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察覺
唐景文仍舊一言不發地死死瞪着她,此時天色已經黑了,祭壇的火光映照在她的側臉,讓她的五官顯得更加柔媚了。那樣禮貌又疏離的笑容,讓唐景文心中那莫名的情緒更加泛濫,他煩躁極了,幾乎想要跳起來揍人,卻又不知道這憤怒從何而來。
容琪将唐景文的反應看在眼裏,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周韻青則不同于容琪的冷靜,滿頭冷汗地看着唐景文緊繃的下巴,以及放在身側那緊緊攥着的拳頭,聲音都有些發抖:“王,王爺……怎,怎麽了?”
唐景文盯着殷莫離看了一會,突然轉身離開了坐席,退了出去。
周韻青在後面叫了兩聲,見他連頭都不回,忙命人跟上去,又賠着笑臉跟東魏太子道歉,心裏暗忖他這是招誰惹誰了,怎麽攤上這麽個爛攤子。這王爺看來真的病得不輕啊,可憐他這個小小的禮部侍郎,被這麽一驚一乍的吓唬,大概命都會短幾年吧。
周韻青不知道王爺到底和這個月離公主有何瓜葛,但是大梁朝中對此事無不是避之則吉,諱莫如深,臨行前皇帝吩咐要他千萬不要讓王爺與月離公主接觸,更不可在他面前提起殷莫離這三個字。所以當天稍晚些時候,在唐景文打算去找殷莫離時,他即使怕得要死,還是大膽地攔在了他的面前。
“王,王爺,男女授受不親,畢竟那是月離國公主,還請王爺自重。”
唐景文陰鹜地盯着他,半晌沒有說話,但是那凜冽的目光幾乎讓他站不穩。
“敢擋本王的路,你想死嗎?”唐景文的聲音猶如臘月的寒風一般刺骨。
周韻青抖了抖,還是壯着膽子道:“微臣……微臣不敢,但但但是微臣受聖上所托,絕不能讓王爺此行出任何纰漏,請王爺恕罪。微臣大膽,請,請請問王爺是否還記得臨行前是如何答應聖上的?”
唐景文挑了挑眉,眼中露出些激賞,沒想到這個書呆子倒也有些風骨。他轉過身去,背着手,沉默了一會,才道:“要本王不去也行,但你要如實告訴本王,那個女子,到底與本王有何淵源?”
周韻青吐了口氣,誠懇地答:“回王爺,據微臣所知,王爺與那位殷大人素未謀面,大梁雖與月離有些許貿易往來,但王爺未去過月離國,殷大人也從未到過大梁。許是與王爺的某位故人有幾分相似罷了。”
唐景文知道周韻青并不知內情,于是抿了抿嘴唇,不再說話。
回到自己的院中,就見容琪端着一碗燕窩粥走了過來,笑盈盈地說:“王爺,嘗嘗這東魏的血燕與我們大梁的味道有何差別。”
唐景文眉頭一蹙,背着手走進屋內,在圓桌旁坐下。
待容琪在他對面落座時,他才開口:“你知道我的過去,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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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琪正在舀燕窩的手一頓,愣了片刻才擡首道:“知道啊,前段時間不是都告訴你了。”
“真的都告訴我了?”唐景文的劍眉一挑,不意外地看到容琪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當……當然,”在接觸到唐景文冷漠狠厲的眼神之時,又怯怯地改口:“我知道的,的确都告訴你了。”
“那麽,有什麽是你不知道的?”
容琪噗通一聲跪下了,顫聲道:“王爺,原諒我,我不能說!”
唐景文挑了挑眉,語氣中竟有些喜悅,“這麽說來,你們的确有不少事情瞞着我了?我的記憶,到底有多少是你們杜撰的?”
“對不起,王爺,我真的不能說!我們,我們都是為了你好啊!”
