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六扇門三人決定順着晏無咎所說的線索查采花賊一案時,卻被當地人告之,本地并無冉姓大戶。
還是諸葛霄心思缜密:“那姑娘和宋筱一樣亦是來此訪親,這冉姓不是她親戚家的姓氏,大約就是她自己的。直接問晏縣令索要此案卷宗。”
然而,卻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
晏縣令笑容可掬,儒雅有禮,卻是為難地說:“這,恕下官無法從命。此案一非歸屬六扇門負責,二來事涉官宦女眷清譽,我等父母官總要考慮受害者的想法。他們如今不願聲張,早早熄了聲響。是考慮到轄區內百姓的安寧,這才忍着閑言碎語偕同老夫一起全縣戒嚴,捉拿嫌犯。老夫怎好罔顧他們意願,随意纰漏這等陰私?”
諸葛霄溫潤和煦的笑容依舊,風劍破先皺了眉,眼神銳利。
可晏縣令的話句句在理,若是他不松口,他們一時之間的确無法強行接管。
這裏,就不得不提六扇門的尴尬處境了。
六扇門雖隸屬六部衙門,與大理寺同級并行,然而說是官差,內裏的行事作為卻都是江湖那一套,查辦的也都是涉及江湖人的案件。
自來朝堂和江湖便是兩個世界,原本互不幹涉,卻總有狂徒以武犯禁,六扇門就是夾縫中用以平衡兩者之間的秩序而建立的。
皮是朝廷的皮,芯子卻是江湖的。
固而朝堂上正統文武出身的官員,并不把這些全憑武功立足的江湖人視為自己一派。一邊看不起這些江湖草莽,另一邊卻要時常倚賴他們神乎其神的武藝,不得不表面上敬着遠着。
同時,黑道上的魔頭自然是畏懼憎恨他們如同老鼠見貓,可縱使是正道武林,實則也是排斥他們居多,将他們視為朝廷豢養的鷹犬爪牙。
六扇門中不乏江湖人投誠,更多精銳卻是在各地慈幼院層層選拔,自幼培養出來的孤兒。某種程度上,那些人的話也不算錯。
但,這些還都只是無傷大雅的小問題,真正讓六扇門如今處境尴尬,進退不得的,是六扇門自身。
六扇門建立于前朝,當時的掌事者乃是一位身份極為尊貴的王爺。六扇門由他一手建立,亦只聽命于他一人。
離王身份尊貴,其父是當時皇帝一母同胞的兄弟,差一點登臨儲位。其母乃是寧國長公主,而寧國女子亦可競争儲位。是以,離王雖地位顯赫,如日中天,實則也最受當時掌權者的忌憚。
若按照一般規律發展,皇孫繼位,離王遲早落個兔死狗烹的下場。孰料離王果決,随其母寧國長公主之國。先是奪取寧國儲位,後攜帶十萬将領打回國內。
如此,前朝覆滅。
六扇門在其中并未有什麽作用,但至此一直打着離王那一脈的烙印,便成了一個類似于三不管的地界。跳出五行外,不在紅塵中。
百年之後,縱使離王傳人一脈已經淡出朝堂,這境況也沒有絲毫改善。
諷刺的是,當時的離王乃是寧國西南一代著名魔教煞魂教的長老,而六扇門可以說是離王執掌的煞魂教的朱雀離部,在中原建立的一個分支。
江湖上嘲笑六扇門,便是說他們自己前身黑成那樣,正統魔教出身,竟然還以正義自居來管轄審判中原武林。
那所謂的月黑風高天,一開始可不是什麽美譽,反而是嘲諷的黑稱。
因此,六扇門無論在哪裏都是名副其實的孤兒組織,獨樹一幟。
晏縣令的态度自然和絕大多數官員一樣。但他只有正七品,敢這麽不給六扇門正三品的神捕面子,背後自然有他的倚仗。
顧月息和諸葛霄都清楚,是以兩個人都未有絲毫動怒。
諸葛霄還維持着他人微言輕的文職小官吏人設,笑容溫雅無害:“晏縣令高風亮節,一心為民,東方佩服。您的話在理,是在下考慮不周。不過……”
他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憂慮,似乎有些難言之隐。
“不過什麽?”
