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相思

“我想見她,真的好想見她。”

沈裘蹙着眉頭,她似乎能感覺到那語氣中濃郁的憂傷和思念。不忍看着他越陷越深,于是語帶雙關地說:“王爺,你明知道這不可能。”

唐景文當然知道這個“不可能”,既是說殷莫離來見他的可能,也是說他與殷莫離感情的可能。

他只是苦笑一下,像是在反駁沈裘剛剛的話:“她心裏有我的。”

沈裘不知道他這句話是在說給她聽,還是在自言自語,只是此刻她才深刻體會到什麽叫做“當局者迷”。主子即使心中有他,對他也只有厭惡和怨恨而已吧。

沈裘不忍看他再這樣自欺欺人下去,希望他能面對現實,只得開口道:“有沒有都不重要了,王爺,主子她已經嫁做人婦,和翔龍國二皇子成親了。你那天不是看到了嗎?”

唐景文先是一愣,将“嫁做人婦”這四個字喃喃地重複了一遍,繼而笑着說:“那是因為她要利用他,我知道離兒根本不喜歡他。那只是一場交易,我能理解的。”像是在強行的自我安慰。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很開心的事情,眼睛一亮,笑着對沈裘道:“她與我早已拜過堂,是我的妻子。等到她利用完,達到目的了,她就會回到我身邊的。”

沈裘第一次碰見這麽頑固的男人,明明主子已經表現得那麽明顯了,不知道他怎麽還會認定了她就是喜歡他的。嘆了口氣,道:“王爺,你還是清醒些吧,主子的心并不在你這。”

唐景文對沈裘搖了搖頭,淡笑着說:“你們不懂。”

沈裘頭上冒出黑線,這個執迷不悟,不懂狀況的人好像是你吧?

六大護衛都覺得,主子對唐景文的是厭惡,對蕭啓言的是利用,對主子來說,唯一特別的男人,只有秦勉之。即使如此,他們也不知道主子對秦勉之的喜歡,到底有多深。

因為前國主殷青一直教他們,可以動情,但決不能為情所困,沉迷其中,無論何時,要保持自己的心境如水,不讓情緒被他人左右。殷莫離從小就是受到這樣的教育,而她也将這個理念繼承得非常好。

沈裘還是想勸解唐景文,不放棄地繼續說:“天涯何處無芳草,王爺你一表人才,英武不凡,為你傾心的女子必定多不勝數,王爺又何必非要将心挂在我們主子身上呢?恕我直言,若能早日看清,王爺也不必在此受這些皮肉之苦。”

“從她第一次撞到我的懷裏來的時候,就把我的心帶走了。我也沒有辦法。”唐景文回憶着七夕那天的情景,一臉甜蜜的微笑。“她現在這樣對我,是因為我曾傷害過她。這是我應得的懲罰,比起我對她的傷害,這些根本不算什麽。她現在是在生我的氣,等她氣消了就沒事了。我的離兒還是會回到我身邊的。”

沈裘嘆了口氣,面對這個始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認不清現實的人,決定放棄說教,恢複了面無表情:“沈裘跟随主子七年,自問對主子的秉性還是有所了解的。今日說這番話,一來是不想王爺再癡纏主子,造成主子的煩擾;二來沈裘見王爺是個用情至深之人,不忍王爺的一片真情最後變成竹籃打水一場空。但感情一事,畢竟與第三人無關,該怎麽樣全看自己把握。話已至此,多說無益。王爺若仍舊執迷不悟,沈裘也無話可說。”

唐景文只是笑笑,“你們都不懂,她心裏有我的,我會證明給你們看。”

Advertisement

也不知是為了見到主子,還是為了證明自己的那番話,從說完那一席話起,他就開始不吃不喝了。

當時他渾身都是鞭傷,所以第二天他就開始發高燒,虛弱得幾乎起不了身。他的身體本就一直因為傷口感染而持續發熱,加上不吃不喝,病情一下就嚴重了。

無論沈裘怎麽勸說,他都是一句話:“我想見她。”面色慘白,眼睛無神卻依舊堅定。

收到主子的指令說灌他吃東西的時候,他已經虛弱得連手都擡不起來了。

沈裘端着一碗粥,舀起一勺送到唐景文嘴邊,“王爺,主子回信了,說要你吃東西。”

她不能捏造主子的話,又不想強行灌他,只能用最委婉的話來轉達主子的意思。既然要她灌他吃,也說明主子是要他吃東西的,說話說一半,不算僞造事實。

唐景文虛弱地勾了勾嘴角,費力地吐出幾個字:“告訴她,見不到她,我不吃。”

“王爺,先把命保住,才有機會見到她。你若是命都沒了,就真的再也見不到她了。”說實話,沈裘這個時候是真的想要他活下去。

唐景文完全不為所動,閉上眼睛,氣若游絲地輕聲說:“她若真的在乎我,舍不得我,就一定會來見我的。等她來了,我再吃。”

沈裘一下子焦急起來:“你再不吃點東西就死了!哪裏還有命等她來?”

