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記憶

沈裘最先繃不住,語帶哭腔地開口:“主子她……她快不行了……”

龍軒蹙眉打斷她的話,“閉嘴,別詛咒主子。她一定會撐過去的。”

唐景文一怔,嘴唇秫秫發抖,“這是什麽意思?她怎麽了?”他腦中一陣轟隆作響,不知道胸腔中的疼痛從何而來。

沈裘閉了閉眼,先像是自語一般說了句:“此刻也顧不得那麽許多了。”然後又對唐景文道:“王爺,不管你為何而來,你若對我們主子心中還有半分情誼,就進去看看主子吧。說不定主子她……她……”說到最後,她已是泣不成聲。

陶衣擦了一把眼淚,厲聲道:“哭什麽!主子會沒事的!”

唐景文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帳簾,面上沒有什麽表情,直直地向帳內走去。

龍軒擡手攔住了他,陶衣忙拉住他的手,小聲道:“就讓他進去吧。龍軒,有些事情也許是注定了的。你再如何阻攔也沒有用。”

龍軒忿忿地說了句:“你若打擾我師弟的治療,我立刻把你踢出來!”才收回了手。

唐景文像是沒有聽到龍軒的威脅一般,面不改色地走進帳內,先是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藥味,然後他幾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殷莫離。此時她緊閉雙目,面色慘白如紙,像是沒有氣息一般。這一幕讓他的心像是被劈成了兩半。

若茗見屋內突然多了一個人,回過頭發現是唐景文,輕輕叫了一聲:“王爺……”

唐景文眼中再也看不到其他任何人,他走到床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殷莫離慘白的面容,過了許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她……她怎麽了?”

薛然正在一根一根地收回紮在殷莫離身上的銀針,全部收完之後,他才轉過臉來看着唐景文道:“主子受了傷,正在昏睡。”

唐景文感覺到胸腔裏的疼痛正在蔓延到四肢百骸,幾乎要讓他站不穩。

“她,傷得很重?”

薛然沉着臉點了點頭,“失血過多,還不知主子能否挺得過來。”

唐景文突然像是鬼使神差一般,居然不受控制地走上前握住了殷莫離放在床榻的手。他感覺到她的手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卻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Advertisement

“沒關系,她會挺過來的,我陪着她。”

薛然默不作聲地看着唐景文,眉頭微蹙,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化為一聲嘆息,說了句:“好吧,你好好照顧她,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語畢,他轉身向帳外走去。

“等一下。”

薛然回過頭。

“你叫,薛然?”

“正是。”

唐景文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目光又回到了殷莫離的臉上。

他就這樣坐在床邊,緊緊地握着殷莫離的手,目光瞬也不瞬地落在她蒼白的面容上。他将她的手湊到鼻間嗅了嗅,雖然夾雜着濃重的藥味,但他還是不意外地聞到了那熟悉的淡淡香氣。那個伴随着他每個日夜的香氣,那個時時刻刻都緊貼着他胸口的香氣,那個讓他一聞到就有一種莫名的安定的香氣。

“果然是你。”他輕吻着殷莫離的手背,面上帶着淡淡的微笑,“終于被我找到了。”

唐景文守了殷莫離一天一夜,稍晚些時候,他叫來了若茗接替他,自己則去找了薛然。

在他失憶之前,他曾迷迷糊糊睜開了眼,視線雖然模糊,但他記得有一抹淡青色的身影一直在自己身前晃來晃去。旁邊還有一個女子的聲音,他依稀聽到一句:“薛然,好了沒有?別把他弄醒了。”

那個聲音,他并未分辨得出是誰的,但他記得這個名字——薛然。他知道,自己的失憶一定和他有關。

“王爺在此處約見在下,不知所為何事?”

唐景文笑了笑,“我以為你心中有數。”

薛然面不改色地說:“王爺何出此言?”

