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妄念
兩個時辰之後,殷莫離坐在書房裏,平複了心情,對若茗道:“去把沈裘叫來。”
若茗依言過去找沈裘,這時沈裘已經扶着唐景文回到了他的住處。
唐景文當時好像受到的打擊不小,愣愣地在地上坐了好久。
沈裘過去扶起他的時候,他一點反應也沒有,任由她将他從地上拉了起來。無論和他說什麽,他都好像沒有聽到一樣,目光空洞沒有焦點,簡直像個木頭人。
回到住所,他仍舊沒有反應,還維持着坐在地上發呆時的那個表情。沈裘知道他是因為今天早晨的事情受了傷,而且還傷得不輕。
她沒有多問,默默地将他扶到床上讓他睡下,嘆了口氣,“王爺,你這是何苦呢?”
唐景文像是沒有聽到一般,仍舊目光沒有焦點的望着前方。
沈裘知道他此刻只想一個人靜一靜,也沒多做打擾。剛從房中退出來,就看到了站在門外的若茗,她正一臉陰沉地看着自己,也不知來了多久了。
若茗此刻應該在主子身邊才對啊,沈裘有些意外地開口問:“你怎麽來了?”
若茗沉聲道:“主子召你過去。”
她最近一直在唐景文身邊,主子此刻找她,定是為了他的事情,于是她點點頭,立即轉身往大殿走去。走了幾步,才發覺若茗沒有跟上來,轉身一看,見她仍舊站在原地,皺着眉看着自己。她又問:“怎麽了?不走嗎?”
若茗幾步走上前來,盯着沈裘的眼睛看了一會,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然後一言不發地向前走去。
沈裘有些莫名其妙地跟在後面,不知道什麽事情讓一向善言的若茗欲言又止。
到了書房,沈裘對殷莫離行禮道:“參見主子。”
殷莫離摸着自己右手食指上的白玉指環,緩緩說了句:“起來吧。”
待沈裘站起身來,發現主子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的臉看,看得她一陣心慌,但主子一直沒有再發話,她不知該作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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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許久,才聽主子開口問:“沈裘,你跟了我多久了?”
沈裘想了一下,如實答道:“回主子,七年了。”
“沈裘,你有沒有想過嫁人?”
這個問題讓沈裘如臨大敵,心猛地一跳,“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連忙道:“屬下知錯!請主子責罰,只求主子不要趕走沈裘。”
“我只是随口問問而已,你反應這麽大做什麽?”看着沈裘急得快要哭出來的臉,又笑了笑,淡淡地說了句:“我看你對蔚王挺用心的。”
沈裘的身子一顫,臉色倏地變得慘白。
殷莫離起身走上前,伸出手握住沈裘的胳膊将她從地上扶起,感覺到她渾身都在發抖,關切地問:“沈裘,你為何在發抖?我剛剛吓到你了?”
沈裘沒有站直就又跪了下來,低頭拱手道:“主子,屬下知道自己的身份,絕不會存有不該有的想法,請主子明鑒。”
殷莫離怔了一下,笑了笑說:“我也就是随便問問,你別多想。不過,你沒有傾心于蔚王便最好,我如今有個任務要交予你,你若對他有情,那麽這個任務會讓你很痛苦。”
沈裘愣了一下,咬了咬牙,故作平靜地說:“請主子吩咐。”
“找些女子給唐景文,各種姿色模樣的都要。”
沈裘一怔,竟杵在那裏說不出一句話。直到若茗輕咳了一聲,她才回過神來,壓下了心中想追問為什麽的念頭,答了聲“是”,然後便退了下去。
待沈裘走後,若茗才開口:“主子,為何要沈裘去為唐景文物色女子?你明知道她……”傾心于唐景文。
“她不是不承認麽?”殷莫離靠在了椅背上,語調有些慵懶:“我不希望她鐘情于唐景文,雖然有些殘忍,但早些斷了她的念想總是好的。”說完表情變得有些嫌棄,說了句:“那種男人,可別糟蹋了我的人。”
若茗聽出了語氣中的酸味,抿了抿嘴,沒有再說話。
殷莫離對自己最近情緒容易失控的原因歸結于唐景文。她認為只要擺脫唐景文,她就不會再情緒波動那麽大了。如果沈裘承認自己喜歡唐景文,說想和他在一起,即使內心有些不願,但她也還是會将沈裘賜給唐景文的。她認為唐景文之所以糾纏她是因為一時新鮮,像他那種花花公子,只要有新歡,就不會再糾纏着自己了。
可是不知為何她對自己得出來的這個結論覺得非常不爽。
她擡手揉着自己的額角,重重地嘆了口氣。
若茗推開沈裘的房門,果然看見她有些頹然地坐在黑暗中發愣。嘆了口氣,将房中的燭火點燃,對着仍舊發呆的沈裘道:“沈裘,你怎麽這麽傻?”
沈裘沒說話。
“那人,也是你能妄想的?”
沈裘一怔,擡起頭來看着若茗,一臉的慘淡,苦笑着說:“我知道,可是我控制不了這裏。”她擡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知道不該對他有什麽奢望,也從未想過要和他怎麽樣。我只是想看着他,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候伸出手,就這樣而已。”
若茗第一次看到沈裘為情所困的樣子,不由唏噓不已。
心中嘆息了一陣之後,她走到沈裘面前,收起了敘舊的表情,正色道:“沈裘,我問你,皇家護衛守則第一條是什麽?”
沈裘一愣,這些守則她們許多年前就倒背如流了,幾乎是下意識地開口:“不惜一切保護主子安全,除掉一切可能威脅主子的事物。”
“第六條呢?”
