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張秉銳開始頭疼。
角落裏的姑娘強忍着驚懼及怒意,渾身瑟瑟發抖,小鹿般的眼睛裏充滿無助,直勾勾盯着會議室的大門。
仿佛警察随時會破門而入,救她于水火之中。
《東晉》剛剛出了三章,畫稿就不慎曝光,他急昏了頭才口不擇言,甚至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定了甄鳴的罪。
呂豔的那番話有遷怒成分,他聽得出來,但他沒有及時阻攔,反而火上澆油,連姑娘的導師也順帶捅了一刀。
他是瘋了才會質疑章教授的人品。
難怪甄鳴會報警。
在她眼裏,“金花漫畫”俨然是座魔窟,養着一群惡棍。
他張秉銳,實乃惡棍之首。
賈之祎揉着眉心,盡量表現得和善,“甄小姐,請你冷靜一點。”
張秉銳和呂豔确實過分,但甄鳴的反應也出乎他的意料。
可見真是被冤枉了。
他太大意了,應該先聽聽小姑娘的解釋。
近來睡眠每況愈下,他走神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長久下去是個麻煩。
他剛才又走神了……還是先處理眼前的麻煩吧。
Advertisement
“你先打個電話,取消報警。”賈之祎斟酌用語,“至于畫稿一事,我們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可以嗎?”
甄鳴死死捏着手機。
她還不及賈之祎的胸口高,被他堵在牆角,說不怕是假的。
但只有警察,才能還她清白,并且摘掉他們扣在章教授頭上的屎盆子,不是嗎?
她說什麽也不會取消報警。
“你再靠近一步,我要你好看!”甄鳴像只受困的小獸,咬牙切齒道:“你們想訛人,門兒也沒有!”
張恺翻了個白眼。
他明白賈之祎的顧慮。
公司上了熱搜,很快就會有記者找上門來,如若警察再參上一腳,今晚的“金花漫畫”可就熱鬧了。
但賈之祎的身材頂上甄鳴兩個了,加上那副冰雕撲克臉,即便他已經很“溫柔”了,還是令姑娘吓白了臉。
哪有他這麽辦事的?
還不如張秉銳和呂豔呢。
一個兩個的,病急亂投醫。
張恺快步走上前去,不着痕跡地擋在二人之間,輕拍甄鳴的肩膀,助她脫困。
“甄鳴,你別一直站着,坐下說話。”
甄鳴扶着桌子坐下,才發覺自己的腿在抖。
不僅是腿,她全身都在抖。
氣得,也是怕的。
氣呂豔,氣張秉銳,怕賈之祎。
張恺遞給她一杯水,“喝口水,壓壓驚。”
甄鳴連擡胳膊的力氣都沒有了,一動不動,保持緘默。
“你不要害怕,這裏沒人會傷害你。”張恺放軟嗓音,“他們剛才是着急,才……對你有些不禮貌,我代表他們向你道歉。”
“畫稿的事情,早晚都會搞清楚,既然不是你幹的,誰也冤枉不了你。”張恺頓了頓,補充道:“我們是正經公司,你還是粉絲呢,對吧?”
甄鳴冷笑,正經公司?
粉絲?
敲門聲響起。
“賈總,張總,你們在嗎?”楊果果的聲音透過門板傳進來,“不好了,外面來了好大一群記者,你們趕緊出來看看吧!”
賈之祎當機立斷,“呂豔,你去應付記者,将他們全部請進一樓的接待室,好吃好喝招待着。張秉銳,你去院子外面等着警察,接到人後不要走前門,從後門直接上五樓,到我的辦公室。注意,盡量不要讓記者和警察接觸。還有,今晚所有的員工都不允許下班,直到調查結束。”
張秉銳和呂豔聞言立刻起身。
甄鳴再沒眼力價,也意識到“保安隊長”的真實身份了。
眼前的黑衣男子,竟然是漫畫大神賈之祎?
不可能吧……現實果然殘酷。
她心目中的賈之祎,應該是衣袂飄飄、溫文爾雅、卓爾不凡、人淡如菊的白衣公子,絕非人高馬大、一臉兇相的黑澀會老大!
“金花漫畫”的公司形象再度坍塌,宛如地震之後又遇海嘯,沒的救了。
《金花》作為漫畫行業的領軍雜志,自創刊之日起就極為高調,廣告甚至打入了海外華人圈。但《金錢豹與花栗鼠》只是《金花》的諸多連載故事之一,它的作者賈之祎從不接受任何媒體采訪,是以甄鳴從未見過他的照片。
在《西晉》的拍攝片場,由于演職人員衆多,她的心思又都撲在玄飚身上,故而也沒有注意到他。
将他錯認為“保安隊長”,純屬以貌取人。
甄鳴仰天長嘆,偶像果然只能用來幻想。難怪他低調如斯——金錢豹英勇果敢,花栗鼠呆萌可愛,看了它們的爹,她表示難以接受。
章教授每每評價她很傻很天真,她不以為然。
如今看來,老頭的眼光毒辣,真乃一針見血。
“你們兩個,到我的辦公室來。”
賈之祎甩下一句話,頭也沒回就離開了。
“甄小姐,請随我來。”張恺和顏悅色,“記者們無孔不入,這裏不算安全。賈總的辦公室在五樓,設有門禁,比較适合談話。”
還要談話?