唐景文撫了撫他放在桌上的藥箱,淡淡地說:“既然你要裝糊塗,那我就說明白一點,在我昏迷之時,曾經聽到過有人叫你的名字。”

薛然淡笑道:“王爺大約是幻聽了,在下與王爺素未謀面。”

唐景文斂眉道:“你們到底是想隐瞞什麽?我很清楚的知道我從未去過苗疆,更不可能中什麽苗蠱。你醫術如此高明,要讓一個人失去某段記憶應該也不是什麽難事。”

從他意識到殷莫離應該和自己有什麽關聯的時候,他就一直在觀察她和她身邊的人。這個薛然,在醫術方面的造詣是整個大梁的神醫都望塵莫及的,再加上這個如此耳熟的名字,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沉默了一會,薛然緩緩轉過身來看着他,卻未說一句話。

唐景文也一言不發地與他對視着,目光滿是堅定不移。

沉默良久,薛然忽然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王爺,你何苦對家主如此執着?忘了,才是最好的。”

唐景文心下猛地一跳,他的懷疑終于得到了證實,果然自己和殷莫離曾經有過某種聯系,不知為何心下竟有些興奮。

“在我不知情的時候,被迫忘了自己所愛之人,從此心中就像是被剜走了一塊,空空的再也不完整,怎麽可能是最好的?”

薛然看着他道:“若不是非忘記不可,家主也不會出此下策。還望王爺不要辜負了家主的心意。”

唐景文嗤笑道:“我從不認為有什麽東西是非忘記不可的。即使是痛苦的回憶,那也是曾經存在過的證明。你們以為忘記就沒事了?你們只是将我的回憶偷走了,卻無法将她的影子從我心底抹去。我和她冥冥之中有一種羁絆,是怎樣都無法斬斷的,這種感覺指引着我,再次來到了她身邊。其實自一醒過來,我就知道自己一定是忘記了什麽,即使我母親和我身邊的人說得滴水不漏,但我還是覺得那并不是我的人生。因為就算失憶,我也絕不可能面對自己的妻子會有那麽深的陌生感。這一點,在我看到殷莫離的時候,就更加篤定了。”

薛然聽罷,沉默了一陣,再次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頗為無奈地道:“王爺,你執意要知道,即使你會因此身陷囹圄?”

唐景文一怔,似乎因為薛然這話理清了前因後果,對他道:“身陷囹圄?這就是我會失憶的原因?”

薛然有些驚詫,他竟從他的一句話中就猜到了個中緣由,無怪乎主子會傾心于他了。

“王爺,也許記起來對你來說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你還是要如此一意孤行嗎?”

唐景文笑道:“即使你不幫我,相信在不久的将來我也能慢慢記起一些。何況你們讓我失憶的目的不就是要我不再愛着殷莫離麽?可我就算沒有那段回憶,我也再次愛上她了,記不記起,都沒有太大分別。我來找你,只是希望我與她的回憶能完整些而已。”

“王爺可以篤定自己的心意,但王爺又如何能确定主子她的心中也是這麽想的?”

唐景文聽罷,面上露出了幸福而滿足地微笑,連聲音都洋溢着甜蜜:“你也天天守在她床邊,也應該聽到過她在昏睡中叫的是誰的名字吧?”

沒錯,殷莫離在昏迷之中,口中一直喃喃地叫着“景文”。

見薛然沉默不語,他又道:“既然你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恢不恢複記憶,與愛不愛她,其實并不沖突。所以,無論如何,我也不會再離開她。”語畢,他轉身準備離開。

薛然對着他的背影道:“主子費盡心思,受盡煎熬,就是希望王爺能平安無虞,王爺如此一意孤行,只怕會糟蹋了主子的一片苦心。”

唐景文頓住腳步,轉過身來,用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對他道:“一片苦心?她有問過我的想法嗎?比起丢了性命,我更怕的是丢了她!現在這樣的狀況就是她想看到的嗎?如果和她在一起,我會有性命危險,她該做的是對我合盤托出,兩人一起解決,而不是這樣自私的抹去我與她的所有回憶!”須臾,他換了一種語氣,又道:“薛然,你愛過一個人嗎?”

薛然一怔。

“你知道愛一個人的感覺嗎?你看到她的時候就會覺得莫名的安心,只要和她在一起,你就可以什麽也不管不顧,只要能天天看到她的笑顏,可以付出任何代價。她的容顏,早已深深地镌刻在心裏,即使經過千百年也不會忘記。如此刻骨銘心的感覺,你們真的以為抹去記憶就可以一同抹去了?”