晏縣令雖然一直升遷無望,做着萬年的七品小官,但他很會做人,在官場上的人緣很好。他媳婦家裏有錢,他自然也不用想法子撈錢,地方上的政績和聲望故而也很不錯。
等閑他是不願得罪六扇門的,可是這三人平白一來就拿晏無咎當嫌疑犯對待審問的态度,着實讓他心中惱火。這時候能松口給他們行方便就怪了。正所謂,泥人都還有三分土性。
官場上就是這樣的,互相給面子,亦或者互相使絆子。風水輪流轉罷了。
諸葛霄自然是看出來了,他笑容溫潤帶着歉意,讓人生不出脾氣來:“不過,您也知道的,一般的案子非六扇門職責範圍內,六扇門的人是不會過問的。在下這回有幸能跟着那兩位大人出來,自然也是公務在身。”
他作出避過顧月息等人,說悄悄話的姿态,壓低聲音對晏縣令耳語:“這采花賊非是一般的小毛賊,據我們所查,很可能是魔門餘孽。”
他點到即止,與晏縣令拉開距離。
“此話當真?”晏縣令笑容微微凝滞。
諸葛霄點頭,目光赤誠毫無雜質:“大人可知,已經有上百口人因其滅門。這消息依六扇門辦案的規定不該對外洩露,在下敬重晏縣令愛民如子,實在不願清苑縣這般的桃源之地,也發生那樣的慘案。”
晏縣令一下子瞪大眼睛。
顧月息淡淡颌首,清貴的面上波瀾不起一派從容:“晏縣令既是不願,我等便先行告辭了。等到卷宗移交六扇門,再發到我等手中,快則半月,到時候再來請教晏縣令。”
真有這樣的惡徒,半個月,清苑縣指不定都被屠戮幹淨了。
晏縣令背到後面的手不由攥緊,再也笑不出來,神情冷凝:“且慢……”
“多謝晏大人。”
六扇門三人抄錄了卷宗上的信息後,原封交還,立刻動身趕往案發之地。
那戶人家姓殷,乃是本地底蘊頗深的大戶,家中雖然并不顯赫,幾位姑娘卻都嫁的不錯。因此在官吏之間頗有幾分說得上話。
其中最小的姑奶奶正是嫁給一個姓冉的官員,該官吏好巧不巧正是晏縣令上面的大員。因此,作為本地最高父母官的晏縣令,也不得不賣他們幾分人情臉面。
六扇門三人到了殷家後,自然不需要再像對晏縣令那樣,好言誘勸。
當殷府的大門打開後,風劍破便亮出神捕印:“六扇門辦案,閑人退散。”
殷家便是在朝中有多少顯赫姻親,此刻也鞭長莫及。
在六扇門這尊百無禁忌的利刃面前,只得選擇配合。
殷家主事老爺沉着臉,臉色微怒又頹敗:“此事實在是……唉,還請諸位大人莫要對外宣揚。家門不幸啊。”
他掩面別過臉,叫來一個嬷嬷一樣的人,讓她來說:“照實說就是。不需隐瞞。”
“幾位大人有所不知,這采花賊确有其事,只是跟我們家的姑娘小姐可沒什麽關系。是伺候表小姐的一個丫頭遭了難,小姐吓壞了,這才嚷嚷了出去。她小姑娘家家的,不知道名聲輕重,卻是念着主仆情誼想為那丫頭讨公道。還請諸位老爺們明鑒啊。”
顧月息冷靜自持:“受害者在何處?”
他氣質清冷高貴,便是毫無厲色淡淡說來,也叫人不能拒絕。
殷家的人臉色難看,但還是領他們去見了人。
在昏暗的柴房裏,他們見到了一個瘋瘋癫癫的姑娘。
看得出來,縱使粗服亂發,那姑娘的身姿容色也不差任何小家碧玉。
當真是可惜了。
顧月息看向諸葛霄:“能不能讓她畫圖辨人?”
