一副吊兒郎當的笑臉,避重就輕地道:“謝謝,我也很愛你,畢竟你還是我的未婚夫嘛。”
喻硯看着他,心裏嘆了口氣,知道自己的這番表白可能吓着他了。他沒說什麽,只是略有些失落地“嗯”了一聲,估計時瀾也沒什麽心情繼續和他去約會了,便發動了車子,流暢地出了車位,“今天接伯父出院,又陪我出來了這麽久,你也累了吧,我送你回去休息?”
時瀾胡亂地點了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音樂頻道裏,藍調唱完換了一首華文歌,旋律優美動聽,清澈的男聲呼喚般唱着——
“我曾将青春翻湧成他
也曾指尖彈出盛夏
心之所動
且就随緣去吧
……”
回到家裏,時父已經起來了,正在院子裏散步。喻硯對時父打了個招呼,沒有過多停留。時父奇怪地看着兒子的表情,有些八卦地湊過來,小聲問道:“你們兩個吵架啦?”
還未等時瀾回答,他又直起身子,一臉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啊你,你說你,你約個會都能出問題,你還能幹什麽你?”
時瀾表示不服:“怎麽這就怪到我頭上啦?你怎麽不覺得是喻硯惹着我了呢?”
時父“嗤”了他一聲,振振有詞地闡述論點:“小喻那孩子一看就特別有分寸,還特別會說話,才不會做出惹毛約會對象的事情來呢。倒是你啊,從來就不讓我省心。”
時瀾撇嘴,好麽,什麽叫“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說得就是時鴻輝先生了,只不過到他這裏就變成了“岳父看兒婿”。
這心眼兒都偏到胳膊肘上了吧?
“行了,散你的步吧老爺子。”時瀾轉身懶洋洋地上了樓,漫不經心地囑咐道:“太陽下山要降溫的,記得早點進屋。”
時瀾回到房間,直接一頭撲倒床上,扯過枕頭把腦袋埋了進去,直到幾乎無法呼吸才擡起頭,露出一副呆滞面孔。
“喻硯說喜歡我。”他翻了個身,四肢大開地在床上挺起了屍,喃喃自語,“那我呢?”
“我喜歡他嗎?”
作者有話要說:
下雨了,好冷,凍到瑟瑟發抖……文中的那首歌叫《起風了》,是一首日文歌翻的,我聽的是 買辣椒也用券 的版本
感謝 只道尋常 小天使發現了時間BUG,不好意思,是我打錯了QAQ,确實是分開十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