“絕對服從主子的命令,竭盡所能完成主子交予的任務。”
不止六大護衛,所有的皇家護衛軍都早已将這守則變成了一種本能。所以一說起守則,他們幾乎都是反射性地張嘴就說出來了。
若茗沉下臉,嚴肅地說:“主子受傷的時候你雖未在大梁,沒有親眼所見,但你也應該知道唐景文曾對主子做過些什麽。就算不知道,看主子如何對待他,也該想象得到。你我都了解主子,她雖然待人冷漠,但從不至于無情,更不可能對沒有深仇大恨的人這麽狠的。”
沈裘咬了咬嘴唇,無言以對。
“退一步說,就算唐景文不是大梁蔚王,你與他沒有身份上的距離,但,你怎麽能對一個傷害過主子的人動情?你忘了我們的職責了?”
“我……我沒忘……只是……”沈裘的眼中頓時蓄滿了淚水。
若茗嘆了口氣,擡手拍了拍沈裘的肩,換了比較随和的語氣道:“我知道不可能立刻要你對他忘情,只是作為同僚,作為相處了這麽多年的姐妹,我勸告你,早些忘了他吧。”
沈裘看着若茗,含着淚苦笑了一下,美麗卻凄然。
“還有,主子的命令……”
沈裘擦了把臉,收起那些情緒,苦笑了一下:“我知道,我會辦好的,你放心吧!”
若茗看着沈裘挂着淚痕強裝笑臉的樣子,搖了搖頭,轉身走了。
門關上之後,沈裘将自己藏到被子裏,一點一點地哭了出來。
最開始的時候,她和其他五個人一樣,對唐景文是恨得牙癢癢的,幾欲殺之而後快。所以最開始對他用刑的時候,她絲毫沒有留情。她的武器本就是長鞭,使起來自然比一般人更加狠厲,所以行起刑來比一般獄卒要狠厲得多,只是顧忌到大梁國才沒對他下死手。
用過幾次刑之後,沈裘發覺唐景文有些奇怪。她的鞭子抽在身上,即使有內功底子的人都會覺得痛如割肉,但還從未見過有人在這麽狠的鞭刑下還能發出那麽會心的微笑的。
每次去地牢的時候,唐景文的眼睛總是滿眼期待地看着門口,看見她之後,他的眼中會閃過一些失望,又立刻朝她身後望去,确定她身後沒人,眼中的期待瞬間變成了失落。
“離兒呢?”
這句話是唐景文和她說的第一句話,也是很長一段時間裏和她說的唯一一句話。
不知為何,沈裘總覺得這個人似乎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麽讨厭,好像與以前那些糾纏主子的男人不一樣。所以在他第七次問她的時候,她還是告訴了他,主子已經回月離國了。
“呵,回去了啊……”唐景文那個凄慘的笑容沈裘至今也沒有忘記,也許就是這個凄慘的笑容,讓她的心開始一點一點淪陷了。
從那天起,沈裘沒有再對他用很重的刑了,而是站在牢門外一言不發地看着他。
唐景文的一套囚服早已滿是鞭痕,他的頭發亂糟糟的,臉色蒼白,滿臉胡渣,早沒了那風流王爺英俊倜傥的樣子,但沈裘卻覺得一點也不影響他的氣質。
他總是很失落的坐着,偶爾臉上又會出現一絲幸福的微笑,偶爾又是很濃重的嘆息,這些都讓沈裘覺得這個男人奇怪極了。
在她站在牢門外觀察他的第四天,他開始主動說起了他與主子的事情。
沈裘現在才知道,其實這也是他思念心愛之人的一種方式。
看到唐景文講述時候的表情,沈裘終于知道這個男人為何會露出那樣的微笑了。
沈裘一言不發地聽着,唐景文就像是自言自語一樣,不停地講着:講他第一次遇見她的情景,講他最開始其實只是想奪人所好而已,講他是如何一天一天愛上她的,講他非常嫉妒秦勉之,講她如何陰差陽錯地變成了他的新娘,講他和她同寝而眠,放風筝,游湖,在她睡着的時候偷偷吻她……每講一件,都帶着那發自內心的幸福笑容。
親眼看到他對主子有多深情,沈裘才意識到,也許他們對他的評判都太片面了,只看到了他對主子的傷害,卻忽略了他的真心。她驚訝于他能将所有事情的細節都記得如此清楚,更驚訝于他對主子的用情至深。對一個人,一段感情,刻骨銘心到了什麽程度,才能将所有事情記憶得如此深刻。
她不知道自己是被唐景文本人吸引了,還是被他對主子的感情所吸引。
“我想見她。”有一日,唐景文突然這麽說。
沈裘苦笑道:“我說過,主子已經回去了。”
“她什麽時候回來?”
沈裘搖搖頭,看着這個為情所困的男人,還是有些不忍心,于是補充道:“不知道,主子現在事情很多,要忙完了才有時間。”
“哦,”唐景文點了點頭,忽然笑了起來,“我就知道,她不是不想見我。”
沈裘一愣,忽然覺得這個男人好可憐,堂堂王爺,居然只能靠自欺欺人來安慰自己。
“幫我告訴她,我想她。”
沈裘當然沒有這麽笨,真去轉達這句話,她還不想被其他五個人唾棄死。想來想去,還是在通報情況的信函中加了一句“一切如常,只是時常說想念主子”。
從那天起,“她還好嗎?事情忙完了嗎?什麽時候回來?”這些問題成了唐景文每天問沈裘的固定問題,也是他唯一開口說話的時候。
當唐景文問沈裘,殷莫離的回信有沒有說什麽的時候,沈裘想了一下,覺得自己不能為了不傷他的心而無中生有,于是就告訴他,若沒有新的指令這類信件一般是不會回信的。
“我想見她。”唐景文突然又開始重複這句話。
沈裘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