容琪睜着一雙大眼睛,臉上挂滿了淚水,猶如雨後的海棠一般惹人憐愛,但唐景文卻沒有絲毫憐惜之心,冷冰冰地道:“為我好?真的為我好,就該将屬于我的記憶還給我!”
容琪咬着唇,不再作聲,眼淚卻仍舊流個不停。
唐景文從懷中掏出那個小錦囊,一字一句地道:“這個東西,到底是誰留下的?”
容琪只是搖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滾落。
唐景文怒火攻心,毫不憐香惜玉地上前一把捏住她的下颌,有些狠厲地道:“說!這到底是誰留下的!是不是我曾經心愛的女子?是不是我真正的王妃?這個女子,到底與那個月離國的殷莫離有什麽關系?”
最後一句話讓容琪怔了一下,但她仍舊緊咬着唇不回答,不過唐景文已經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
茶祭大典最熱鬧的,莫過于第二天的茶會了。
茶會雲集了來自各方的茶商茶販,和幾乎所有種類的茶葉。茶販指望着茶會能來幾個大商賈,那麽他們未來幾年的生意就有着落了。茶商則是希望能在茶會中淘到優質的茶葉,以滿足他們生意的需要。若是有看中的,可與商販一起到一旁的雅座裏,一邊烹茶品茗,一邊商談采購細節。
殷莫離悠閑地在會場走着,這裏就像是一個大型的集市一般,人頭攢動,接踵摩肩,但是挑茶是細致活,需要細細的看,慢慢地品才行。
殷莫離挑選了幾種茶葉,然後踱到了雅座中。茶商将殷莫離選好的茶葉挑出來遞給下人,然後拿好展示的樣品跟上,将其一字排開放在殷莫離面前的茶桌上,然後靜候在一旁。殷莫離一邊細細嗅聞着眼前的茶葉樣品,一邊等待茶商的下人将茶葉沖泡好送過來。
“這幾種本王全要了。”
聲音陡然從頭頂響起,殷莫離一怔,回過身才發現唐景文正站在自己身後,臉上的表情很是不爽。
她不由得苦笑,這人為什麽自從忘記她之後,見到她每次都是這張黑着的臉?
唐景文從今天一早起就有意無意地想要見她,也不知這女人是不是故意的,總是與他擦肩而過,就是碰不到面。好不容易在茶會上見到她了,他瞬間就将周韻青剛剛的叮咛甩到腦後,立馬朝她走了過來。走到她身旁才發現就這麽貿貿然找來顯得十分突兀,應該找個話頭,否則太奇怪了。見她正專心致志地在品茶,似乎對茶葉很滿意的樣子,他想也沒想就将剛剛的話脫口而出了,講出口才發覺自己的話似乎并不合适,比不說話更糟糕,一時間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
他正懊惱着,忽然又見殷莫離突然看着他笑了,以為她是譏笑自己,于是語氣更加惡劣,“還愣着幹什麽,全給本王打包!”
茶商被他這煞人的氣勢吓到,腿抖得厲害,求助般的看了看殷莫離。
殷莫離淡然一笑,“既然王爺喜歡,那在下也不好奪人所愛。”然後轉向茶商:“将這些茶葉包起來送到大梁使者的行館,銀子我照付。”未待唐景文做出反應,轉向唐景文,不疾不徐地道:“就當是月離國送給王爺的見面禮,區區茶葉,還望王爺不要嫌棄。”語畢,她站起身來,朝他微微颔首,“王爺,在下還要繼續挑選茶葉,就不奉陪了,請。”說完她便不再做停留,離開了雅座。
唐景文看着她潇灑離去的背影,卻沒看到她轉身後憂傷的表情,和幾乎要破碎的眸子。
現在她對他只能避之則吉,因為她不知道自己在他面前能僞裝多久,她的面具在他面前向來都是毫無抵抗力的。若不及早離開,她怕自己會忍不住抱住他,告訴他她有多想他。
殷莫離匆匆選了幾種茶葉,付了定金之後就逃也似的離開了東魏,連太子準備的晚宴都沒有參加,只說國中有事,太子也不好強作挽留。
唐景文得知殷莫離已經離開,不知為何心中升起一陣郁結,又帶着些失望,莫名奇妙的又生起氣來。他覺得自從遇見殷莫離之後,自己就像個瘋子,情緒起伏得像是飓風中的海浪。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錦囊,小小的,安靜的躺在自己的掌心,莫名地使他的心中某個角落突然柔軟了起來。
殷莫離,到底是不是你?
