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喻硯接起電話:“哪位?”
“喻先生,我是魯燕。”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沙啞的女人的聲音,她那邊的信號似乎不太好,背景呲呲啦啦的。
“你換號碼了?”喻硯問道。
魯燕說:“沒法子,上一個號碼廢了。”
作為一名私家偵探,魯燕行蹤不定,神出鬼沒,時不時就要換個聯系方式。她收費昂貴,本事高超,從不接陌生客戶的單。喻硯也是輾轉許久,這才找到一位介紹人願意幫他同魯燕牽上線。
他在魯燕這裏有兩個業務,除了癡漢一樣每半月收集一次時瀾的信息這一項之外,另一項任務就是:密切監視喻氏和K市韓家的動向。而前者在時瀾答應他的求婚時就已經取消了,因此,這次魯燕來電,必定是發現了什麽重大信息。
“我注意到,K市韓家那邊資金鏈出現異常。”魯燕低聲道,“具體的消息找個時間我當面交給你。”
喻硯問:“不能網上傳給我嗎?”
魯燕微微一笑:“抱歉,這次是我的問題。我之前有一單生意惹了個黑客,為了保障安全,我們還是使用傳統一點的方式吧。”
喻硯皺起眉頭,覺得有些麻煩,但還是答應了:“時間地點?”
“今晚八點,蘭亭酒吧見。”
“好。”
蘭亭酒吧知名度一般,店名起得溫文爾雅,環境也不算鬧騰,每晚都會有歌手談着吉他駐唱,暧昧的燈光配上舒緩的民謠的,着實是一個談情說愛的好地方。
魯燕是一個長得十分普通的女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梳着馬尾,穿一身黑色風衣。她坐在吧臺前,見喻硯來了,便伸手把一個牛皮紙信封遞過去。
喻硯把信封對着一下,塞進大衣的內袋裏,沒有打算當場拆開來看。
“搞到這些東西不容易,”魯燕道,“而且我發現,這次韓家的異常似乎與國外勢力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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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喻硯聞聲擡頭,“國外?哪國?”
“M國。你知道M國著名的華人幫派‘宋’嗎?”
喻硯想了想,不确定地問:“你是說盤踞在南部的那個宋家?”
魯燕輕輕一笑,點了點頭:“看在你是老客戶的份上,附贈一點信息。宋家早在上個世紀二十年代就移居到了M國,經過這麽多年的經營,吸納了不少能人異士。目前當家的老頭是‘宋’幫的第六代大哥,名叫宋岩嶺,八十多歲了,據說他很喜歡一部電影——《冷山》。”
喻硯看過這部電影,影片講得是一位古代的将軍,年少時被演義小說洗腦,不顧父母和未婚妻的哀求挽留,執意要上戰場,結果在經歷了戰鬥後才明白,戰争不是只有豪情壯志,更多的是痛苦、死亡和颠沛流離。外族來襲,國破在即,朝廷南遷,将軍雖一心記挂着遠方的親人,卻也只得跟随大部隊一路向南,最後終其一生未能再回到故土。臨終之際,他唯一的願望就是能落葉歸根,葬回故鄉的冷山之下。
魯燕這是什麽意思?莫非是在暗示宋老爺子也有落葉歸根之意?
‘宋’幫想回國?這莫不是在開玩笑?
魯燕極其擅長“見微知著”一道,從喻硯臉上微妙的表情變化猜出他已經明白了自己暗示,她很滿意,畢竟比起蠢貨,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心情不錯的她于是又附贈了一點信息:“你也知道,‘宋’幫這些年雖然已經洗白了不少,但他們早年是靠什麽發家的,大家心裏都清楚。如果是想重新拿回華國的身份,海關肯定會把他們卡死。所以……”
“所以,他們和韓家聯手,打算以合作方的身份回來?”喻硯猜測道。
魯燕這時卻閉了嘴不再言語,而是把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起身拍了拍喻硯的肩膀,“剩下的你就自己回去看看吧,我給的資料很詳細了。”
說罷,她潇灑地揮了揮手,離開了酒吧。
喻硯又獨自待了一會兒才站起身準備走人,誰知背後卻突然傳來了鄭飛白的詫異的聲音:“喻硯?你怎麽在這裏?”
“這麽巧?”喻硯帶着禮貌的笑容,轉身反問道:“你不是在酒店麽?怎麽不多休息休息?”
“睡了快一天了,吃完晚飯沒什麽事,正好出來走走,沒想到就在這兒看見你了。”他說着,拉開了喻硯身邊的高腳凳,仰頭道:“你以前從來不來酒吧,難得在這種地方見着你,怎麽樣?陪我再坐坐?”
喻硯不太想坐,他确實對這種地方沒興趣,如果不是魯燕約在這裏,他連酒吧的門朝那邊開都不知道。
可無論如何,鄭飛白專程從國外回來就是為了參加他的婚禮,他于情于理都不應該在這時候拂他面子,只好再次坐回去。
鄭飛白給自己和喻硯各點了一杯馬提尼,“怎麽不見時家的大公子?”