唐景文的聲音很小,幾乎聽不出是在出氣還是在說話:“她若不來,說明她心中沒有我;她若心中沒有我,我死又何妨?”

沈裘嘆了口氣,說了句“那只好得罪了”,然後示意兩個侍從将他扶起來,抓着他的胳膊固定住他的身子,一人捏着他的下巴逼他張開嘴。沈裘并沒有強行灌他,而是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往他嘴裏送,再逼他咽下去。一邊喂一邊有些歉疚地說:“沈裘也只是按吩咐辦事,請王爺見諒。”

終于一碗粥見底了,沈裘松了口氣。誰知她剛剛放下碗,唐景文就吐了起來,一下子就将剛剛吃進去的粥吐了個幹幹淨淨。

唐景文吐完,咳了幾聲,喘了喘氣,才笑着對沈裘說:“你看到了,沒有用的。我的心,已經不受我控制了。”說完閉上了眼睛,似乎就要不省人事了。

沈裘心中一緊,不知為何竟湧起一陣恐慌,連忙搖晃着他的肩膀喊道:“王爺,王爺!你不能死!主子吩咐過,你不能死的!”

唐景文嘴角輕輕上揚,眼睛沒有睜開,喃喃地說:“叫她來見我,見到她,我才有力氣活下去。否則,我寧可死了算了。我想見她……真的好想她……”

看着已經昏迷不醒的唐景文,聽着他口中喃喃地叫着主子的名字,沈裘覺得心裏一陣鈍痛。忽然,她覺得臉上濕濕的,伸手一摸,自己竟然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了。

她看着自己沾着眼淚的手指,又看着床上不省人事的唐景文,不禁想問:人的感情,真的可以深到這種程度?

在她以為唐景文馬上就要死了的時候,卻看到他因為主子的短短一句話便醒了過來。

沈裘想象不到一個處在彌留之際的人,怎麽會有那麽大的力氣握住人的手的。主子的力氣不小,居然也掙脫不了,最後還是靠薛然的針才松了手。

沈裘終于知道,唐景文跟她說的都是真的,沒有誇大其詞,主子在他心裏真的很重要。光看他握着她的手時的表情,就知道他有多幸福了。

沈裘松了口氣,她這才确定,唐景文說他要看到主子才活得下去,是真的。即使他已處于彌留之際,但她仍舊相信他會好起來的。因為這一切都是為了主子。

忍不住感慨,感情這東西還真是折磨人啊。

回到月離國之後,沈裘知道唐景文遲早會被主子傷害,一直小心翼翼,生怕他受不住打擊。看到蕭啓言和主子從房中出來的那一瞬間,她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立時把他打昏拖走。看着他因為暴怒而冒出的青筋和起伏的胸膛,眼中冒着熊熊火焰卻瞬也不瞬地看着主子,聽到他捏緊拳頭發出的喀拉聲,沈裘緊張得手心都冒汗了。

她不知道他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麽,也不知道主子話裏那個“沒讓你看到”是指的是什麽,所以她不知道為何他會因為這句話而被打擊成那個樣子,更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他。但她知道,親眼看着自己心愛的人和別的男人在一起,那種痛苦是無法言喻的。

沈裘不知道她對唐景文的是什麽感情,她從沒想過要和他在一起,只是希望他能別再那麽痛苦,希望他能得到幸福,甚至真心希望他能和主子在一起。

也許是自己表現得太明顯了,也許是主子太過敏銳,沈裘不知道主子的那番試探,是不是已經發現了她的心思。她知道主子其實是為她好的,畢竟她若對唐景文付出感情,是不可能得到任何回報的。主子不希望她為情所困,更不希望她受傷。