諸葛霄略略皺眉,臉上卻帶着溫柔憐惜的微笑,一點一點試探地與那姑娘溝通起來。
顧月息便與風劍破一起走出來,也讓其他不相幹的人騰出地方給諸葛霄施展。
他們也見到了魂不守舍的冉小姐,她渾渾噩噩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驚弓之鳥似得,颠三倒四半天也說不出幾句連貫的字句。
談話進行的并不順利。
月出東山,三人也不便再打擾,便暫且先行結束,明日再來。
諸葛霄做主将那受害者帶走,想辦法醫治。
畢竟,“殷家人的态度,很可能是想處理掉知情人,以保全家族女眷清譽。這樣下去難保這姑娘不會遭到意外。”
在大戶人家,奴婢失足落個水,半夜柴房失個火,投井上吊什麽的,簡直太正常了,便是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們将人帶走時候,殷家那些人的臉色都極為勉強,只是無可奈何才不得不放人。
六扇門三人此前是住在驿站,三個大男人帶着個瘋瘋癫癫的姑娘,驿站裏就不便了。走在路上的時候,諸葛霄便召喚了下屬去租賃一個清幽的小院,找個靠得住的老媽媽好照顧那瘋姑娘。
大夫倒是不用找了,諸葛霄本就是個不錯的大夫。
“那個冉小姐表現的很慌張。”顧月息說,“她支支吾吾說是沒看清人,提供不出什麽線索,可若是真的什麽也不知道,又怎麽會這麽驚恐心慌?”
諸葛霄面無表情點頭,他私下面對自己人的時候話很少,能不說就不說,不同于在外人面前那麽八面玲珑,招所有人喜歡。
但這恰恰是他最放松真實的狀态,他平日裏耗費的心神太多,體質又不宜習武,長此以往精力跟不上消耗,難免倦怠。顧月息他們都知道,故而也很包容他。
“是她認識的人。”諸葛霄的臉上并無擔心,“排查一下,一個閨秀小姐認識的外男不多,很快就能查清……”
當他們說話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街上都已沒什麽人。
風吹雲遮,月色被掩去僅剩的輝光,整個街巷便陷入隐隐綽綽的黑暗裏。
不至于是伸手不見五指,卻也極為朦胧昏暗。
三個人都已習慣了走夜路,對此并無太大反應。
街巷兩旁的屋頂上,黑色的野貓靈巧鬼魅地搖曳着尾巴閃過,如同一道流動的黑霧。
經過一處隐匿在黑暗裏的屋脊時,尾巴掃過一道黑衣身影,綠油油眼珠的野貓頓時炸毛一般看去,卻是一聲也不敢出,瑟瑟發抖埋在爪子裏,軟軟地嗷嗚一聲。
黑衣人無動于衷,如同一尊雕塑矗立在那裏。
街上的三人一面讨論着案情,一面從下面經過,沒有一人察覺到異樣。
顧月息正說道:“此案不難,只是我實在看不出來這案子和佛寺滅門案到底有何關聯?只怕查來查去,竹籃打水一場空。”
諸葛霄聞言,從容淡笑:“這世上不存在沒有關聯卻湊在一起的人,只是我們還沒發現他們之間的交集罷了。這樁佛寺滅門案本就蹊跷,朝廷讓我們查案的态度更蹊跷。那個兇手神龍見首不見尾,卻偏偏讓宋筱一個閨閣小姐撞見了,而宋筱見的最後一個人是晏清都。”
屋頂黑暗裏,手握佛珠,眼神淩厲滿是死寂煞氣的人,聽到那個名字以後,突然清明一瞬。
地上的人迎着四月的夜風,那三個字一入耳恍惚便帶着說不出的旖旎绮麗,就如這若即若離的春風沉醉微醺。
諸葛霄的聲音也有些不清不楚的意味:“晏清都……這個人最符合采花賊身份的人,看來是怎麽都繞不過去的。倒像是命中注定有此一遇。”
作者有話要說:正統魔教六扇門,眼熟不~
離王師父,這裏也算常回家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