“婚前新人不好多見面,他父親叫他先回去了。”喻硯回答。
“哦,他還挺守舊,看不出來。”鄭飛白品了一口酒。他這句話說完,二人之間陷入了沉默,似乎都不知道該聊些什麽好。
當年鄭飛白在校園裏對喻硯告白失敗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回避他,直到臨近畢業,兩人才因一個課題的關系重新合作,關系慢慢緩和。畢業後,鄭飛白接受了M國西部的一家公司的邀請離開,喻硯忙着創業,這些年也就一直沒再見面。
喻硯本以為他已經把那件事放下了,可現在看來,還是沒有。
“你當初不是說,你心裏一直有人麽?”良久,鄭飛白還是提起了這個話題,“怎麽?現在不想你的白月光啦?”
喻硯露出一絲轉瞬即逝的笑容,輕描淡寫地抛出了答案:“時瀾就是那道白月光啊。”
“什麽?怎麽會?”鄭飛白驀地愣住了,旋即動作極大地轉過來半個身子,難以置信地道:“他就是一個纨绔子弟,跟你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你們怎麽可能有過交集?”
喻硯的臉色陰沉了一瞬,警告般看了他一眼,“不要在我面前诋毀他。”
“抱歉,是我失态了。”鄭飛白面色一白,垂下眼眸,又喝了一口酒,嘴角浮現出苦澀的笑紋,“我只是,太驚訝了……你的表現讓我以為你的白月光會是那種十分優秀的、足以叫你仰視的人,時瀾……他和我想象中相差很大。”
“他很好,會玩車,會拉小提琴,很有情調,為人赤誠熱情……”喻硯眼也不眨地數出時瀾的一串優點,“他只是對商業不感興趣而已。這世界上對賺錢沒有興趣的人很多,他剛好是其中之一。”
“只有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少爺才會有這樣的想法吧?”鄭飛白苦笑,“像我們這種人再明白不過了,錢是王八蛋,可沒有錢,你連王八蛋都不是。”
喻硯沒有附和他的話,但也沒有反駁。
“我以為,我會是與你最合得來的人。”鄭飛白轉回去,手上無意識地把玩着酒杯,目光有些飄忽地說:“我們都有一個不想要的出身,都對經濟感興趣又有天賦,我們性格習慣很相似,做事有默契……我們難道不應該是最搭配的一對麽?為什麽你總是對時瀾念念不忘,心甘情願忽視身邊的風景呢?”
喻硯沉默片刻,嘆了口氣,平淡而認真地對他說:“可能正是因為我們太像了吧。時瀾同我們是完全不一樣的性子,他每天都會給我帶來驚喜,我喜歡他的熱情、他的浪漫、他的一切,跟他在一起,我能感覺我空了多年的另一半心髒被補上了。之于你我……或許是因為你我都還陷落在自己黑暗裏吧,越是泥濘纏身,越是渴望陽光。”
“所以,和我在一起,你只能不停地感受泥濘,看不到希望,是這樣麽?”鄭飛白自嘲地一笑,見喻硯張口還想說什麽,他擺了擺手道:“行啦,知道你拙嘴笨舌,本意并不是這樣。”
喻硯閉了嘴,見他杯子空了,只是又向酒保要了一杯低酒精飲料換給他。
鄭飛白慢慢俯下身,趴在了吧臺上,把臉埋在臂彎裏,沒有發出一點動靜。喻硯不敢放任他一個人呆在這裏,便默默坐在他身邊陪着。
“我明白了。”半晌,鄭飛白擡起了頭,眼角有一抹不易察覺的紅痕,但神情已恢複了平常。他将低酒精飲料一飲而盡,轉身對喻硯露出一絲微笑,“其實我這次回來,還存了最後一線希望,我告訴自己,我将最後争取一次,這一次不成功,日後我就一定要抽身而退。”
“喻硯,你知道嗎,你也是我的白月光。”
喻硯怔忪地看着他。
鄭飛白留戀地看了他一眼,突然閉上眼,再睜開時,眼裏已經沒有了方才情愫。
“今晚我和你聊的很愉快。”他說,“那麽以後,我們還能以朋友的身份繼續相處嗎?”
“當然,思維這麽契合的朋友可不好找。”喻硯誠懇道。
鄭飛白笑着站起來,張開雙臂,對他說:“抱一個?”
喻硯抿了抿翹起的嘴角,上前與他抱了一下。
鄭飛白在他背上拍了拍,“早點回去吧,我也回酒店了。”
喻硯點頭:“我送你?”
“不用了,我打車。”鄭飛白促狹地道:“我要和你保持距離,以防時大公子吃醋。”
喻硯無奈地看了他一眼。
“酒錢算你的。”鄭飛白說完,轉身就走,在背對着喻硯的一剎那,眼尾的紅痕迅速泛濫開來。他咬緊了牙,不允許自己在喻硯面前表現出異樣。
堅持了這麽長時間的一段感情,哪裏是一句話就能割舍得掉的呢?
他會盡快讓自己走出來的,只是還需要一點點時間。
酒吧裏光線昏暗,駐唱歌手懶洋洋地唱着,連空氣中都彌漫着一股迷離的味道。喻硯不欲多待,結完賬也離開了。
而他們誰也沒有發覺,角落裏曾傳來過清脆的快門聲。
作者有話要說:
頭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