薛然苦笑,他深深地知道那種感覺,他也深愛着一個人,即使看着她和別人在一起,只要能看到她的一颦一笑,看到她快樂,他也會覺得十分幸福。

“王爺,在下願意為王爺施針。只是若要完全恢複記憶,并非薛某一人之力可以做到。”

唐景文微微一頓,立即想到,“你們為了我,還是真是用盡心思啊。還有你那個會用毒的師兄是不是?他喂我吃藥了?”

薛然點點頭,“不過,我能說服師兄拿出解藥。”

“休想!”龍軒想也不想地斷然拒絕。

薛然有些微怒:“師兄!”

龍軒黑着臉道:“師弟,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我不能看着你這麽傻下去。”

薛然釋然地笑了一下,“師兄,你這是冒渎了我心中的那份情感。”

“是你太過癡傻!”

薛然搖搖頭,“我的感情和蔚王不同,我從未想過要和她在一起,只要能在一旁看着她,保護她,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龍軒瞪了他一眼,頗為生氣地說:“我就不知道你這荒謬的想法是誰灌輸給你的,愛一個人當然要盡全力争取!雖然你們身份懸殊,憑你們這麽些年的感情,未必沒有結果。但是你不努力,只是傻傻地看着她,還将她拱手讓人,甚至幫別人去得到她,又怎麽可能會有結果?我就不信這樣你真的會快樂!”

薛然嘆了一口氣:“師兄,人的感情不是只有一種表達方式。如果可以,我願意永遠用這樣的方式陪伴着她。”

龍軒不耐地抓了抓頭頂,音調也不自覺地提高:“我不會讓你這樣下去的,師弟,你這樣下去根本就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薛然淡淡地一笑,“幸福?幸福不是占有,師兄。幸福,是看到她開心快樂,即使讓她開心快樂的那個人不是我,于願足矣。”

龍軒張了張嘴,似是沒想出如何辯駁,最後只是說了句:“迂腐!”

薛然轉身看向他,笑道:“迂腐就迂腐吧。師兄,我還是希望你能成全主子和蔚王,他們是注定要在一起的,你也看見了。”

龍軒抱着手,冷哼了一聲,“你想成全他們,我可不想。”

薛然嘆了口氣,“師兄,你這是何必呢?你若真的為我好,就給蔚王凝香白露的解藥吧。”

“我說過,休想!”

薛然頓了一下,忽然似笑非笑地說:“師兄,你如此固執,說是為了我,其實是為了你自己吧?”

龍軒一個激靈,厲聲道:“你胡說八道什麽!”

“若不是為了你自己,那你何苦不成全主子和蔚王呢?你明知道主子心中的人是誰。除非,你自己也對主子……”

“師弟!”龍軒暴怒着打斷他,眼中像是要噴出火來,“你也明知道六年前我為何會成為主子的護衛,你這樣說,是糟蹋了我的一片心意。”

薛然微微一笑,“師兄,那既然這樣的話,你就為我,成全他們。”

龍軒不語。

“在你記憶中,主子可曾哭過?”

殷莫離很少哭,即使是父親過世的時候,她也只是無聲地留了幾滴淚,就再也沒再哭過。

“我第一次看到主子那麽歇斯底裏地哭泣,是在秦勉之過世的時候。很難說清楚主子對他到底是什麽感覺,不過斯人已逝,多說無益。但是我沒想到主子會在蔚王受傷以及送走蔚王之後哭得那麽傷心。其實并非生離死別,主子卻心痛得如同剜肉,你還不懂蔚王在她心中的分量嗎?”

龍軒仍舊不語。

薛然又嘆了一口氣,“師兄,我還是那句話,你若真的為我好,就成全他們兩個吧。”

沉默半晌,龍軒突然轉過身來盯着他的眼睛,道:“師弟,你真的無悔?”

薛然閉了閉眼,堅定地點了點頭,“只要她能幸福,我,無悔。”

龍軒愣了愣,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道了聲:“癡人,一個個都是癡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