有什麽好談的?
警察到場之前,她哪裏也不會去。
天知道五樓是什麽情況,萬一被軟禁呢?
這裏不安全?
不安全才好呢!
她巴不得記者們全部沖進來,讓廣大網友們好好看看,堂堂“金花漫畫”的張秉銳總經理和呂豔經理,是何等跋扈,何等武斷,何等欺人太甚。
甄鳴緩過神,決定采取“敵動我不動”的策略。
張恺見她一副如臨大敵的姿态,哭笑不得。往日他和張秉銳,一個紅臉一個黑臉,出門談判也好,整頓公司內務也好,配合得很默契。豈料今天冒出來個呂豔,多了個唱黑臉的,十幾分鐘下來,他連插嘴的餘地都沒有。
呂豔有意針對甄鳴,句句夾槍帶棒。賈之祎從頭到尾都沒表态,按兵不動,不過是因為甄鳴初來乍到,人品尚待考證,且嫌疑最重。
別說尚未步入社會的小姑娘,即便是一大老爺們,被四人團團圍住,三堂過審,這會兒也得炸。
張恺好說歹說,甄鳴堅決不肯動地方。
直到見到警察。
“甄小姐,我們接到您的報警,第一時間就趕來了。”
一名警察出示警官證,“我叫劉徹,你叫我小劉就行。”
見甄鳴欲言又止,他解釋道:“具體情況,剛才賈總已經向我們說明了,我們想了解一下你今天的具體工作情況,請問方便嗎?”
甄鳴終于放下心來,“方便的。”
她的聲音還在發抖。
張恺腹诽,這叫什麽事兒。
“如果可以的話,”劉徹微笑,“請随我上五樓。”
甄鳴猶豫片刻,“好。”
調查持續了整整一夜。
“金花漫畫”燈火通明,人人自危。
劉徹深知事态重大,緊急調了數名網警過來,加班加點,終于找到發布《東晉》原稿的第一個微博賬號。
博主姓喬,而不是甄。
甄鳴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來。
“喬?這個姓不常見……”張恺面露困惑,“公司裏沒有姓喬的啊。”
“喬?”
楊果果端着托盤走進來,“何蓉的男朋友好像姓喬,叫什麽來着……”
她一邊分發咖啡,一邊低喃,“好像叫喬瑞,那人也沒份正經工作,天天就知道打游戲,一直靠何蓉養活的。”
“就是這個人。”劉徹合上筆記本,“麻煩你跑一趟腿,把何蓉請過來。”
何蓉紅着眼睛走進賈之祎的辦公室。
她見到楊果果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
事情的經過很簡單:張恺在打印畫稿的途中,起身去茶水間倒了杯咖啡,前後不到三分鐘,期間何蓉上門,原本是要彙報工作上的事情,她見到打印機上蹭蹭往外冒稿子,難免心下好奇,掏出手機拍下照片,發給男朋友喬瑞,供他先睹為快。哪知喬瑞是個不靠譜的,為了漲粉兒,直接将畫稿上傳到了自己的微博上。直到下午時分,事件在網絡上不斷發酵,何蓉才聽聞此事,她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再次打電話給喬瑞,才發現對方竟然關機了。
何蓉哭得稀裏嘩啦:“賈總,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原諒我這一次吧。”
張恺頗感無奈。
何蓉是“金花漫畫”的元老級畫師,也算公司的肱股之臣,追究責任未免太過不近人情,但影響已經造成了,那麽多雙眼睛看着,豈能不了了之。
“賠償就免了。”賈之祎頭都沒擡,“收拾一下你的東西,盡快走人吧。”
果然。
何蓉哭得更厲害了。
張恺咳了咳,“何蓉,你……”
他其實想說,你差不多行了,給自己留點體面。
如果何蓉在第一時間站出來承認錯誤,而不是抱有僥幸心理,興許能躲過被辭退的命運。
可惜,沒有如果。
洩露商業秘密是大忌,賈之祎已經給了她最大仁慈。
媒體和員工都在樓下等着調查結果,他必須當機立斷,對大家有個交代。
“賈總,求您通融一次。”何蓉梨花帶雨,“我爸爸的身體不是很好,家裏的經濟負擔很重,如果丢了這份工作,我就,我就……”
“劉警官,”賈之祎轉身,正色道:“今天的事,辛苦你們了。”
從頭至尾,他連看都沒看何蓉一眼。
何蓉的心,哇涼哇涼的。
單論貢獻,她自認比得上任何其他員工,辛辛苦苦畫了七八年,臨走的時候,竟然得不到賈之祎的一句安慰,甚至一個眼神。
她抹了抹眼淚,攥着拳頭離開。