何況,讓她付出感情的,還是曾傷害過自己主子的人。不但沒有為主子報仇,反而對仇人牽腸挂肚,她還有什麽資格說自己是皇家護衛。

沈裘擡起頭,看着上方那個巨大的招牌,上面用隸書寫着三個大的燙金字——梨香苑,紅色的招牌在夜幕中覆蓋上了一層有些暧昧的橘色。吸了口氣,擡腳走進了去。

一進門,那股刺鼻的香味沖得沈裘一陣發暈。

“哎喲,這位姑娘走錯地方了吧?”旁邊傳來一個又尖又細的聲音,聞聲望去,一個三十來歲濃妝豔抹的女人正揮着一把團扇,有些輕蔑地上下打量着她,這人便是這裏的老鸨。

尖銳的聲音立即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梨香苑大堂的目光霎時全部集中在了沈裘身上。感受到許多打量自己的視線,沈裘覺得渾身不自在,濃烈的香味熏得她只想打噴嚏。

她揉了揉鼻子,輕咳了一下,對老鸨道:“你,你是這裏的掌櫃的?”

老鸨似乎愣了一會,然後才大笑起來,旁邊的一些女子也跟着一起笑得十分放肆。那花枝亂顫的樣子是一般女子絕對做不出來的。

沈裘覺得自己好像說錯話了,卻又不知錯在哪了,頓時臉紅了個透。

“我是這裏的掌櫃的,不過,我比較習慣聽人家叫我‘媽媽’。”老鸨邊說邊用扇子遮着半個臉,那笑聲讓人直起雞皮疙瘩,“這位姑娘,不用不好意思,看你那小臉紅的。放心吧,你又不是男人,我們不會吃了你的!”說完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沈裘從小跟在殷莫離身邊,沒經歷過這種場面,又怎是這些風塵女子的對手,窘在當場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她站在那面紅耳赤的想着,這群女人太可怕了,還是早些辦完事情早些離開這個鬼地方。于是一咬牙,擡起頭,從袖中利落地掏出一錠金子往桌上一擺,發出“啪”的一聲。聲音不大,但整個梨香苑頓時鴉雀無聲了。

她清了清嗓子,聲音不大卻清晰:“給我把你們這最好的姑娘找來,我家主子要挑幾個帶出場。若有十分中意的,再加一錠。”

老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那錠金子收入袋中,然後朝沈裘撲了過來,吓得她打了個趔趄。

“哎喲我的財神奶奶!剛剛是奴家唐突了,”邊說邊作勢打了自己幾個耳光,“該死該死,奶奶千萬別見怪啊。快請進快請進。”變臉之迅速讓沈裘措手不及。

老鸨一把勾過沈裘的胳膊,一邊揮舞着團扇對內堂高聲叫道:“月梅,白蘭,秀竹,馨菊,清荷!快來啊!貴客到啦!”喊完還不忘把金子放到嘴裏咬了咬,貪婪地親了幾口。

沈裘的耳朵差點沒被這老鸨的喊叫震聾,忍不住擡手捂着耳朵。

老鸨以為她不耐煩了,又忙說道:“貴客莫急,我們這什麽姑娘都有!小鳥依人大家閨秀活潑的安靜的潑辣的,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個個都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不知道貴主子喜歡什麽類型的啊?”

沈裘皺了皺眉,耳朵還有點嗡嗡作響,偏着頭道:“各種類型都要。”

話音剛落那老鸨又尖叫了起來,“哎喲我的財神姑奶奶喲!明月,小喬,秋娥,落霞,你們快來招呼着!莫怠慢了貴客!姑娘們都手腳利落着點!”

沈裘掏了掏耳朵,極為無奈地嘆了口氣,今天晚上這任務真是折磨她的耳朵啊……

好不容易擺脫了老鸨那一身濃烈刺鼻的香味,在廂房裏坐了下來,沈裘終于松了口氣。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就擡眼看到十個衣着豔麗婀娜多姿的妖媚女子在自己面前站成一排,正風情萬種地看着自己,茶水“噗”的一下全噴了出來。

“姑娘,奴家給您念首詩……”

“姑娘,奴家為您跳支舞……”

“姑娘,奴家為您唱只小曲……”

“姑娘……”

沈裘一頭的黑線,她不知道為何這群女子面對她這個女子也能這麽熱情。

在這有些詭異的氣氛中,沈裘只覺得脊背上一陣陣地發涼,嘴角不住地抽搐,額角的青筋突突地跳個不停。

主子啊,這種任務你就不能派個男人來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