為何腦中一點印象都沒有?那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到底是怎麽回事?
唐景文越想越郁悶,只得一個人郁郁地喝着酒。
容琪已經被他禁足了,雖然還未恢複記憶,但他已經想明白了這其中的蹊跷,這個容琪必定是為了掩蓋某些事情被硬塞進王府的。這一點在與她的相處之中,某些細節方面騙不了人,待回到大梁之後他就會要她離開蔚王府。
周韻青在與其他國家的大使商談,時不時發出些爽朗的笑聲。四周的人也都一片相談甚歡的樣子,只有他,與這宴會觥籌交錯的氣氛格格不入。
身邊的侍女早已被唐景文的英偉風姿所吸引,不時地對他送着秋波,但他視若無物一般自顧自地喝着酒。侍女借着倒酒,故意靠到他身邊,在他強壯有力的手臂上蹭了蹭。
一股有些刺鼻的脂粉香撲鼻而來,唐景文有些煩躁地蹙了蹙眉,身子往旁邊一讓,侍女一個沒站穩,壺中的酒就灑在了唐景文手中的錦囊上,将淡紫色的絲綢潤濕了一大塊。
侍女正想接過濕了的錦囊,忽然手臂一疼,只覺得突然一陣天旋地轉,回過神,只見唐景文正站在自己面前,手中還緊緊地攥着那個小錦囊,兩條好看的濃眉緊緊地揪到了一起,眼中閃着狠厲的光,“別用你的髒手碰它!滾開!”
騷動引起了四周人的側目,舞姬吓得半天沒回過神來。
東魏太子見蔚王爺發怒了,連忙叫人過來将呆愣住的侍女帶了出去。到底是太子爺,他神色鎮定地走到唐景文面前,恭敬而毫不謙卑地舉杯道:“王爺,下人不知分寸得罪了王爺,還請王爺海涵。小王以酒謝罪,望王爺見諒。”語畢,仰頭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唐景文此時已經冷靜了下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剛剛會在那女人的手碰到那個錦囊的時候發那麽大的火,于是也對東魏太子一抱拳:“太子客氣了,是本王一時失态,抱歉。”
此時他早已沒了繼續留在這裏的心情,倒了一杯酒,對太子舉杯道:“太子殿下,我頭痛欲裂,想先回去休息了。”得到太子的首肯,他才對衆人道:“各位,在下不勝酒力,先行告辭了,各位請盡興。”
回到房中,他手裏仍舊握着那個錦囊,淡紫色的絲綢已經被他手心的溫度弄得有些發熱了。
他細細回想着自己第一次看到殷莫離時的情景,那個時候他就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對勁。
那是任何女子都無法給予他的感覺,心中的悸動讓他又驚又喜,只想上前抓住她,問她是不是這縷發絲的主人。可是他又有些害怕,害怕聽到她說出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既是結發夫妻,為何要離他而去?為何他會忘記她?為何她不來找他,不主動相認?為何所有人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她?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何事了?
這些問題的答案他想過無數次,卻有些害怕親耳聽到她說出來。
可是既然知道是她了,他就有必要弄清楚,自己和她到底有着怎樣的過往,讓他莫名其妙的忘記了她,而她也甘心與他做個點頭之交。哪怕她是不愛他了,他也想聽到她親口承認,他們到底是什麽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